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阴差阳错的成全-《宦海的印象》

  脱贫攻坚战役进入最后的决胜冲刺期,双峰县召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誓师大会。全县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以及所有县级部门党政一把手悉数到场,会场气氛庄重而肃穆。这次会议旨在发起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总体战的总动员,吹响决战的号角。

  大会正式开始后,分管扶贫工作的赵副县长依照本县惯例,开始了会前抽考环节。这是为了检验各位“一把手”对最新扶贫政策的熟悉和掌握程度。一时间,全场参会人员无不正襟危坐,内心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被领导点中,纷纷不自觉地低垂下头,避免与主席台上领导们扫视全场的威严目光接触。

  自脱贫攻坚战全面打响以来,双峰县率先推行“会前抽考、以考促学”的创新做法,并坚持不懈地沿用至今。这一举措因其效果显着,已成为全市一条重要的先进经验,还获得了市领导的亲笔批示,要求各区县广泛学习推广。

  赵副县长当天的随机抽考,目光落在了县工商联主持常务工作的银副主席身上。只见银副主席应声而起,表面上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等待着领导的提问。殊不知,赵副县长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就直接切中了政策要害,角度显得刁钻,当场便将银副主席问得哑口无言,支吾以对。现场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紧张。

  眼看一年一度最严格的脱贫攻坚考核评估在即,虽然大家都是历经多次检查的“老将”,但最终结果要靠实打实的工作成效来检验。如今迎检工作已火烧眉毛,总攻的号角震天响,各区县之间形成了你追我赶、明争暗比的激烈态势,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银副主席这般准备不足的状态,显然让台上的领导们大为光火。

  县委书记的脸色更是铁青,他直接从赵副县长面前一把抓过话筒,厉声质问银副主席:“省里那份最新的重要文件,你们县工商联到底收到没有?你作为单位一把手,自己带头学习了没有?组织全体职工传达学习了没有?”面对县委书记连珠炮似的发问,窘迫至极的银副主席,从牙缝里十分艰涩地挤出一句听起来像推卸责任、却又是不争事实的话:“报告书记,文件……县工商联今天上午刚收到。”

  果然,不等银副主席话音完全落下,县委书记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愤而将矛头转向了县扶贫局的苟局长:“你们县扶贫局到底在干什么?我昨天参加市里的会议就了解到,这个文件下达已经超过一个星期了!别的区县早已宣传到村到户,你们居然才慢吞吞地把文件转发给各单位?”

  眼见自己一句大实话竟将战火引向了县扶贫局,银副主席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慌不择言地补充解释道:“书记,县扶贫局的文件昨天就发出来了,我因前几天在外出差,今天上午回到单位才看到……”不料,这句本想替苟局长作些开脱、也缓和气氛的解释,如同火上浇油,更加激怒了县委书记。

  都到了决战决胜的关头,干部竟然还如此不负责任地相互推诿、掩盖问题!县委书记接着将银副主席和苟局长,以及台下坐着的所有“一把手”们都痛斥了一番,当然,批评最严厉、承受怒火最猛的,自然是苟局长。随后的会议,全程在低压和沉闷中进行,近两个小时里,领导们除了部署工作,便是轮番强调非常时期的钢铁纪律和过硬作风。

  当天会上发生的事,让县工商联的银副主席无疑彻底得罪了苟局长。虽然银副主席报告的情况属实——县扶贫局转发上级政策文件的确存在严重滞后,但在苟局长看来,银副主席的当场辩解,无异于在最高场合公然揭短,让他这个关键的扶贫局长在县委书记面前颜面尽失,难堪至极。

  对此,苟局长心中愤懑难平,耿耿于怀。更关键的是,此时的苟局长,正被“民间组织部”广泛传言即将提拔为副县级领导干部,且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苟局长本人自然也更加在意自己在这个关键时期的表现和形象。县政府一名副县长职位已空缺多时,正值县乡班子换届前夕,而自己身处脱贫攻坚主战场的最前沿,于公于私,都理应得到组织的重用。

  事实上,早在两年前苟局长到县扶贫局主持全面工作后,他就一直在为自己的仕途升迁精心谋划、步步盘算。眼看事情到了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银副主席竟然当众、尤其是在县委书记面前让他下不来台,这岂不是存心坏他的好事?想到这些,苟局长已恨得咬牙切齿,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治一治这个不知轻重的银副主席。

  报复的念头在苟局长心中疯狂滋长。从此,他处处寻思着抓银副主席工作上的小辫子,企图让其日子不好过,甚至影响其仕途。

  苟局长一门心思寻找的机会,说来就来。这天,赵副县长轻车简从,直接深入乡镇进行不打招呼的暗访,恰巧就去了县工商联对口帮扶的村子。赵副县长随机走访了几户贫困户,了解到的情况都比较正常,群众能说清楚享受的政策,认识自家的帮扶干部,对脱贫攻坚工作也总体表示认可。

  就在赵副县长结束走访,驱车返回村公所准备与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交换意见的途中,恰好遇见了之前上门未遇的一位群众,正在路边地里干活。赵副县长于是下车,走到地头与群众攀谈起来。当问及“您家的帮扶责任人是谁”时,那位群众十分响亮地回答:“是王爷爷在帮扶我们家哩!”

  这个回答,让赵副县长大吃一惊。他刚才明明在这户群众家的大门上,清楚看到张贴的《帮扶明白卡》上,写的帮扶干部是县工商联的常务副主席银明乾。群众怎么会说不认识?赵副县长原本对当天暗访情况还算满意的心情瞬间阴沉下来,脸色也变得难看。

  正当他打算继续深入询问时,随行的秘书接到了县政府办公室的紧急电话通知,县长指示赵副县长必须立即返回,随同其出差。由于时间紧迫,赵副县长只得匆匆结束交谈,赶回县城。事后,秘书将赵副县长此次暗访发现的问题,详细梳理成清单反馈给了县扶贫局,并向苟局长转达了赵副县长的明确指示:要求将问题逐一交办到相关单位,同时抄送县目标督查办,由两个单位共同督办,限期整改销号,确保在最终考核评估中万无一失,取得优异成绩。

  收到这份暗访问题清单,苟局长惊喜地发现,县工商联银副主席所帮扶的那户群众,赫然在列!而且秘书在清单中对问题的描述措辞严厉:“群众不知晓其帮扶干部是谁,而该户帮扶干部系单位主要负责同志”。

  这一“意外”收获,让苟局长内心窃喜不已,简直觉得是“天助我也”。原来,就在秘书反馈清单之前,苟局长刚刚接到市扶贫局的通知:市政府分管扶贫工作的副市长,将于次日一早突击到双峰县开展督查调研,要求县里提供好、中、差几个不同层次的村和若干农户备选,供领导查看走访。

  苟局长深知,副市长此行虽是正式督查,但这种不提前确定具体点位的“突然袭击”,其实与暗访无异。他不容多想,立即叫来办公室主任,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图,精心准备了一份受检村和农户的名单。这其中,自然“巧妙”地包含了县工商联帮扶的那个村,以及银副主席帮扶的那户“有问题”的群众。

  第二天,副市长抵达双峰后,直奔基层乡村。督查工作完全按照县扶贫局提供的名单“照单抓药”。副市长白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全是走村入户,计划晚上再与县里集中交换意见。工作进行到下午,副市长尚未走访到县工商联帮扶的村子。

  此时的苟局长,内心竟然开始焦急起来,他十分担心副市长因为时间关系或行程有变,临时精简行程,跳过那个他“精心”安排的村子。这绝佳的“机会”岂能错过?于是,苟局长“体贴”地引导市里陪同人员,以“路线顺道”、“类型典型”为由,及时而顺理成章地调整了副市长的考察路线。

  就这样,苟局长如愿以偿地“盼”来了副市长一行,走进了县工商联帮扶的村子,并径直来到了银副主席帮扶的那户群众家。

  副市长进村后,依照苟局长亲自提供的名单,开始逐户走访了解情况。包括苟局长在内,所有市县陪同人员都注意到,随着走访的深入,副市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甚至大半天奔波积累的疲惫,也似乎被愉快的心情驱散了不少。

  原因令人意外:县工商联在这个村的帮扶工作和呈现出的实际成效,竟然是副市长当天所走访的所有村子中,综合情况最好、亮点最突出的!无论是单位整体的整村帮扶规划,还是干部一对一的精准帮扶措施,各项工作都做得异常深入扎实,群众满意度极高。

  最让副市长感到惊喜的是,县工商联这样一个仅有三名在编职工的小单位,竟然充分发挥了“联”字优势,成功协调动员了数量可观的民营企业和商会组织参与到该村的帮扶中。帮扶形式多种多样,包括优先解决贫困劳动力就业、给予小微项目启动资金扶持、对困难家庭老人和儿童进行长期爱心结对、开展消费扶贫助农增收以及捐资助学等等。这些爱心企业为该村的脱贫攻坚,做了大量雪中送炭乃至锦上添花的工作。

  事实上,副市长在之前走访其他村时,就已经多次听到基层干部和群众反映,县工商联历年来都在积极动员广大民营企业,广泛深入地参与全县各贫困村的脱贫攻坚工作。民营企业以投身“万企帮万村”行动的实际举措,既为全县脱贫事业添砖加瓦,也很好地履行了社会责任、彰显了时代担当。

  县工商联求真务实、富有成效的帮扶工作,赢得了副市长的高度赞赏。当领导一行最后来到银副主席帮扶的那户群众家时,夫妇二人正好都在家。副市长坐下来与他们面对面拉家常,详细了解情况。

  从夫妇二人朴实而激动的话语中,副市长进一步得知,县工商联近几年对他们村的帮扶是实打实、真心实意。措施精准,力度大,效果看得见摸得着。而他们家中有三个子女读书,大儿子刚上高中,二女儿和三儿子分别上小学和初中,负担很重。县工商联自帮扶该村起,就主动协调了一位热心公益的王姓企业老总对口帮扶他家,承诺从三个孩子在读年级开始,由其企业全额资助学杂费和基本生活费,直至他们大学毕业。这位爱心老总还表示,将来孩子们学成之后,如果愿意,还可以优先帮助解决就业问题。这位爱心老总姓王,年近六十,自然是孩子们眼中的“爷爷”辈,夫妇俩也都随孩子亲切地称其为“王爷爷”。

  当副市长特意问及“你们家的帮扶干部银副主席怎么样”时,夫妇俩更是赞不绝口。男主人激动地说:“银主席可是大好人!隔三差五就来家里问寒问暖,帮我们解决实际困难,比亲戚走得还勤!我们要不说良心话,简直对不起人,对不起党的好政策!”这番话,说得副市长开怀大笑,连连点头。而一旁陪同的苟局长,内心却如同打翻了酱油瓶,五味杂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再也无法平静。

  结果,副市长在县工商联帮扶的这个村里,兴致勃勃地停留考察了足足两个小时。见天色已晚,才决定不再查看剩余村,直接赶回县里召开座谈会。离开时,那对满怀感激的夫妇,久久站在村口挥手送别,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口中不断念叨着感恩的话,直至车队消失在暮色之中。

  当晚的意见交换会上,副市长首先通报了白天检查中发现的一些共性问题,对县里提出了明确的整改要求。然而,在讲话的最后,他却特别拿出长时间,对县工商联的帮扶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和充分肯定。他认为,全县所有部门都应当像县工商联这样,真正解放思想,充分发挥自身独特优势,积极调动各方面社会力量,最大限度整合资源,全力以赴为脱贫攻坚这场硬仗做加法、做乘法,而不是满足于被动完成任务甚至停留于规定动作。

  年度脱贫攻坚考核评估终于结束。双峰县因特色鲜明、成效显着,被市领导点名,在全市脱贫攻坚工作推进大会上,围绕“广泛动员社会力量尤其是民营企业参与脱贫攻坚”的做法和经验作典型交流发言。无疑,县工商联的卓越工作,为全县贡献了最闪亮的加分点。交流会现场,市委书记甚至多次饶有兴致地打断发言,询问具体细节。

  在作大会总结讲话时,市委书记特别强调:“各区县党委一定要注重在脱贫攻坚这一艰苦卓绝的伟大一线实践中,去检验干部的政治品质、能力担当,去发现那些真正能干事、会干事、干成事的优秀干部!对那些勇于担当、善于作为、讲奉献、有实绩的干部,要及时论功行赏,该重用的必须重用,决不能亏待了这些流汗吃苦、建功立业的功臣!”

  两个月后,县工商联的银副主席因其在脱贫攻坚中的突出贡献和公认的扎实作风,得到组织的重用,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被就地提拔为副县长,进入了县政府班子。根据县政府新的分工,银副县长正好分管脱贫攻坚工作。

  银副县长走马上任后不久,组织上基于多方面综合考虑,认为需要进一步增强扶贫队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对县扶贫局的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苟局长被平级调任至一个相对清闲的部门任职。

  此时,机关算尽的苟局长,恐怕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挖空心思、处心积虑的一番折腾,本为发泄私愤,更想扫清自己前进道路上的所谓“绊脚石”。不料,最终却在自己的“精心策划”和“神助攻”之下,上演了一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唐闹剧。他非但没有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反而阴差阳错地、戏剧性地成全了别人,为他人作了嫁衣,自己却只落得个黯然离场、一地鸡毛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