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胡同里的众生相-《四合院烟火人间》

  胡同里的众生相

  周四清晨,雨后的胡同格外清新。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消息已经传开了。

  沈秀娟端着洗衣盆去公用水龙头时,遇见了赵金花。

  “秀娟,听说……”赵金花压低声音,“真要拆?”

  “八九不离十。”沈秀娟也压低声音,“赵姐,你家怎么想?”

  赵金花搓着衣服,动作很用力:“我不想搬。这小院住了三十年,小明他爸就是在这儿走的……但小明说,想拿钱,去郊区买个楼房,娶媳妇。”

  “小明呢?上班去了?”

  “嗯,一早就走了。”赵金花叹气,“这孩子,心野了。说城里房价贵,不如去郊区买大的。”

  沈秀娟没说话。她知道,赵家这种单亲家庭,儿子的意见往往占主导。

  水龙头另一边,李婶和儿媳妇也在洗衣服。两人没说话,但动作默契——一个搓,一个清。

  “李婶,”沈秀娟试探着问,“拆迁的事,您听说了吧?”

  李婶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听说了。秀娟,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怎么想。”沈秀娟说,“晚上互助小组开会,专门说这个事。您和嫂子都来,听听大家怎么说。”

  “哎,好。”

  上午九点,周老爷子家堂屋。

  核心组四人到齐——沈墨、周老爷子、沈国梁、沈秀娟。桌上摆着茶水,还有沈国梁带来的资料。

  “我先说说摸底情况。”沈秀娟打开笔记本,“十二户里,明确想拿钱的有三家:赵家、刘家、孙家。都是家里有年轻人,想换新房或者做生意。”

  “想换房的有四家:王家、李家、钱家、吴家。都是住房紧张,想改善条件。”

  “摇摆不定的有三家:张家兄弟算一家,还有陈家、郑家。”

  “剩下的两家,”沈秀娟顿了顿,“咱们家,和周叔家,还没定。”

  周老爷子抽着旱烟:“我不想搬。在这住了五十六年,根在这儿。但我儿子在深圳,一直想接我去。这次……可能是个机会。”

  沈墨看向沈国梁:“政策方面?”

  沈国梁推了推眼镜:“我查了相关文件。咱们这种情况,属于‘危旧房改造’,补偿标准有明确规定。但如果有特殊情况——比如历史建筑、居民强烈保留意愿——可以申请调整方案。”

  “怎么申请?”沈秀娟问。

  “要居民联名,要提交自改方案,要经过专家论证,还要开发商同意。”沈国梁说,“难度非常大。而且时间紧,下个月正式通知下来,就要开始签协议了。”

  周老爷子敲敲烟袋:“沈家妹子,你说句实话——咱们争取保留,有几分把握?”

  沈墨沉默片刻:“三分把握,七分努力。但如果不争取,就是零。”

  “那值得吗?”

  “值得。”沈墨说,“不只是为这个院子,是为这条胡同的人心。如果咱们一听说拆迁,就各打各的算盘,这一个月建立起来的信任就全完了。如果咱们能团结起来,争取共同利益,以后无论搬到哪里,这条心气都在。”

  沈国梁点头:“妈说得对。但咱们得有个明确的方案——保留,怎么保留?是原址改造,还是置换到附近?”

  “我昨晚想了。”沈墨拿出昨晚写的提纲,“第一步,今晚开全体大会,统一思想。第二步,成立正式的居民协商小组,选举代表。第三步,聘请专业人士——律师、规划师,帮咱们出方案。第四步,和开发商谈判。”

  “钱呢?”沈秀娟问,“请人要花钱。”

  “各家分摊。”沈墨说,“成立基金,自愿出资。先做预算,公开透明。”

  周老爷子想了想:“行,我支持。我出五千,启动资金。”

  “我也出五千。”沈墨说。

  沈国梁和沈秀娟对视一眼:“我们家也出。”

  “不急。”沈墨说,“等大会通过了再说。现在,咱们分头去做工作。周老哥,您去那几家老住户走走。国梁,你联系一下规划局的同学,咨询政策。秀娟,继续摸底,但别给压力。”

  散会后,沈墨没回家,去了胡同口的修车摊——沈国栋在那儿。

  摊子前围了几个人,都是胡同里的年轻人,赵明也在。

  “沈奶奶。”赵明看见她,赶紧站起来。

  “坐,你们聊你们的。”沈墨摆摆手,“我就是来看看。”

  几个年轻人正在讨论拆迁。

  “要我说,拿钱最好。”一个染黄头发的说,“拿了钱,去南方做买卖。北京这地方,压力太大了。”

  “我想换房。”另一个说,“我家五口人,住四十平米,憋屈。换个大点的,我爸妈一间,我一间,我妹一间……”

  “赵明,你呢?”沈墨问。

  赵明挠挠头:“我……听我妈的。但要是能拿钱,我想去学汽修,开个修理厂。”

  沈国栋闷声说:“钱花了就没了,手艺在身,一辈子饿不着。”

  “沈叔,您不想搬?”黄头发问。

  “我不想。”沈国栋很直接,“这胡同,我住了四十八年。街坊邻居都熟,干活方便。搬楼房,关起门谁也不认识谁,没劲。”

  “可是沈叔,楼房干净啊,有厕所,有厨房……”

  “那又怎样?”沈国栋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几个年轻人都笑了。

  沈墨没笑。她看着这些年轻人,突然明白了问题的核心——代际差异。

  老人想留,年轻人想走。

  老人留恋人情,年轻人向往现代化。

  这不是对错问题,是时代问题。

  但她要做的,不是站在任何一边,而是找到平衡点。

  “你们想过没有,”沈墨缓缓开口,“如果咱们胡同能改造,既保留老房子的味道,又有新式设施呢?”

  “可能吗?”黄头发问。

  “有可能。”沈墨说,“我查过,上海有新天地,成都有宽窄巷子,都是老房子改造,既保护历史,又适合现代生活。咱们这院子,如果改造得好,可能比楼房还值钱。”

  赵明眼睛亮了:“沈奶奶,您是说……咱们自己改?”

  “对,自己改。”沈墨说,“开发商给咱们钱,咱们自己找设计,自己施工,改造成既有四合院韵味,又有现代设施的‘新四合院’。到时候,想住的继续住,想租的租出去,想卖的卖高价。”

  几个年轻人听愣了。

  “这……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墨说,“但前提是,咱们胡同的人要团结。如果各想各的,就只能被开发商牵着鼻子走。”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沈叔,”赵明小声问,“沈奶奶说的,有可能吗?”

  沈国栋擦着扳手:“我妈说有可能,就一定有可能。她什么时候说过空话?”

  午后,沈墨在院里遇到了张家老大。

  “沈姨,”张家老大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那事……有进展了。”

  “哦?怎么说?”

  “我和老二谈了几次,按您说的,把账算清了。”张家老大说,“房子评估价大概二十万,这些年我出的修缮费多,算下来,我拿房子,给他九万五。他同意了。”

  “好事啊。”沈墨说,“兄弟和和气气解决问题,比什么都强。”

  “是啊。”张家老大感慨,“要不是之前参加互助小组,学会了怎么沟通,这事还不知要闹多久。现在好了,拆迁的事下来,我们也能一致对外了。”

  “你们兄弟怎么打算?”

  “我们想拿钱。”张家老大说,“我单位有房,老二想做点小生意,需要本钱。”

  沈墨点点头:“理解。晚上开会,把你们的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哎,好。”

  送走张家老大,沈墨站在石榴树下,算了算。

  十二户里,已经有明确倾向的七户。剩下五户,包括自家,还没定。

  今晚的大会,是关键。

  晚饭后,胡同空地上又摆起了桌椅。这次人来得更齐,几乎每家都来了两三个人。

  沈国梁主持,沈墨主讲。

  “街坊邻居们,”沈墨站在麦克风前,“今天咱们只说一件事——拆迁。这是大事,关系到每家每户的未来。我的意见是,无论大家怎么选择,咱们都要团结,都要争取最大利益。”

  她顿了顿:“现在有三种思路:第一,拿钱走人;第二,换房搬迁;第三,争取保留改造。每种选择都有利有弊,咱们一条条分析。”

  小苏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对比表格。

  “拿钱的好处是灵活,坏处是钱会贬值,而且可能买不起合适的房。换房的好处是改善居住,坏处是地段偏远,邻里关系断了。保留改造的好处是保住根脉,可能有长期增值空间,坏处是过程复杂,需要团结坚持。”

  台下议论纷纷。

  “沈姨,”王家举手,“保留改造,具体怎么操作?”

  “三步走。”沈墨说,“第一,全体住户联名,向街道和规划局表达保留意愿。第二,聘请专业团队,设计改造方案。第三,与开发商谈判,争取自改权利或者合作开发。”

  “要花多少钱?”

  “前期费用,主要是设计和咨询,大概五到十万。”沈墨实话实说,“每家分摊,几千块钱。如果最后成了,改造费用可以用补偿款抵。如果不成,前期费用打水漂。”

  台下沉默了。几千块,对很多家庭不是小数目。

  “我表个态。”周老爷子站起来,“我支持保留。我出五千,作为启动资金。不是我有钱,是我觉得,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咱们这条胡同,住了几代人,有故事,有人情。这些东西,拆了就没了。”

  李婶也站起来:“我……我也想留。我和儿媳妇刚处好,要是搬远了,又生分了。我也出钱,出两千。”

  陆陆续续,有人表态,有人犹豫。

  沈墨看着台下:“不勉强。咱们民主决策。现在,支持保留改造的,举手。”

  手一只只举起来。

  沈秀娟数了数:“八户。”

  “支持拿钱或换房的呢?”

  四户举手。

  “好。”沈墨说,“八比四,保留意见占多数。但咱们不搞多数压迫少数。我的建议是:成立居民协商小组,八户支持保留的,作为核心成员,推动这件事。四户想搬的,也派代表参加小组,确保你们的利益在谈判中被考虑。”

  这个方案得到了普遍认同。

  接下来,选举小组代表。沈墨全票当选组长,周老爷子、沈国梁、李婶、王家代表等七人当选组员。

  “明天开始,”沈墨说,“咱们小组就要正式工作了。第一项任务,起草联名信。第二项,联系专业团队。第三项,做详细的家家户户需求调研。”

  会开到晚上十点才散。

  人们离开时,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但气氛不再像白天那样焦虑。

  有了方向,有了组织,心里就踏实了。

  沈墨收拾东西时,赵金花走过来。

  “沈姨,”她小声说,“我家小明……还是想拿钱。但他说,如果大家都要保留,他支持。就是……能不能在方案里考虑下我们这种想拿钱的?”

  “一定考虑。”沈墨说,“改造方案可以灵活处理。想留的留,想走的走,补偿款可以折算成股份,也可以直接变现。总之,不让任何一家吃亏。”

  “那就好,那就好。”赵金花松了口气。

  夜深了,沈墨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今天迈出了第一步,但前面还有无数步。

  联名信怎么写,找哪个设计团队,怎么和开发商谈,钱怎么筹,分歧怎么解决……

  每一个问题,都是挑战。

  但奇怪的是,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感。

  那是创业的感觉——从无到有,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窗外,月光很好。

  胡同里很安静,但沈墨知道,很多扇窗户后面,很多人也在思考,也在权衡,也在为未来做打算。

  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人间。

  有算计,也有情义;有分歧,也有共识;有现实的压力,也有理想的坚持。

  而她,站在这个交叉点上,要做的就是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导向一个更好的方向。

  不是完美的方向,是更好的方向。

  这就够了。

  沈墨闭上眼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