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手艺角的“叛徒”-《四合院烟火人间》

  手艺角的“叛徒”

  手艺角周年庆前的第七天,李婶发现她的老坛酸菜少了一坛。

  不是被偷——手艺角从来不锁门,邻里邻居随便进,拿点咸菜打个招呼就行。但这次不一样,少的那坛是李婶腌了三年的“镇店之宝”,平时放在最里间的架子上,用红布盖着,只有重要客人来了才开。

  李婶站在空荡荡的架子前,手在抖。

  王奶奶拄着拐杖过来:“怎么了桂花?”

  “我的老坛……没了。”李婶声音发颤,“那坛菜,是我老伴去世那年腌的。他说,等儿子结婚时开坛庆贺……”

  李大强结婚时开了半坛,剩下的半坛,李婶说要留到孙子出生。

  现在,没了。

  “会不会是谁借去了?”王奶奶说,“问问秀娟?”

  沈秀娟正在院子里搭生活节的展台,听说后立刻跑来:“我没拿啊!婶儿,那坛菜我知道,金贵着呢,谁敢动?”

  李大强也来了,脸色不太自然:“妈,是不是……你记错地方了?”

  “我记错?”李婶眼圈红了,“那坛子底下有我刻的字:‘1978年冬’。我能记错?”

  所有人都沉默了。

  手艺角第一次丢东西,丢的还是最有感情的一件。

  “报警吧。”沈秀娟说。

  “不行!”李婶摇头,“街坊邻居的,报了警,以后还怎么处?”

  “那怎么办?”

  李婶擦了擦眼睛:“我自己查。”

  她开始问人。问早上来买咸菜的王大爷,问来学剪纸的刘阿姨,问送菜的小贩,问路过的小朋友。

  没人看见。

  直到下午,一个在胡同口玩耍的小孩说:“早上我看见一个穿西装的阿姨,从手艺角抱了个坛子出来,放进车里了。”

  穿西装的阿姨。

  手艺角附近,穿西装的女人不多。

  徐雅君算一个。

  李婶的心沉了下去。

  她没声张,等到晚上七点,徐雅君从公司回来——她现在已经住在手艺角隔壁了,每天早出晚归,跟胡同里的人不怎么说话。

  李婶在门口拦住她。

  “徐总,”李婶尽量让语气平和,“问你个事。今天早上,你是不是从手艺角拿了个坛子?”

  徐雅君愣了一下,点头:“是。我拿了坛咸菜,想送去检测。”

  “检测?”

  “对。”徐雅君很坦然,“生活节要展销,我需要产品的详细数据。包括营养成分、菌群种类、亚硝酸盐含量。我联系了食品检测机构,今天送样。”

  李婶脸色发白:“你……你送的是哪一坛?”

  “架子上最里面,盖红布的那坛。”徐雅君说,“我看那坛最旧,应该最有代表性。”

  “你……你问过我吗?”

  徐雅君顿了顿:“我问了沈总,他说手艺角的东西,只要是用于公司业务,可以取用。怎么,这坛菜不能检测吗?”

  李婶浑身发抖:“那是……那是我老伴留的……”

  “李婶,您别激动。”徐雅君说,“检测不会破坏样品,只是取一点。检测完就还回来。”

  “还回来?”李婶眼泪掉下来了,“那坛菜,开了封,味道就变了!三年!我等了三年!”

  徐雅君皱起眉头:“李婶,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从公司角度,产品检测是必须的流程。如果连最基本的食品安全数据都没有,我们怎么对外销售?怎么规模化?”

  “谁要规模化!”李婶突然爆发,“我的咸菜,就是给街坊邻居吃的!谁要卖到全国去!谁要你们检测!”

  声音很大,引来不少人围观。

  沈秀娟、王奶奶、李大强都来了。沈国梁也从公司赶回来。

  “怎么回事?”沈国梁问。

  李婶哭着说了经过。徐雅君冷静地解释了原因。

  沈国梁头大了。

  一边是情感无价的老手艺,一边是专业必需的流程。

  “徐总,”他说,“检测可以,但应该先跟李婶商量。”

  “沈总,我问过您。”徐雅君拿出手机,调出聊天记录,“昨天下午三点二十,我给您发微信:‘沈总,手艺角的产品需要做检测,我挑一坛送检可以吗?’您回复:‘可以,按流程办。’”

  白纸黑字。

  沈国梁想起来了。昨天他正在跟街道谈事,微信扫了一眼就回了,根本没细想。

  “是我的疏忽。”沈国梁说,“但徐总,你取坛子时,应该跟李婶说一声。”

  “我认为已经获得了授权。”徐雅君说,“而且,李婶当时不在,我去公司要迟到了。”

  逻辑上,徐雅君没错。

  情感上,李婶伤透了心。

  “妈,”李大强小声说,“徐总也是为公司好……”

  “你闭嘴!”李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们都一样!眼里只有钱!只有数据!我的坛子,我的菜,在你们眼里就是样品!就是商品!”

  她转身冲回屋里,砰地关上门。

  众人面面相觑。

  徐雅君叹了口气:“沈总,抱歉,我可能处理方式欠妥。但检测已经做了,报告明天出来。我希望您理解,这是必要的。”

  “我理解。”沈国梁说,“但徐总,在胡同里做事,光有流程不够,还得有心。”

  徐雅君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了。那坛菜,检测完我会完整归还。另外,我会亲自向李婶道歉。”

  她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很突兀。

  沈秀娟看着她的背影:“哥,这人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所以才需要她。”沈国梁说,“但怎么让她融入我们的世界,是个难题。”

  第二天,检测报告出来了。

  徐雅君拿着报告去找李婶。李婶在院子里晒萝卜干,不理她。

  “李婶,”徐雅君把报告放在石桌上,“您的咸菜,检测结果非常好。亚硝酸盐含量只有国标的三分之一,乳酸菌含量是普通产品的五倍。从食品安全和营养角度,是顶级产品。”

  李婶头也不抬:“哦。”

  “另外,”徐雅君拿出一张纸,“这是我根据检测数据,做的营养成分表。如果做成商品标签,会很有说服力。”

  “我不需要说服谁。”李婶说,“吃的人觉得好吃就行。”

  “但商业化需要这些。”徐雅君坚持,“李婶,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想想,如果您的咸菜只能卖给胡同里的人,那王奶奶的剪纸呢?沈秀娟的社区活动呢?都只能局限在这个小圈子吗?”

  李婶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您的手艺,值得被更多人知道。”徐雅君说,“但要让更多人接受,就需要标准化,需要数据,需要信任背书。检测报告就是信任背书之一。”

  她顿了顿:“我昨天的方式不对,我道歉。但我的目的,是希望把您的手艺,用专业的方式保护好、推广好。不是要破坏它。”

  李婶慢慢转过身,看着这个穿西装的女人。她眼里有血丝,显然昨晚没睡好。

  “徐总,”李婶说,“你吃过我的咸菜吗?”

  徐雅君一愣:“……还没有。”

  “那你凭什么说它好?”

  “数据……”

  “数据是死的,嘴是活的。”李婶走到屋檐下,打开一个小坛子,用筷子夹出一小碟,“尝尝。”

  徐雅君犹豫了一下,接过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

  咸,鲜,脆,还有一丝说不清的醇厚回味。

  “怎么样?”

  “……好吃。”

  “好吃在哪?”

  “咸淡适中,口感爽脆,回味悠长。”

  李婶笑了,笑得有点苦:“你说的这些,检测报告上都有吗?”

  徐雅君摇头。

  “所以啊,”李婶说,“你们那些数据,能测出盐多少,测不出‘手劲’;能测出菌多少,测不出‘心气’。我这咸菜,腌的时候想着老伴,想着儿子,想着胡同里的老邻居。这些,机器测不出来。”

  徐雅君沉默了。她看着手里的检测报告,又看看那碟咸菜。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李婶,以后凡是您的产品,检测前我一定先征求您的同意。另外,我会在检测报告里加一栏:‘手艺人:李桂花,从业五十二年。本产品蕴含传统手艺与情感记忆,数据仅供参考,滋味以实物为准。’”

  李婶愣了愣,眼圈又红了。

  “你这孩子……还挺会说话。”

  “不是会说话,是理解了。”徐雅君说,“昨天沈总说,要我先成为‘家里人’。我可能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家里人,但我会学着尊重这个家的规矩。”

  她把报告收起来:“对了李婶,生活节上,我想给您办个‘大师工作坊’。您现场教大家腌咸菜,讲您的故事。观众可以付费体验,成品可以带走。收入归您个人。”

  李婶眼睛亮了:“这……这能行?”

  “试试看。”徐雅君说,“您愿意吗?”

  “愿意!”李婶连连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得带着王奶奶。她剪纸也需要人知道。”

  “好,一起办。”

  两人正说着,李大强兴冲冲跑进来:“妈!徐总!好消息!电商部刚接了个大单!”

  “多大?”

  “五百盒‘大师监制’礼盒,客户是……是区里!”李大强激动得语无伦次,“说是要作为老干部慰问品!一盒定价188,五百盒就是九万四!净利润四万!”

  李婶愣住了:“区里……怎么会买我们的咸菜?”

  徐雅君笑了:“我昨天把检测报告和产品介绍,发给了刘副主任的秘书。看来起作用了。”

  李大强这才注意到徐雅君,表情复杂:“徐总……谢谢你。”

  “不用谢我。”徐雅君说,“产品好才是根本。李婶,您看,专业化和情感化,不矛盾。”

  李婶看着儿子,又看看徐雅君,终于露出了笑容。

  “徐总,晚上来家吃饭吧。”她说,“我给你做拿手菜。”

  “好。”徐雅君点头,“不过,我能提个请求吗?”

  “你说。”

  “我想学腌咸菜。从头学。”

  手艺角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但沈国梁知道,这只是开始。

  徐雅君的专业和林静不同。林静是财务严谨,徐雅君是运营强势。她来了一个星期,已经推了三个新制度:周例会制度、项目进度日报制度、供应商评分制度。

  每个制度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抵制。

  沈国栋抱怨:“天天填表,哪有时间干活?”

  刘强诉苦:“日报要写那么多字,我初中毕业,写不来!”

  连陈默都有意见:“创意工作不能按流程卡,要有弹性。”

  但徐雅君坚持:“先执行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调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沈国梁支持她。虽然他自己也嫌烦。

  周五下午,他正在看徐雅君起草的“三年发展规划”,手机响了。是文华创投风控部的那个人。

  “沈先生,规划我们收到了。写得不错,很专业。”

  沈国梁松了口气:“谢谢。”

  “但是,”对方话锋一转,“我们注意到一个风险点:公司核心资产‘手艺角’的配方和技艺,没有法律保护。如果核心手艺人离职或……去世,公司价值将大幅缩水。”

  沈国梁心一沉:“这个……我们有传承计划。”

  “传承计划没有法律约束力。”对方说,“我们建议,尽快与李桂花女士签订《技艺独家使用协议》,明确公司在配方和技艺上的独家使用权。作为对价,可以给予股权激励。”

  “李婶不会签的。”

  “那就要做工作。”对方语气严肃,“沈先生,投资不是做慈善。我们要的是可持续、可估值、可退出的资产。如果核心资产没有法律保障,我们的投资风险太大。”

  “我需要时间。”

  “下周一之前,给我们明确答复。否则,第二笔投资的后续款项,可能需要重新谈判。”

  电话挂了。

  沈国梁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无力。

  又是两难。

  让李婶签协议,等于把她的手艺“卖”给公司。她肯定不干。

  不签,投资可能黄。

  他想起徐雅君昨天说的话:“沈总,做企业,有时候要狠心。慈不掌兵,义不理财。”

  但他不是掌兵的将军,他是守家的长子。

  窗外,夕阳西下。

  手艺角里传来笑声——是李婶在教徐雅君怎么搓盐。徐雅君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子挽到肘部,手上沾满了盐粒。

  那个画面,有点滑稽,又有点温暖。

  沈国梁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手机,给文华创投回了条消息:

  “协议的事,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沟通。但我们可以提供另一个保障:公司正在申请‘胡同手艺’集体商标,李桂花女士作为非遗传承人申报也已启动。这些法律保护,比一纸协议更有价值。”

  发完,他放下手机。

  能不能说服对方,不知道。

  但他知道,有些线,不能跨。

  胡同的根,是人心。

  人心要是伤了,再多的法律保障,也守不住。

  他走出办公室,朝手艺角走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根。

  深深扎进这片土地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