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院大会：第一盏灯
周六傍晚六点，胡同空地的灯亮了。
沈国栋修好的那盏老路灯，昏黄的光晕洒下来，照亮了摆成半圆形的桌椅。十二张方桌拼在一起，每张桌子旁围着三四把各式各样的椅子——都是从各家搬来的，高矮不一，新旧各异。
沈秀娟带着赵金花和几个胡同里的妇女，正忙着摆茶水和瓜子。一次性纸杯排成排，暖水瓶冒着热气，瓜子倒在搪瓷盘里，金灿灿的。
“李婶，您坐这儿。”沈秀娟招呼着，“王姐，您家老张呢？不是说好了来吗？”
“来了来了，在后头抽烟呢。”王姐扯着嗓子喊，“老张！赶紧的！”
沈国梁站在空地入口，穿着那身灰色中山装，胸前别着支钢笔，像个会议主持人。他和每一个到场的人打招呼，记下名字——用的是小苏设计的签到表。
“周叔，您来了。”沈国梁迎上去，“哟，把鸟笼也提来了？”
周老爷子笑呵呵的：“让这老伙计也听听，开开眼。”
陆陆续续，人多了起来。十二户人家，来了十九个人——有的夫妻同来，有的带着孩子。加上沈家五口、赵家母子、街道王主任和两个干事，空地渐渐坐满了。
沈墨坐在半圆形的正中央，面前摆着个老式麦克风——是从街道文化站借来的，连着个滋滋作响的扩音器。她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既家常又正式。
“各位街坊邻居，”沈国梁试了试麦克风，“大家晚上好。咱们胡同，多少年没这么坐在一起开会了？”
台下有人接话：“上次还是七六年防震棚那会儿！”
一阵笑声，气氛轻松了些。
“今天咱们聚在这里，不为别的，就为聊聊怎么把日子过好点。”沈国梁用他惯有的温和官腔说，“咱们胡同，十二户人家，住了几十年，知根知底。按理说该像一家人，可实际上呢？各过各的，有了矛盾憋在心里，实在憋不住了就吵架——大家都见过，有的可能自己家也经历过。”
台下安静了，有人点头。
“我家以前也是这样。”沈国梁顿了顿，“后来我妈想了些办法，慢慢理顺了。赵家呢，最近也在试这些办法，有了些变化。所以今天，咱们就一起聊聊，看看这些办法能不能对大家有点用。”
他侧身：“先请街道王主任讲两句。”
王主任站起来，她五十出头，短发，穿着件白色短袖衬衫，一看就是基层干部的样子。
“各位老街坊，我不多说，就表个态。”她声音爽利，“沈姨家的做法，街道很支持。现在上面提倡社区治理创新，什么是创新？就是从咱们老百姓的实际需要出发，想出管用的办法。今天这个会，就是创新的开始。街道全力支持！”
掌声响起，不算热烈，但真诚。
“下面，请我妈——沈墨老人，跟大家说说她的想法。”沈国梁把麦克风递给沈墨。
沈墨接过麦克风，没立刻说话。她环视一圈，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有期待的，有好奇的，有怀疑的，也有纯粹来看热闹的。
“各位老街坊，”她开口，声音透过扩音器有些失真，但很清晰，“今天坐在这里的，最年轻的三十多岁，最年长的八十多了。咱们在这条胡同里，住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您觉得，一个家，最难管的是什么？”
台下窃窃私语。
“是钱？”沈墨自问自答，“是，也不是。有钱的家有有钱的烦恼，没钱的家有没钱的难处。”
“是孩子？”她继续说，“是，也不是。孩子小有小的操心，孩子大了有大的担忧。”
她顿了顿：“我活了七十五年，穿越——经历过两个时代，我觉得，一个家最难管的，是‘凭什么’这三个字。”
“‘凭什么我要多干活？’‘凭什么他多得钱？’‘凭什么我说了不算？’”沈墨缓缓说，“这些‘凭什么’憋在心里，就成了怨气。怨气攒多了，就要爆发。爆发了，家就不像家了。”
台下有人大声说：“沈姨说得对！我们家就这样！”
是李婶，胡同里出名的“受气婆婆”。她旁边坐着儿媳妇，低着头不说话。
“所以我想了个笨办法。”沈墨说，“把这些‘凭什么’拿到明面上来。谁干了什么活，清清楚楚记下来。谁需要什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家里的大事，坐下来商量着定。”
她从桌上拿起几张纸：“这就是我们家的‘家庭积分表’和‘任务分工表’。不是什么高科技，就是几张纸。但有了这几张纸，我们家少了八成吵架。”
小苏适时打开投影仪——借来的，投在事先挂好的白布上。屏幕上显示着沈家积分制的简化版流程。
“大家看，很简单。”沈墨指着屏幕，“第一，家里有哪些事需要做，列出来。第二，谁愿意做什么，认领。第三，做完了，记下来。第四，定期看看，谁做得多，谁做得少，该调整的调整。”
她切换页面：“这是赵家这两周的变化。赵姐，赵明，你们自己说说？”
赵金花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赵明跟在她身后。
“我……我不会说话。”赵金花搓着手，“就说实在的。以前我和小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为啥吵？他嫌我唠叨，我嫌他不争气。”
她看了眼儿子：“这两周，小明去上班了，晚上跟国栋学手艺。我们娘俩每周日晚上开个小会，说说这周的事。我不骂他了，他也不躲着我了。”
赵明接过话：“我以前……确实不懂事。现在明白了，我妈不容易。我好好工作，学手艺，将来让她过好日子。”
母子俩说话时，一直握着手。这个细节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就这么简单？”台下有人问——是张家老二，兄弟俩正为老房子闹纠纷。
“就这么简单，也不简单。”沈墨回答，“简单的是方法，不简单的是坚持。但至少，有了方法，就知道往哪儿使劲。”
她切换到最后一张PPT，上面只有一行字：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也不能不讲理。给理一个可以讲出来的方式，就是管理。”
台下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掌声。
这次掌声热烈多了。
“沈姨，”李婶站起来，声音有点抖，“您这法子，对我家有用吗？我家是婆媳问题，不是母子……”
“有用。”沈墨肯定地说，“矛盾的核心都一样——付出不被看见，需求不被听见。您和儿媳妇，可以试试各自列个清单：您希望对方做什么，对方希望您做什么。然后交换清单，挑能做的先做起来。”
李婶的儿媳妇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沈墨继续说，“所以咱们胡同，可以成立个‘互助小组’。谁家想试，就报名，咱们定期聚聚，交流经验，互相打气。不愿意的，绝不强求。”
周老爷子这时站起来：“我说两句。我在这胡同住了五十六年，看着一代代人长大。以前咱们穷，但邻里关系好，为啥？因为互相需要。你家缺米我家借，我家有事你家帮。现在日子好了，反而关起门来过日子，有了矛盾不知道怎么解决。”
他顿了顿：“沈家妹子的办法，不是要改变谁，是要找回咱们胡同老底子的那股劲儿——互帮互助，有话好好说。我第一个报名参加互助小组。”
老爷子在胡同里威望高，他这么一说，好几家都表态了。
“我家也报个名。”王家举手。
“算我一个。”李家婆媳对视一眼，也举了手。
陆陆续续，十二户里有八户举了手。
沈国梁赶紧让小苏记下来。
“好，感谢大家信任。”沈墨说，“下面，让我家三个孩子，分别说说他们的感受。大家听听，参考参考。”
沈国梁、沈秀娟、沈国栋依次上台。
沈国梁讲的是从“大家长”到“协调者”的转变，沈秀娟讲的是从“算计者”到“建设者”的成长，沈国栋讲的是从“废柴”到“被需要者”的找回。
三个人的话都很实在，没有大道理，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台下听得很认真。特别是沈国栋讲到他第一次修好邻居家水管，邻居硬塞给他两个苹果时，好几个人都笑了——那是理解的笑。
“最后，”沈墨重新接过麦克风，“我想说，咱们今天开这个会，不是要解决所有问题。是要点亮第一盏灯。”
她指向那盏路灯：“这盏灯，国栋修好的。以前坏了半年，大家晚上路过都得摸黑。现在亮了，照亮了这一片。”
“咱们胡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灯。”沈墨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一盏灯照不亮整条胡同，但至少能让这一片不再摸黑。如果每家都点亮自己那盏灯，整条胡同就亮了。”
她放下麦克风：“我的话说完了。下面，大家自由交流。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茶水管够，瓜子管饱。”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持续了很久。
自由交流时间，场面热闹起来。
李婶拉着儿媳妇找沈秀娟咨询，张家兄弟围着沈国梁问怎么分家才公平，几个年轻人向小苏打听怎么用电脑做家庭账本。
王主任悄悄对沈墨说：“沈姨，您今天这番话，讲得太好了。我准备整理一下，报到区里。”
“别急。”沈墨摆摆手，“等咱们真做出点成绩再说。”
周老爷子提着鸟笼走过来：“沈家妹子，今天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是啊，”沈墨看着热闹的场面，“迈出去了。”
夜色渐深，但空地上的灯还亮着，人声还热闹着。
沈墨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她想起来之前互联网公司开产品发布会的情景——PPT、演讲、互动、反馈。现在场景换了，时代换了，但核心没变：发现问题，提出方案，争取支持，落地执行。
只是这次的产品，是“和睦家庭”。
只是这次的客户，是街坊邻居。
只是这次的目标，不是利润，是幸福。
有孩子跑过，撞翻了瓜子盘。孩子的母亲一边道歉一边收拾，旁边的人帮忙捡。
有老人坐久了腰疼，年轻人主动让出靠背椅。
有说不完的话，有笑不完的事。
沈墨端起纸杯，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
茶很苦，但回味甘甜。
就像生活本身。
远处，赵明正给几个同龄人演示怎么用万用表，沈国栋在一旁指导。赵金花和李婶说着悄悄话，两人都在抹眼泪。
沈秀娟穿梭在人群里，像只忙碌的蜜蜂，但脸上带着笑。
沈国梁和王主任站在一起，指着签到表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计划下一步。
小苏在调试相机，想拍下这场景。
沈墨放下纸杯，闭上眼睛。
耳边是胡同的夜声——人声，笑声，远处的车声，更远处的市声。
这一刻，这条胡同活了。
不是因为它有了多高明的管理方法，而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开始试着理解彼此，开始试着一起寻找出路。
路灯的光晕里，飞蛾乱舞。
光明吸引的不只是人，还有这些向往光的小生命。
沈墨睁开眼睛，笑了。
第一盏灯，亮了。
接下来，该点亮第二盏，第三盏……
直到整条胡同，都亮起来。
直到每个家，都亮起来。
直到每个人的心里，都亮起来。
那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
周六傍晚六点，胡同空地的灯亮了。
沈国栋修好的那盏老路灯，昏黄的光晕洒下来，照亮了摆成半圆形的桌椅。十二张方桌拼在一起，每张桌子旁围着三四把各式各样的椅子——都是从各家搬来的，高矮不一，新旧各异。
沈秀娟带着赵金花和几个胡同里的妇女，正忙着摆茶水和瓜子。一次性纸杯排成排，暖水瓶冒着热气，瓜子倒在搪瓷盘里，金灿灿的。
“李婶，您坐这儿。”沈秀娟招呼着，“王姐，您家老张呢？不是说好了来吗？”
“来了来了，在后头抽烟呢。”王姐扯着嗓子喊，“老张！赶紧的！”
沈国梁站在空地入口，穿着那身灰色中山装，胸前别着支钢笔，像个会议主持人。他和每一个到场的人打招呼，记下名字——用的是小苏设计的签到表。
“周叔，您来了。”沈国梁迎上去，“哟，把鸟笼也提来了？”
周老爷子笑呵呵的：“让这老伙计也听听，开开眼。”
陆陆续续，人多了起来。十二户人家，来了十九个人——有的夫妻同来，有的带着孩子。加上沈家五口、赵家母子、街道王主任和两个干事，空地渐渐坐满了。
沈墨坐在半圆形的正中央，面前摆着个老式麦克风——是从街道文化站借来的，连着个滋滋作响的扩音器。她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既家常又正式。
“各位街坊邻居，”沈国梁试了试麦克风，“大家晚上好。咱们胡同，多少年没这么坐在一起开会了？”
台下有人接话：“上次还是七六年防震棚那会儿！”
一阵笑声，气氛轻松了些。
“今天咱们聚在这里，不为别的，就为聊聊怎么把日子过好点。”沈国梁用他惯有的温和官腔说，“咱们胡同，十二户人家，住了几十年，知根知底。按理说该像一家人，可实际上呢？各过各的，有了矛盾憋在心里，实在憋不住了就吵架——大家都见过，有的可能自己家也经历过。”
台下安静了，有人点头。
“我家以前也是这样。”沈国梁顿了顿，“后来我妈想了些办法，慢慢理顺了。赵家呢，最近也在试这些办法，有了些变化。所以今天，咱们就一起聊聊，看看这些办法能不能对大家有点用。”
他侧身：“先请街道王主任讲两句。”
王主任站起来，她五十出头，短发，穿着件白色短袖衬衫，一看就是基层干部的样子。
“各位老街坊，我不多说，就表个态。”她声音爽利，“沈姨家的做法，街道很支持。现在上面提倡社区治理创新，什么是创新？就是从咱们老百姓的实际需要出发，想出管用的办法。今天这个会，就是创新的开始。街道全力支持！”
掌声响起，不算热烈，但真诚。
“下面，请我妈——沈墨老人，跟大家说说她的想法。”沈国梁把麦克风递给沈墨。
沈墨接过麦克风，没立刻说话。她环视一圈，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有期待的，有好奇的，有怀疑的，也有纯粹来看热闹的。
“各位老街坊，”她开口，声音透过扩音器有些失真，但很清晰，“今天坐在这里的，最年轻的三十多岁，最年长的八十多了。咱们在这条胡同里，住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您觉得，一个家，最难管的是什么？”
台下窃窃私语。
“是钱？”沈墨自问自答，“是，也不是。有钱的家有有钱的烦恼，没钱的家有没钱的难处。”
“是孩子？”她继续说，“是，也不是。孩子小有小的操心，孩子大了有大的担忧。”
她顿了顿：“我活了七十五年，穿越——经历过两个时代，我觉得，一个家最难管的，是‘凭什么’这三个字。”
“‘凭什么我要多干活？’‘凭什么他多得钱？’‘凭什么我说了不算？’”沈墨缓缓说，“这些‘凭什么’憋在心里，就成了怨气。怨气攒多了，就要爆发。爆发了，家就不像家了。”
台下有人大声说：“沈姨说得对！我们家就这样！”
是李婶，胡同里出名的“受气婆婆”。她旁边坐着儿媳妇，低着头不说话。
“所以我想了个笨办法。”沈墨说，“把这些‘凭什么’拿到明面上来。谁干了什么活，清清楚楚记下来。谁需要什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家里的大事，坐下来商量着定。”
她从桌上拿起几张纸：“这就是我们家的‘家庭积分表’和‘任务分工表’。不是什么高科技，就是几张纸。但有了这几张纸，我们家少了八成吵架。”
小苏适时打开投影仪——借来的，投在事先挂好的白布上。屏幕上显示着沈家积分制的简化版流程。
“大家看，很简单。”沈墨指着屏幕，“第一，家里有哪些事需要做，列出来。第二，谁愿意做什么，认领。第三，做完了，记下来。第四，定期看看，谁做得多，谁做得少，该调整的调整。”
她切换页面：“这是赵家这两周的变化。赵姐，赵明，你们自己说说？”
赵金花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赵明跟在她身后。
“我……我不会说话。”赵金花搓着手，“就说实在的。以前我和小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为啥吵？他嫌我唠叨，我嫌他不争气。”
她看了眼儿子：“这两周，小明去上班了，晚上跟国栋学手艺。我们娘俩每周日晚上开个小会，说说这周的事。我不骂他了，他也不躲着我了。”
赵明接过话：“我以前……确实不懂事。现在明白了，我妈不容易。我好好工作，学手艺，将来让她过好日子。”
母子俩说话时，一直握着手。这个细节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就这么简单？”台下有人问——是张家老二，兄弟俩正为老房子闹纠纷。
“就这么简单，也不简单。”沈墨回答，“简单的是方法，不简单的是坚持。但至少，有了方法，就知道往哪儿使劲。”
她切换到最后一张PPT，上面只有一行字：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也不能不讲理。给理一个可以讲出来的方式，就是管理。”
台下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掌声。
这次掌声热烈多了。
“沈姨，”李婶站起来，声音有点抖，“您这法子，对我家有用吗？我家是婆媳问题，不是母子……”
“有用。”沈墨肯定地说，“矛盾的核心都一样——付出不被看见，需求不被听见。您和儿媳妇，可以试试各自列个清单：您希望对方做什么，对方希望您做什么。然后交换清单，挑能做的先做起来。”
李婶的儿媳妇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沈墨继续说，“所以咱们胡同，可以成立个‘互助小组’。谁家想试，就报名，咱们定期聚聚，交流经验，互相打气。不愿意的，绝不强求。”
周老爷子这时站起来：“我说两句。我在这胡同住了五十六年，看着一代代人长大。以前咱们穷，但邻里关系好，为啥？因为互相需要。你家缺米我家借，我家有事你家帮。现在日子好了，反而关起门来过日子，有了矛盾不知道怎么解决。”
他顿了顿：“沈家妹子的办法，不是要改变谁，是要找回咱们胡同老底子的那股劲儿——互帮互助，有话好好说。我第一个报名参加互助小组。”
老爷子在胡同里威望高，他这么一说，好几家都表态了。
“我家也报个名。”王家举手。
“算我一个。”李家婆媳对视一眼，也举了手。
陆陆续续，十二户里有八户举了手。
沈国梁赶紧让小苏记下来。
“好，感谢大家信任。”沈墨说，“下面，让我家三个孩子，分别说说他们的感受。大家听听，参考参考。”
沈国梁、沈秀娟、沈国栋依次上台。
沈国梁讲的是从“大家长”到“协调者”的转变，沈秀娟讲的是从“算计者”到“建设者”的成长，沈国栋讲的是从“废柴”到“被需要者”的找回。
三个人的话都很实在，没有大道理，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台下听得很认真。特别是沈国栋讲到他第一次修好邻居家水管，邻居硬塞给他两个苹果时，好几个人都笑了——那是理解的笑。
“最后，”沈墨重新接过麦克风，“我想说，咱们今天开这个会，不是要解决所有问题。是要点亮第一盏灯。”
她指向那盏路灯：“这盏灯，国栋修好的。以前坏了半年，大家晚上路过都得摸黑。现在亮了，照亮了这一片。”
“咱们胡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灯。”沈墨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一盏灯照不亮整条胡同，但至少能让这一片不再摸黑。如果每家都点亮自己那盏灯，整条胡同就亮了。”
她放下麦克风：“我的话说完了。下面，大家自由交流。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茶水管够，瓜子管饱。”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持续了很久。
自由交流时间，场面热闹起来。
李婶拉着儿媳妇找沈秀娟咨询，张家兄弟围着沈国梁问怎么分家才公平，几个年轻人向小苏打听怎么用电脑做家庭账本。
王主任悄悄对沈墨说：“沈姨，您今天这番话，讲得太好了。我准备整理一下，报到区里。”
“别急。”沈墨摆摆手，“等咱们真做出点成绩再说。”
周老爷子提着鸟笼走过来：“沈家妹子，今天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是啊，”沈墨看着热闹的场面，“迈出去了。”
夜色渐深，但空地上的灯还亮着，人声还热闹着。
沈墨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她想起来之前互联网公司开产品发布会的情景——PPT、演讲、互动、反馈。现在场景换了，时代换了，但核心没变：发现问题，提出方案，争取支持，落地执行。
只是这次的产品，是“和睦家庭”。
只是这次的客户，是街坊邻居。
只是这次的目标，不是利润，是幸福。
有孩子跑过，撞翻了瓜子盘。孩子的母亲一边道歉一边收拾，旁边的人帮忙捡。
有老人坐久了腰疼，年轻人主动让出靠背椅。
有说不完的话，有笑不完的事。
沈墨端起纸杯，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
茶很苦，但回味甘甜。
就像生活本身。
远处，赵明正给几个同龄人演示怎么用万用表，沈国栋在一旁指导。赵金花和李婶说着悄悄话，两人都在抹眼泪。
沈秀娟穿梭在人群里，像只忙碌的蜜蜂，但脸上带着笑。
沈国梁和王主任站在一起，指着签到表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计划下一步。
小苏在调试相机，想拍下这场景。
沈墨放下纸杯，闭上眼睛。
耳边是胡同的夜声——人声，笑声，远处的车声，更远处的市声。
这一刻，这条胡同活了。
不是因为它有了多高明的管理方法，而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开始试着理解彼此，开始试着一起寻找出路。
路灯的光晕里，飞蛾乱舞。
光明吸引的不只是人，还有这些向往光的小生命。
沈墨睁开眼睛，笑了。
第一盏灯，亮了。
接下来，该点亮第二盏，第三盏……
直到整条胡同，都亮起来。
直到每个家，都亮起来。
直到每个人的心里，都亮起来。
那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