第82章 烙印-《宦海的印象》

  河泽县人民政府县长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骤然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瞬间在这座小城的权力中心引爆了轩然大波。风暴之下,那些曾与落马县长关系密切的身边人,命运也随之剧烈颠簸。李然,这位前任县长的专职秘书,便是漩涡中被裹挟得最紧的一个。

  自落马县长赴河泽县履新伊始,李然便鞍前马后,忠心服务。四年光阴荏苒,他勤恳谨慎,终于盼到提拔之事被提上议事日程,顺利通过了关键的县委五人小组会议。曙光初现之际,谁能料到,他赖以攀附的大树竟轰然倒塌!提拔之事,随之被无限期搁置。彼时,李然已在县长身边服务了近四年。

  两个月后,尘埃落定。落马县长的违纪违法事实查清,案件移送司法,李然本人清白,并未牵涉其中。案情公布后,县政府办公室的同事们悄然发现,李然紧锁多日的眉宇间,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众人心照不宣:他在期盼组织的垂怜与正名。自领导东窗事发,周遭投来的审视与猜疑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李然深知这是人之常情,虽感压力,但内心始终坚守着对自己的严苛要求,坚信清者自清。如今阴霾散去,他暗自思忖:命运的转机,总该降临了吧?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不久后,县委研究通过了一批干部任免名单,李然的名字,遗憾地缺席了。同事们刚刚恢复的常态目光,此刻又掺杂了复杂的情绪——同情、惋惜,以及更深的探究。一位在县委办供职、自称知晓内情的好友,私下向李然透露:县委组织部的初始方案里,确有他的一席之地。但方案提交常委会审议时,分歧陡生。多数常委认为,在如此敏感时期提拔李然,“影响恐难预料”。县委书记权衡再三,最终拍板:暂缓。

  “暂缓”二字,竟在李然心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希望火苗。他解读为:机会仍在,只是需要时间。这份念想支撑着他,迅速平复心绪,继续以近乎苛刻的标准要求自己,埋首于案牍,耐心等待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未来。

  半年光阴倏忽而过,提拔之事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位看着李然成长、深知其能力和品性的领导,心中颇不是滋味。他无法认同仅仅因为李然曾服务于落马者,便将其打入另册。若真有问题,另当别论;但李然分明清白!主任思虑再三,决定郑重其事地向组织部长推荐李然,并亲自登门面陈。

  组织部长表情凝重地听完主任的陈述,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作为李然的直接领导,你关心下属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组织选人用人,关乎党的事业大局,必须慎之又慎,绝不能感情用事。李然的情况…你我都清楚。他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次年,县乡两级班子迎来换届。李然深知,这可能是他仕途上最后的关键一跃。一直默默关注他的主任,再次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找到组织部长,力荐李然。或许是主任的执着与诚恳打动了对方,组织部长沉吟良久,终于松口:“如果本人确实有强烈的进步意愿,那就…安排到偏远乡镇去锻炼一下吧。”

  这已是峰回路转!不久,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李然拟任河泽县下辖、位置最偏远的青峰乡副乡长。

  按程序,李然需赴青峰乡参加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当选后方能正式履职。在河泽县的惯例中,人事经县委常委会敲定,选举便只是实现组织意图的程序性环节。李然对此深信不疑。他在县委组织部完成任前谈话,便满怀希冀地赴青峰乡报到,等待走完这“最后一公里”。

  青峰乡人代会如期召开。然而,选举结果却如晴天霹雳——李然落选了!一位作为“差额”陪跑的人选,意外当选副乡长。这个素以风清气正着称、从未有过“意外”的乡镇,此刻的结果,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然的心口。

  他再次被召至县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面露歉意,语重心长地安抚:“选举前,组织上反复向乡党委、政府主要领导强调了纪律,确保组织意图实现。相信乡里也做了大量工作。如今人大代表的履职意识和民主法治意识都很强…组织上尽力了,请你理解。”李然木然地听着,大脑一片空白。走出那间办公室,他竟在熟悉的楼道里迷失了方向,四顾茫然。经此一连串的打击,李然彻底熄灭了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他不再奢望前程,只是日复一日,沉默而专注地履行着分内的职责,仿佛要将所有未竟的抱负都倾注于日常的琐碎之中。

  命运有时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投下转机。那一年,河泽县境内某镇突发七级以上强烈地震!灾情即是命令!县委、县政府火速抽调精干力量,组建应急救援队驰援震中。在这样需要年轻血液冲锋陷阵的时刻,李然的名字自然在列。

  踏入灾区,满目疮痍的景象令人窒息:曾经繁华的场镇与宁静的村庄,尽化瓦砾。断壁残垣无声诉说着灾难的暴虐。李然被指挥部直接点将,担任综合协调组组长。这个组下辖内宣、外宣、文会、后勤保障、接待等多个小组,如同灾区的神经中枢,统揽除一线救援外的一切繁杂事务。

  重担压肩,李然没有丝毫退缩。他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带领全组人员昼夜不息地高速运转。最艰难的初期,通宵达旦是常态。他们像陀螺般旋转,在废墟之上搭建起临时的秩序,克服着通信中断、物资匮乏、信息庞杂等难以想象的困难。李然常常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挤不出,却将自身的组织协调能力、文字功底和缜密思维发挥到了极致。综合协调组在他的指挥下,如同一台精密仪器高效运作,为前方救援和后方指挥提供了坚实保障。在忘我的奋战中,那些积压心底的郁结与失落,竟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是这场淬炼生死的特殊战役,让李然如蒙尘之珠,终现光华。他卓越的表现,深深吸引了坐镇灾区指挥的一位重要人物——率队支援的副市长周正阳。

  抵达灾区的第二天,周副市长便注意到了这位在混乱中依然条理清晰、行动果决的年轻人。在随后的日子里,周副市长持续观察着李然:面对突发状况,他思维敏捷,应对迅速;协调各方资源,他手腕灵活,调度有方;起草重要文稿,他笔力遒劲,切中要害。李然身上那股沉稳干练、勇于担当的气质,让周副市长暗自欣赏。而这一切,全身心投入救灾的李然,浑然不觉。

  抗震救灾取得阶段性胜利后,一道调令悄然而至:李然被调至市政府办公室,直接服务周正阳副市长。这道调令,如同无形的橡皮擦,轻轻抹去了“落马县长秘书”烙在李然身上的沉重印记。当他以崭新的身份回到河泽县,昔日那些复杂难辨的目光,早已被惊叹与热络取代。那个曾被命运反复捉弄的李然,终于浴火重生,成为了众人眼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