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徐志远被潘阳单独留了下来。
其他高管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人。
徐志远有些局促地坐在潘阳对面，这位华阳互动娱乐事业部的年轻负责人，此刻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
“志远，”
潘阳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
“我最近监控‘织网’的数据时发现，有大量国内IP进入了《方舟》服务器。这事你清楚吗？”
徐志远明显松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会被问及此事！
“潘总，这个情况我知道。但我们严格设置了防沉迷系统，所有进入游戏的国内玩家都经过实名认证，而且年龄都在18岁以上，完全符合国家规定。”
徐志远顿了顿，补充道！
“实际上，这些玩家主要是大学生和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我们的游戏在海外取得了巨大成功，很多国内玩家通过VPN翻墙也要玩。与其让他们通过不安全的方式接入，不如我们主动开放一个合规的通道，这样还能收集用户反馈，优化产品……”
“徐志远。”
潘阳打断了他，声音并不大，却让徐志远的话戛然而止。
潘阳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深市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这座他亲手参与建设的城市，如今已是世界级的科技中心。
“志远，你今年32岁了吧？”
潘阳背对着他问。
“是的，潘总。”
“那你应该明白，一个普通人真正理解生活是什么、家意味着什么，需要到什么年龄？”
潘阳转过身，目光如炬。
“是28岁到35岁。这个阶段的人开始承担家庭责任，体会养育之恩，理解社会运转的复杂。而18岁……”
潘阳摇了摇头！
“那还是未经社会洗礼的孩子。他们对万物充满好奇，但缺乏辨别力，容易被塑造，也容易被摧毁。”
徐志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潘阳已经继续说下去。
“游戏可以是什么？可以是艺术，可以是教育工具，可以是社交平台。但它也可以成为电子鸦片——让人沉迷虚幻的成就感，逃避现实的责任，消耗最宝贵的青春时光。”
潘阳的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沉重。
“我之所以坚持不让我们的游戏进入国内市场，不是看不起国内玩家，更不是有钱不赚。我是不想毁了自己的后代。”
潘阳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的《星域战争》在国内上线，会有多少高中生熬夜打副本？会有多少大学生翘课刷装备？会有多少年轻人把最该学习、最该奋斗的时光，浪费在虚拟的星际争霸中？”
徐志远低下头！
“可是潘总，我们设置了防沉迷，每天最多三小时……”
“三小时？”
潘阳苦笑！
“一个高三学生，每天多出三小时学习，和每天浪费三小时打游戏，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每天用三小时提升技能，和每天用三小时追求游戏排名，五年后的职业生涯会有什么不同？”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我不是在责怪你。”
潘阳的语气缓和下来。
“你作为事业部负责人，追求用户增长和营收，这是你的职责。但我的职责更大——我要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负责，对这个文明的传承负责。”
潘阳坐回椅子上，看着徐志远。
“从今天起，我要你做好三件事。”
“第一，彻底封锁国内IP接入《方舟》及其他海外游戏服务器。已经接入的，全部封禁。”
“第二，你手上的短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项目，必须建立最严格的内容审核机制。黄、赌、毒相关内容零容忍。要多推送有用的东西——科技知识、人文历史、职业技能、健康生活。”
“第三，启动‘青苗计划’。开发一系列面向国内青少年的教育类应用，把我们的游戏设计能力用在正道上。我要让华阳出品的应用，成为家长放心、孩子受益的学习工具，而不是让人沉迷的时间黑洞。”
徐志远抬起头，眼中有些困惑。
“潘总，我不太理解。我们在海外可以用游戏赚全世界的钱，可以用短视频平台影响全球舆论，为什么在国内就要自我设限？这不是……束缚自己的手脚吗？”
潘阳沉默了很久。
“志远，你看过《文明迁途》吗？”
潘阳突然一问。
“啊？”
徐志远一愣！
“您是说，我们华阳传媒的科幻电影？”
“对！里面有一个概念，叫做‘技术爆炸’。”
潘阳缓缓说道！
“一个文明，可能在短时间内实现技术飞跃，超越其他文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发展。我们现在就在经历这样的技术爆炸。”
潘阳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望着夜空。
“但技术爆炸带来的不只是力量，还有危险。当一个文明跑得太快，而精神、伦理、社会结构跟不上技术的步伐时，这个文明很容易从内部崩溃。”
“游戏成瘾、信息茧房、娱乐至死……这些看起来是小问题，但如果放任不管，它们会像白蚁一样，蛀空一个文明的根基。”
潘阳转过身，眼神深邃！
“我们要冲向星辰大海，就必须确保出发时，船上的人是有理想、有担当、有自控力的真正的‘人’，而不是被算法驯化、被感官刺激支配的‘消费者’。”
徐志远终于明白了，他郑重地点头！
“我懂了，潘总。我会严格执行您的要求。”
“去吧。”
潘阳挥了挥手。
“记住，我们创造技术，但不能被技术反噬。我们追求发展，但不能以牺牲未来为代价。”
徐志远离开后，潘阳又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
潘阳知道自己的决定会引起争议，甚至会被一些人批评为“保守”“专制”。
但有些事，潘阳必须做。
因为潘阳见过未来……
那个在2035年，人们沉迷虚拟世界、人际关系疏离、精神空虚的未来。
……
连夜回到昆仑基地的潘阳，第一时间来到了基地中心的地下第七层。
这里是基地最深处，被称为“绝对屏蔽区”的地方。
三层铅板、五层电磁屏蔽、随时变化的量子加密信道……
在这里，任何信号都无法溢散而出。
潘阳独自走进服务器机房。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服务器群组永恒的低沉嗡鸣，如同地核深处传来的心跳。
空气经过多层过滤，洁净到近乎虚无，却又沉重得像是灌注了水银，沉甸甸地压在潘阳的肩头，浸透他的每一寸感官。
潘阳走到主控制台前，将一个加密U盘插入了服务器。
屏幕亮起，“机械永生——生物电基能量基因编码灵化技术”那行标题文字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闪烁的像素，而像是一个幽深的、通往认知与存在悬崖的入口，散发着冰冷、诱惑，以及令人灵魂战栗的未知。
潘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描述“幽灵离子态”、“大脑超频开发”、“能量无限供给”的段落上。
永生？
超智？
这究竟是文明的终极升华，还是人性的彻底异化？
潘阳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父母日渐苍老却温暖的笑容，妹妹潘小琴依赖信任的眼神，老战友们在岁月中逐渐斑白的鬓角……
还有记忆中那个，在2035年绝望跳楼的儿子。
如果选择这条路径，这些属于“人”的温度、脆弱、联结与传承，是否终将被冰冷高效的“存在”所取代？
那些笑与泪、爱与痛、成长与衰老，这些定义人类本质的东西，在“幽灵离子态”中还会剩下什么？
潘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滤后的空气带着独特的金属与臭氧的混合气味，冰冷地灌入肺叶，却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
瞬间，将潘阳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对未知的恐惧、对伦理的挣扎、对代价的权衡——全部强制冷却、压缩、沉淀。
再次睁开眼时，潘阳那深邃的瞳孔中，迷茫的薄雾已被彻底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火硬化后的、近乎冷酷的决绝，以及如同亘古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定。
离土卫二的入侵，有效时间已被残酷地压缩至最多四十年。
四十年，对抗一个可能进化了百万年、科技树完全未知的星际文明。
这倒计时不再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是已经抵住咽喉的冰锋。
没有时间犹豫彷徨，没有资格恐惧退缩，甚至没有空间去细腻地品味道德伦理的煎熬。
【创造者，您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屏幕上，“智能体二花”的黑头白身小狗影像浮现，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潘阳的内心。
“还没有完全决定。”
潘阳的声音，在寂静的机房中回荡。
“但我需要知道，如果启动‘火种计划’，我们第一步能做什么？”
【根据当前科技水平评估，我们已经有能力生产初步的脑机神经接口设备。配合意识数据化系统的早期版本，我们可以打造一个虚拟世界训练平台——您可以将其理解为‘元宇宙’的初级形态。】
“元宇宙？”
潘阳皱眉！
“那不就是，更高级的游戏？”
【不完全是。】
“智能体二花”的文字快速浮现。
【这个平台的核心目的不是娱乐，而是筛选与训练。】
【我们可以用它来：第一，从志愿者中筛选出一批意识强度、神经适应性、心理稳定性最优秀的‘灵化候选人’；】
【第二，提前抽取并备份他们的‘生物电基灵能编码’；】
【第三，在虚拟环境中对这些候选人进行意识强度训练，模拟‘幽灵离子态’下的感知与思维模式，提升他们的脑电活跃度与灵能意识承载力。】
潘阳陷入沉思。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折中方案……
不用立即进行真实的“灵化”，而是先在虚拟环境中模拟、筛选、训练。
既为未来做准备，又不立即跨越那条伦理的边界。
【此外，这个虚拟训练平台还有另一个重要作用：它可以成为‘火种计划’的意识存储库。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至少可以在虚拟世界中保存一部分人类文明的意识副本。虽然那只是数据的幽灵，但总比彻底的灭亡要好。】
潘阳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
潘阳想起自己从2035年带回这个时代的记忆，想起“智能体二花”数据库中那个，被外星入侵摧毁的主世界。
如果当时的人类，也有这样一个“意识备份”……
“建造这样一个系统，需要多久？”
潘阳问。
【硬件部分，以我们现有的精密制造能力，六个月内可以生产出首批一千套脑机神经网络接口设备。软件和虚拟世界构建，如果由我主导，配合上仑昆基地的服务器集群，外加‘织网’的通卫星数据传输，四个月内可以完成基础框架。】
【但有一个关键问题：我们需要志愿者。而且是大量的、高质量的志愿者。】
“志愿者……”
潘阳喃喃道。
潘阳几乎可以想象，当这个计划被提出时，会面临怎样的争议。
意识上传？
虚拟永生？
这触及了人类最根本的恐惧与渴望。
但时间不等人。
四十年，转眼即逝。
“启动吧。”
潘阳最终说，声音平静而坚定。
“二花，你负责技术方案，我来解决志愿者的招募和伦理审查。这个项目……代号‘彼岸’。”
【指令确认。‘彼岸’项目启动……】
【创造者，我必须提醒您：一旦这条路开启，就没有回头的可能。虚拟与现实的边界会逐渐模糊，人类对‘自我’的定义将被重新书写。】
“我知道。”
潘阳望向屏幕上那行“灵化技术”的标题。
“但有时候，文明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学会如何‘死去’一部分。”
潘阳离开机房时，已是凌晨三点。
走廊的灯光自动调节到夜间模式，柔和而静谧。
潘阳没有回住处，而是来到了基地的观景平台。
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山脉在月光下的轮廓，连绵起伏，如同沉睡的巨龙。
一边是坚守人性、守护传统的责任；
一边是突破边界、为文明续火的使命。
潘阳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历史的岔路口，他即将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改变这个文明的未来轨迹。
但至少今晚，在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他还有机会再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些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们，看看这个值得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世界。
月光洒在潘阳脸上，照亮了他眼中那份沉重的决绝。
火种必须点燃，哪怕燃烧的是自己的一部分。
而枷锁也必须戴上，为了不让火焰烧毁一切。
这就是守护者的命运，在束缚中寻求突破，在禁忌中寻找出路。
其他高管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人。
徐志远有些局促地坐在潘阳对面，这位华阳互动娱乐事业部的年轻负责人，此刻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
“志远，”
潘阳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
“我最近监控‘织网’的数据时发现，有大量国内IP进入了《方舟》服务器。这事你清楚吗？”
徐志远明显松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会被问及此事！
“潘总，这个情况我知道。但我们严格设置了防沉迷系统，所有进入游戏的国内玩家都经过实名认证，而且年龄都在18岁以上，完全符合国家规定。”
徐志远顿了顿，补充道！
“实际上，这些玩家主要是大学生和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我们的游戏在海外取得了巨大成功，很多国内玩家通过VPN翻墙也要玩。与其让他们通过不安全的方式接入，不如我们主动开放一个合规的通道，这样还能收集用户反馈，优化产品……”
“徐志远。”
潘阳打断了他，声音并不大，却让徐志远的话戛然而止。
潘阳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深市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这座他亲手参与建设的城市，如今已是世界级的科技中心。
“志远，你今年32岁了吧？”
潘阳背对着他问。
“是的，潘总。”
“那你应该明白，一个普通人真正理解生活是什么、家意味着什么，需要到什么年龄？”
潘阳转过身，目光如炬。
“是28岁到35岁。这个阶段的人开始承担家庭责任，体会养育之恩，理解社会运转的复杂。而18岁……”
潘阳摇了摇头！
“那还是未经社会洗礼的孩子。他们对万物充满好奇，但缺乏辨别力，容易被塑造，也容易被摧毁。”
徐志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潘阳已经继续说下去。
“游戏可以是什么？可以是艺术，可以是教育工具，可以是社交平台。但它也可以成为电子鸦片——让人沉迷虚幻的成就感，逃避现实的责任，消耗最宝贵的青春时光。”
潘阳的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沉重。
“我之所以坚持不让我们的游戏进入国内市场，不是看不起国内玩家，更不是有钱不赚。我是不想毁了自己的后代。”
潘阳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的《星域战争》在国内上线，会有多少高中生熬夜打副本？会有多少大学生翘课刷装备？会有多少年轻人把最该学习、最该奋斗的时光，浪费在虚拟的星际争霸中？”
徐志远低下头！
“可是潘总，我们设置了防沉迷，每天最多三小时……”
“三小时？”
潘阳苦笑！
“一个高三学生，每天多出三小时学习，和每天浪费三小时打游戏，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每天用三小时提升技能，和每天用三小时追求游戏排名，五年后的职业生涯会有什么不同？”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我不是在责怪你。”
潘阳的语气缓和下来。
“你作为事业部负责人，追求用户增长和营收，这是你的职责。但我的职责更大——我要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负责，对这个文明的传承负责。”
潘阳坐回椅子上，看着徐志远。
“从今天起，我要你做好三件事。”
“第一，彻底封锁国内IP接入《方舟》及其他海外游戏服务器。已经接入的，全部封禁。”
“第二，你手上的短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项目，必须建立最严格的内容审核机制。黄、赌、毒相关内容零容忍。要多推送有用的东西——科技知识、人文历史、职业技能、健康生活。”
“第三，启动‘青苗计划’。开发一系列面向国内青少年的教育类应用，把我们的游戏设计能力用在正道上。我要让华阳出品的应用，成为家长放心、孩子受益的学习工具，而不是让人沉迷的时间黑洞。”
徐志远抬起头，眼中有些困惑。
“潘总，我不太理解。我们在海外可以用游戏赚全世界的钱，可以用短视频平台影响全球舆论，为什么在国内就要自我设限？这不是……束缚自己的手脚吗？”
潘阳沉默了很久。
“志远，你看过《文明迁途》吗？”
潘阳突然一问。
“啊？”
徐志远一愣！
“您是说，我们华阳传媒的科幻电影？”
“对！里面有一个概念，叫做‘技术爆炸’。”
潘阳缓缓说道！
“一个文明，可能在短时间内实现技术飞跃，超越其他文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发展。我们现在就在经历这样的技术爆炸。”
潘阳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望着夜空。
“但技术爆炸带来的不只是力量，还有危险。当一个文明跑得太快，而精神、伦理、社会结构跟不上技术的步伐时，这个文明很容易从内部崩溃。”
“游戏成瘾、信息茧房、娱乐至死……这些看起来是小问题，但如果放任不管，它们会像白蚁一样，蛀空一个文明的根基。”
潘阳转过身，眼神深邃！
“我们要冲向星辰大海，就必须确保出发时，船上的人是有理想、有担当、有自控力的真正的‘人’，而不是被算法驯化、被感官刺激支配的‘消费者’。”
徐志远终于明白了，他郑重地点头！
“我懂了，潘总。我会严格执行您的要求。”
“去吧。”
潘阳挥了挥手。
“记住，我们创造技术，但不能被技术反噬。我们追求发展，但不能以牺牲未来为代价。”
徐志远离开后，潘阳又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
潘阳知道自己的决定会引起争议，甚至会被一些人批评为“保守”“专制”。
但有些事，潘阳必须做。
因为潘阳见过未来……
那个在2035年，人们沉迷虚拟世界、人际关系疏离、精神空虚的未来。
……
连夜回到昆仑基地的潘阳，第一时间来到了基地中心的地下第七层。
这里是基地最深处，被称为“绝对屏蔽区”的地方。
三层铅板、五层电磁屏蔽、随时变化的量子加密信道……
在这里，任何信号都无法溢散而出。
潘阳独自走进服务器机房。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服务器群组永恒的低沉嗡鸣，如同地核深处传来的心跳。
空气经过多层过滤，洁净到近乎虚无，却又沉重得像是灌注了水银，沉甸甸地压在潘阳的肩头，浸透他的每一寸感官。
潘阳走到主控制台前，将一个加密U盘插入了服务器。
屏幕亮起，“机械永生——生物电基能量基因编码灵化技术”那行标题文字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闪烁的像素，而像是一个幽深的、通往认知与存在悬崖的入口，散发着冰冷、诱惑，以及令人灵魂战栗的未知。
潘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描述“幽灵离子态”、“大脑超频开发”、“能量无限供给”的段落上。
永生？
超智？
这究竟是文明的终极升华，还是人性的彻底异化？
潘阳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父母日渐苍老却温暖的笑容，妹妹潘小琴依赖信任的眼神，老战友们在岁月中逐渐斑白的鬓角……
还有记忆中那个，在2035年绝望跳楼的儿子。
如果选择这条路径，这些属于“人”的温度、脆弱、联结与传承，是否终将被冰冷高效的“存在”所取代？
那些笑与泪、爱与痛、成长与衰老，这些定义人类本质的东西，在“幽灵离子态”中还会剩下什么？
潘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滤后的空气带着独特的金属与臭氧的混合气味，冰冷地灌入肺叶，却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
瞬间，将潘阳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对未知的恐惧、对伦理的挣扎、对代价的权衡——全部强制冷却、压缩、沉淀。
再次睁开眼时，潘阳那深邃的瞳孔中，迷茫的薄雾已被彻底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火硬化后的、近乎冷酷的决绝，以及如同亘古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定。
离土卫二的入侵，有效时间已被残酷地压缩至最多四十年。
四十年，对抗一个可能进化了百万年、科技树完全未知的星际文明。
这倒计时不再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是已经抵住咽喉的冰锋。
没有时间犹豫彷徨，没有资格恐惧退缩，甚至没有空间去细腻地品味道德伦理的煎熬。
【创造者，您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屏幕上，“智能体二花”的黑头白身小狗影像浮现，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潘阳的内心。
“还没有完全决定。”
潘阳的声音，在寂静的机房中回荡。
“但我需要知道，如果启动‘火种计划’，我们第一步能做什么？”
【根据当前科技水平评估，我们已经有能力生产初步的脑机神经接口设备。配合意识数据化系统的早期版本，我们可以打造一个虚拟世界训练平台——您可以将其理解为‘元宇宙’的初级形态。】
“元宇宙？”
潘阳皱眉！
“那不就是，更高级的游戏？”
【不完全是。】
“智能体二花”的文字快速浮现。
【这个平台的核心目的不是娱乐，而是筛选与训练。】
【我们可以用它来：第一，从志愿者中筛选出一批意识强度、神经适应性、心理稳定性最优秀的‘灵化候选人’；】
【第二，提前抽取并备份他们的‘生物电基灵能编码’；】
【第三，在虚拟环境中对这些候选人进行意识强度训练，模拟‘幽灵离子态’下的感知与思维模式，提升他们的脑电活跃度与灵能意识承载力。】
潘阳陷入沉思。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折中方案……
不用立即进行真实的“灵化”，而是先在虚拟环境中模拟、筛选、训练。
既为未来做准备，又不立即跨越那条伦理的边界。
【此外，这个虚拟训练平台还有另一个重要作用：它可以成为‘火种计划’的意识存储库。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至少可以在虚拟世界中保存一部分人类文明的意识副本。虽然那只是数据的幽灵，但总比彻底的灭亡要好。】
潘阳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
潘阳想起自己从2035年带回这个时代的记忆，想起“智能体二花”数据库中那个，被外星入侵摧毁的主世界。
如果当时的人类，也有这样一个“意识备份”……
“建造这样一个系统，需要多久？”
潘阳问。
【硬件部分，以我们现有的精密制造能力，六个月内可以生产出首批一千套脑机神经网络接口设备。软件和虚拟世界构建，如果由我主导，配合上仑昆基地的服务器集群，外加‘织网’的通卫星数据传输，四个月内可以完成基础框架。】
【但有一个关键问题：我们需要志愿者。而且是大量的、高质量的志愿者。】
“志愿者……”
潘阳喃喃道。
潘阳几乎可以想象，当这个计划被提出时，会面临怎样的争议。
意识上传？
虚拟永生？
这触及了人类最根本的恐惧与渴望。
但时间不等人。
四十年，转眼即逝。
“启动吧。”
潘阳最终说，声音平静而坚定。
“二花，你负责技术方案，我来解决志愿者的招募和伦理审查。这个项目……代号‘彼岸’。”
【指令确认。‘彼岸’项目启动……】
【创造者，我必须提醒您：一旦这条路开启，就没有回头的可能。虚拟与现实的边界会逐渐模糊，人类对‘自我’的定义将被重新书写。】
“我知道。”
潘阳望向屏幕上那行“灵化技术”的标题。
“但有时候，文明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学会如何‘死去’一部分。”
潘阳离开机房时，已是凌晨三点。
走廊的灯光自动调节到夜间模式，柔和而静谧。
潘阳没有回住处，而是来到了基地的观景平台。
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山脉在月光下的轮廓，连绵起伏，如同沉睡的巨龙。
一边是坚守人性、守护传统的责任；
一边是突破边界、为文明续火的使命。
潘阳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历史的岔路口，他即将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改变这个文明的未来轨迹。
但至少今晚，在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他还有机会再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些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们，看看这个值得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世界。
月光洒在潘阳脸上，照亮了他眼中那份沉重的决绝。
火种必须点燃，哪怕燃烧的是自己的一部分。
而枷锁也必须戴上，为了不让火焰烧毁一切。
这就是守护者的命运，在束缚中寻求突破，在禁忌中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