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内的尘埃尚未落定，那声“再也不分开”的余温犹在耳畔，但残酷的现实却已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门。紧急军令传来，陆芥安所属的部队需即刻驰援南方战局，他必须随队出发。
临时栖身的院落里，梧桐叶落了一地。陆芥安正在整理简单的行装，那身刚刚换上的洁净军装，再次为他披上了离别的注脚。辛夷没有像以往那样哭泣或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她安静地站在门边，看了他许久，然后走到他面前，目光澄澈而坚定，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
“芥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秋日的凉寂，“这次，带我一起去吧。”
陆芥安动作一顿，讶然抬头：“辛夷，别闹。那是前线，太危险……”
“我不是在闹。”辛夷打断他，上前一步，握住他正在整理皮带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却握得很紧。“我这段时间，没有白白等着。沈怀舟教了我很多。止血、包扎、处理伤口、识别常见的战场疾病和感染。我学得很快，他说我很有天分。”她吸了一口气，眼底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光，“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防空洞里发抖、只能在你身后祈祷的辛夷了。我可以成为一名战地护士，或者医护兵。我不上前线厮杀，但我可以在离你最近的野战医院，救死扶伤，其中……也包括你。”
陆芥安怔住了，他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战火与别离洗去了她脸上最后的稚气，那双总是盛满柔情与依赖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勇敢与担当。她依旧纤细，但脊梁挺直，仿佛一株在风雨中悄然扎根、努力伸展枝叶的木兰。
他想起了她这些日子默默翻阅的那些厚重的医学书籍，想起她手指上练习打结留下的细微红痕，想起她偶尔与沈怀舟低声讨论病例时专注的侧脸。原来，那不是无助的消遣，而是她为自己、为他、为这个时代，悄悄准备的另一条路。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陆芥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指尖的薄茧，“那里没有安稳的病房，只有简陋的帐篷和随时可能落下的炸弹。你要面对的不是课本上的图画，是最狰狞的伤口，最痛苦的呻吟，甚至是……死亡。而且，”他喉结滚动，艰难地说，“如果我就在你面前被送进来，血肉模糊，你……”
“那我就能第一时间救你！”辛夷的眼泪终于滚落，但语气却更加斩钉截铁，“与其在千里之外，听着无线电里冰冷的战报，日夜煎熬，想象你受伤时无人照顾的惨状，我宁愿就在那里！哪怕再危险，哪怕再可怕，至少我能做点什么！至少我知道你是生是死，是冷是暖！至少……在你需要的时候，我的手能触碰到你，而不是只能对着照片和丝绢祈祷！”
她泪水涟涟，却扬着脸，不肯移开目光：“你说过，我的安好，你才安心。可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你的平安，才是我能‘安好’的前提。以前我只能被动地等，现在我有了选择——选择走向你，选择和你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哪怕那片天空布满硝烟。这不是拖累，芥安，这是并肩。”
陆芥安静静地听着，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担忧、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汹涌澎湃的骄傲与难以言喻的酸楚感动。他的辛夷，他记忆中需要被呵护在掌心的小姑娘，何时已成长为这样一个勇敢、清醒、有着灼热信念的女子？战火改变了山河，也重塑了人心。
他抬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动作无限温柔。然后，他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她的勇气也一同吸入肺腑。
“……会很苦。”他哑声道。
“我不怕。”她立刻回答。
“可能会看到……很多残酷的事。”
“我准备好了。”
“我可能……无法时刻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会保护自己，更会尽力保护需要我的人。”辛夷顿了顿，声音微颤，却带着笑，“而且，我知道，无论我在战场的哪个角落，你都会用你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天空，也……守护着我。”
良久，陆芥安终于睁开眼。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心疼与无限敬重的光芒所取代。他捧起她的脸，看进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深处。
“好。”他终于说，声音沉稳下来，带着军人允诺的重量，“我带你一起去。我会向上峰申请，将你编入我们联队的随军医疗组。但你要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指挥，任何时候，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辛夷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华，她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涌出，这次却是喜悦与释然。
“我答应你！”
陆芥安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与防空洞中劫后余生的拥抱不同，与往日缠绵温存的拥抱也不同。它坚实、厚重，充满了力量与托付。他亲吻她的发顶，低语道：
“以前，我只想把你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看海棠花开。现在我才明白，我爱的辛夷，从来就不是只能活在温室里的花朵。你是木兰，可以并肩抵御风雨。”
他稍稍松开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再次取出那方丝绢。上面的血迹已淡，海棠与青鸟依旧。他将丝绢仔细折好，放进她医疗包的内层。
“这回，让它陪着你。”他微笑，眉眼间是全然信任的柔和，“等我回来，这句话，以后该由我们两个人一起说了。”
夕阳的余晖洒进小院，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离别的愁绪仍在，但已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共同奔赴的信念所冲淡。个人的情爱，在这一刻，与家国责任、与彼此成长的承诺紧紧融合。
她不再只是他牵挂的故园，亦将成为他战场上最坚韧的后盾与最明亮的念想。
而远处的筱筱仙子看着这一幕，对楚风轻轻说道：“看见了吗，小风风？真正的幸福，有时并非避开所有苦难，而是拥有与所爱之人共同面对苦难的勇气和能力。他们的命运线，此刻才真正坚韧地缠绕在了一起，足以抵挡更多未来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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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仙子望着辛夷与陆芥安在夕阳下紧紧相拥、共同做出奔赴前线决定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激赏与了然的微光。她转过身，看向身边目光灼灼、早已按捺不住的楚风。少年眼中混合着对战场的好奇、对英雄的向往，以及一种跃跃欲试的赤诚。
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褪去了平日的神秘与沉静，竟染上了几分属于这个烽火时代的锐气与豪情。她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楚风的肩头：
“看够了别人的并肩同行，是不是也心痒了？”她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近乎挑衅的鼓舞，“光看着可改变不了大局，也体会不了这时代的脉搏。走！小风风——”
她顿了顿，声音清越，字字清晰，如同出鞘的剑鸣：
“我们也上战场！不是旁观，是真真切切，去杀敌！”
楚风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放大。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兴奋与热血瞬间冲上头顶。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真的可以去吗？筱筱姐姐。我们……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筱筱仙子轻轻摇头，眸光却愈发深邃明亮，“不，我们走的是另一条路。他们以血肉之躯扞卫家国，以医术仁心拯救伤亡，那是凡人的勇毅与光辉。而我们——”
她抬手，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空中，带起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涟漪。
“——则以‘非常’之力，行‘非常’之事。在不彻底扰乱时空法则的前提下，剪除一些关键节点的威胁，扭转一些注定惨烈的牺牲，为像他们这样的凡人，多争取一分生机，多留存一分希望。”她的眼神锐利起来，“比如，那支即将突袭野战医院的特遣队；比如，那架注定要坠毁在撤退百姓队伍中的敌机。这些‘小事’，或许正是我们能插手，且该插手之处。”
楚风听得心潮澎湃，之前的些许畏缩被一股更强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取代。“我明白了筱筱姐姐，我们是去……当战场上的‘奇兵’，暗中相助。”
“不错。”筱筱仙子颔首，语气转为严肃，“但切记，不可依赖超凡之力肆意妄为，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干扰历史主干。我们的每一次出手，都必须精准、隐蔽、必要。你要学的，不仅是运用力量，更是判断时机、掌控分寸。战场，是最好的试炼场，也是最残酷的课堂。”
她目光扫向远处陆芥安和辛夷即将奔赴的方向，又望向更辽阔、烽烟更浓的天际。
“准备好了吗，小风风？此去非是游戏，是真的枪林弹雨，生死一瞬。你可能会看到最惨烈的景象，经历最危险的局面。怕不怕？”
楚风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深吸一口气，眼中那点稚气被一种迅速成长的坚毅所覆盖。他重重点头，声音坚定：
“不怕能和筱筱姐姐一起，能真的为这个时代、为辛夷姐姐他们做点事，我不怕。我要去！”
“好！”筱筱仙子不再多言，素手一挥，一道无形的涟漪将两人身形笼罩，周遭景象微微模糊、波动，下一刻，他们已不在静谧的小院，而是置身于一阵充满硝烟味、尘土味和隐约血腥气的凛冽寒风之中。
眼前是苍茫的、布满车辙印和弹坑的旷野，远处地平线上火光隐现，闷雷般的炮声滚滚传来。近处，简陋的工事后方，穿着灰蓝军装的士兵们正在紧张地调动，疲惫而坚毅的面庞上写满了这个时代的沉重与不屈。
他们真的来到了战场的边缘。
筱筱仙子迅速为两人施了高阶的匿形术与气息遮蔽，寻常凡人与仪器难以察觉。她低声对楚风道：“跟紧我，多看，多听，少言。第一课，感受战场的‘气息’——杀伐气、血气、死气、还有……那绝境中仍未熄灭的生机与守护之意。”
楚风紧张又兴奋地点头，努力调整呼吸，学着筱筱仙子的样子，将感知悄悄延伸出去。他“听”到了远处机枪的嘶吼，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闻”到了更加浓烈的硝烟与一种陌生的铁锈腥气；“看”到了天空中偶尔掠过的、拖着黑烟的飞机残影。
而筱筱仙子的目光，已经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了某个方向——那里，一片树林边缘，不正常的无线电静默和几缕被刻意掩饰的金属反光，正透出冰冷的杀意。一支敌人的渗透小队，果然正试图绕过防线，目标直指后方刚刚设立、尚有大量伤员未及转移的野战医院所在区域。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清冷而果决的弧度。
“小风风，第一个目标出现。记住，我们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如雷霆疾风，斩断毒牙，不留后患。随我来！”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如一道淡青色的流烟，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死亡阴影潜行而去。楚风心脏狂跳，却毫不犹豫地凝聚起刚刚掌握不久的力量，紧随其后。
夜色如墨，浸染着北方初冬的旷野。筱筱仙子与楚风如同两道融入夜风的虚影，在弹坑与堑壕间无声穿梭。匿形术完美地掩盖了他们的身形与气息，唯有脚下偶尔踩碎的冻土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也立刻被远处零星的冷枪和风声吞没。
楚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每一次爆炸的火光在远处天际闪现，都让他不由自主地肌肉紧绷。这不是游乐园的冒险，也不是隔着时空屏障的观望。这是真实的战场，死亡的气息冰冷粘稠，附着在每一粒飞扬的尘土上，钻进鼻腔，沉入心底。他紧跟在筱筱仙子身后，努力模仿着她每一步落下的轻盈与精准，将感知尽力铺开——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筱筱仙子教他的那种“灵觉”。
混乱、嘈杂、痛苦、恐惧……无数属于凡人士兵的情绪碎片如同浑浊的浪涛冲击着他的意识边缘，让他微微眩晕。但在这片浑浊中，他也“触摸”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股冰冷、刻意收敛却依旧掩饰不住残忍杀意的“气息流”，正从西北方向一片枯木林边缘，如同毒蛇般悄然蜿蜒，目标明确地指向东南——那里，正是根据筱筱仙子之前感应到的、刚刚建立不久的野战医院大致方位。
“感觉到了吗？”筱筱仙子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清冷如泉，瞬间抚平了他意识中的些许紊乱，“那是‘恶念’的轨迹，带着铁血与毁灭的目的。一共九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专为破坏与斩首而生的尖刀。”
楚风集中精神，果然“看”得更清晰了些。九团带着暗红色泽的“气息”在林缘阴影下缓慢移动，彼此间隔标准，交替掩护，专业而致命。“我们……怎么做？”他同样以意念回应，声音在脑海中因紧张而微颤。
“他们是历史的‘杂音’，是即将溅落在辛夷那类无辜者与守护者身上的污血。”筱筱仙子的意念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我们的任务，是抹去这些不该造成既定伤亡的‘杂音’。记住我教你的‘点刹’与‘灵缚’。我会处理掉领头的观察手与机枪手，你负责右翼那两个突击手。出手要快，要净，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预警或反击的机会。之后，制造合理的‘意外’痕迹。”
“是！”楚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颤抖的手指，将刚刚领悟不久、尚且生涩的灵力在指尖凝聚。那不再是温暖活泼的时空之力，而是被筱筱仙子引导转化出的一丝带着锋锐与禁锢特性的能量。
两人速度陡增，如同夜幕下捕猎的幽灵，几乎是贴着地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绕到了那支渗透小队的侧后方。
筱筱仙子率先出手。她甚至没有显出身形，只是隔着近百米的距离，朝着那名伏在土坎后、正用红外望远镜观察前方医院篝火的敌军观察手，以及他身旁调整着轻机枪角度的副射手，凌空屈指一弹。
无声无息。
那两名敌军士兵身体猛然一僵，随即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生命的气息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般瞬间消失。他们的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仿佛只是疲惫过度突然昏睡，只有眉心处一个肉眼难辨的细微红点，迅速被寒冷冻结。
与此同时，楚风动了。他按照筱筱仙子指引的方位，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在匿形术作用下，他只像一阵突然加速的怪风。目标，右翼那两个正借助枯树掩护向前摸进的突击手。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但他脑中牢牢记着筱筱仙子的教导：心念锁定，灵缚其形，点刹破魂。
他双手疾挥，两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线从他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地缠上两名敌军的脚踝与持枪的手腕。那并非实体绳索，而是纯粹的灵力束缚，瞬间让两人动作凝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就在他们惊骇瞪眼、试图挣扎并发出警报的刹那，楚风咬牙，并指如剑，隔空疾点。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像是石子落入深雪。两名突击手眼中的惊骇凝固，瞳孔迅速涣散，靠着枯树软软滑倒，手中的冲锋枪跌落在地，被楚风眼疾手快地用一股柔风托住，轻轻放下，未发出磕碰声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剩下的五名敌军似乎察觉到侧翼异常的寂静，其中一人警惕地转头，低喝了一句什么。
就是现在筱筱仙子身形如烟，骤然出现在小队中间。她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绚丽的法术，仅仅是以凡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指掌如刀，或点或拍，瞬息间掠过剩余五人的颈侧、后脑等要害。沉闷的倒地声接连响起，最后一名敌军手指刚搭上腰间手雷的保险环，便被筱筱仙子一指点在肘部麻筋，整条手臂无力垂落，随即被一道灵缚死死捆住，连同未出口的惊呼一起被封回喉咙。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十数息。九名精锐的渗透士兵，尽数伏诛，除了最初楚风那略显生涩的灵缚带起了一丝微弱的气流波动，整个过程近乎完美地寂静。
楚风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看着倒了一地的敌军，又看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有些难以置信。他……真的做到了？在战场上，杀了人？尽管知道这些是敌人，是威胁辛夷姐姐和无数伤员的刽子手，但那股亲手终结生命带来的冰冷悸动，依旧清晰无比地传来。
“别发呆。”筱筱仙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已经开始快速布置现场：将一具尸体摆成被流弹击中的姿态，巧妙地利用附近的弹坑和碎石；将另一具拖到一处看似松软的土坡边，制造出失足滑落撞击石头的假象；将那挺轻机枪的枪口微微调整，对准远处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冷枪来源”方向……
“他们可以是死于流弹，死于意外，死于友军误判，甚至可以死于内讧。”筱筱仙子一边动作飞快，一边低声对楚风道，“唯独不能是‘不明不白’或‘超自然’死亡。历史会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去填补空白，我们要做的，就是提供尽可能合理的‘空白’。”
楚风恍然，连忙上前帮忙，学着筱筱仙子的样子，用灵力小心移动尸体，伪造痕迹。他注意到筱筱仙子处理这些时，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那份精准与效率下，是对战场规则和人性逻辑的深刻理解。
很快，现场布置完毕。九具尸体分散在各处，各有其“合理”的毙命缘由。除非有顶级的军事侦探进行极其细致的勘察，否则很难发现其中的不协调之处。
“走吧，痕迹会在三刻钟后被下一轮炮火覆盖大半。”筱筱仙子拉住楚风，再次融入夜色，迅速远离这片刚刚被清理的死亡区域。
直到撤出足够远的距离，在一处相对背风的残垣后稍作停顿，楚风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和喉咙口的酸涩。
“筱筱姐姐……我……”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是汇报任务完成？还是倾诉第一次杀敌后的复杂心绪？
筱筱仙子看向他，眼中的清冷褪去些许，代之以一种理解的平静。她递过一个小巧的玉瓶：“清心丹，含服。第一次都这样。记住这种感觉，但不要被它吞噬。你今日所为，非为杀戮，而为守护。你抹去的，是九份即将施加于更多无辜者和守护者身上的痛苦与死亡。这份重量，与你感受到的生命的重量，需要你自己去平衡、去承担。”
楚风接过玉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含在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直冲顶门，翻腾的心绪果然平复了许多。他重重点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我明白了，筱筱姐姐。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没有下次完全相同的任务。”筱筱仙子望向野战医院方向，那里灯火在夜色中显得微弱却顽强，“战场瞬息万变，敌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们的‘清理’工作，也需随之变化。接下来，是那架注定要在明日清晨，向临时难民收容点俯冲投弹的侦察轰炸机……那需要一点不同的‘技巧’。”
她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光芒。
“休息一刻钟，然后我们去‘拜访’一下敌人的前线机场。小风风，是时候教你一点关于机械构造和‘微小故障’如何引发连锁反应的知识了。”
楚风精神一振，用力点头。第一次实战的洗礼，虽然伴随着血腥与心悸，却也让他真正触摸到了“守护”二字的实质与重量。
楚风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极其突兀的艳色。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此刻已沦为背景的那片渗透小队殒命之地的边缘，一株被炮火燎去大半枝叶、只剩焦黑主干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
一个女子。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伞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正红，在硝烟弥漫、色调灰暗的战场上，这抹红色鲜艳得近乎诡异，仿佛一滴浓血滴在了泛黄的老照片上。伞沿微微压下，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涂着同样浓烈胭脂的唇。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暗红色绣金缠枝莲纹旗袍，身姿窈窕，在这寒风凛冽、尘土飞扬的荒野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沉寂的美。
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波动，甚至没有惊动一片尘埃。她就那样凭空出现，仿佛一直就站在那儿，静静看着筱筱仙子和楚风方才所做的一切。
楚风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询问：“你……”
筱筱仙子的反应比他更快。在楚风瞥见那抹红色的瞬间，她已猛地转身，将楚风挡在身后半步，眼神骤然缩紧，不再是面对敌人时的平静果决，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警惕，甚至……一丝极难察觉的忌惮。
她的手，几不可查地抬起，似乎要结印，却又硬生生止住。
然而，没等楚风的话问出口，也没等筱筱仙子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那红伞下的女子，微微抬起了伞沿。
楚风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是寒风，而是一种更深的、直透灵魂的寒意。他没能看清她的全貌，只隐约看到伞下那双眼睛——极黑，极深，没有任何情绪，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是倒映不出任何光影的墨玉。她的目光似乎淡淡地扫过楚风，最终定格在筱筱仙子身上。
唇角那抹胭脂，仿佛极轻、极淡地向上勾了一下。
旋即，红伞微旋。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特效，甚至没有空气的流动。那抹鲜艳到刺眼的红色，连同伞下那道窈窕的身影，就在两人的注视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线条，由实转虚，由浓转淡，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消失在了老槐树的阴影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株焦黑的老槐树，以及树下那片被筱筱仙子伪装过的、躺着渗透队员尸体的土地，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旷野的风卷着硝烟吹过，带起一阵呜咽。远处仍有零星的枪炮声，但这一小片区域，却陷入了一种死寂的真空。
楚风张着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筱……筱筱姐姐，那、那是谁？她……她怎么出现的？又怎么没了？她看见我们……” 他想起刚才自己和筱筱仙子处理尸体的场景，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筱筱仙子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维持着将楚风护在身后的姿态，目光锐利如鹰隼，反复扫视着那株老槐树及其周围每一寸土地，灵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铺开、探查。良久，确认那里再无任何异常气息残留，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但紧绷的身体并未完全放松。
“她不是‘人’。”筱筱仙子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楚风从未听过的严肃，“至少，不是这个时空，这个维度常规意义上的存在。”
“那……那是鬼？还是妖怪？”楚风毕竟年纪尚轻，经历虽奇，但骤然见到如此诡异景象，难免往志怪方向去想。
“不像。”筱筱仙子微微摇头，眉头紧锁，“没有阴煞鬼气，也没有妖灵波动。她的出现和消失，毫无征兆，近乎……规则层面的‘显现’与‘隐匿’。”她顿了顿，看向楚风，眼中是深深的告诫，“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我们。不仅看到了我们的形貌，很可能也‘看’清了我们方才所做之事的本质。”
楚风心头一凛：“那……她是敌是友？会不会干扰我们的任务？或者……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不知是敌是友。”筱筱仙子目光沉沉，“但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这个时空，或者说，这个‘故事’的底层，或许有我们尚未触及的‘观察者’或‘维护者’。我们的介入，可能已经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她想起那女子最后投向自己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还有那抹似有若无、含义不明的唇角弧度。
“任务必须继续，但需更加谨慎。”筱筱仙子当机立断，“原计划前往敌军机场的行动暂缓。我们需要重新评估风险，更改路线和方式。对方既然能如此突兀地出现并消失，其能力与意图皆不明，贸然行动可能落入算计。”
她拉起楚风：“先离开这里，找个更隐蔽的地方。我要联系一下‘上面’，问问是否有关此类存在的记录或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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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转换来得毫无征兆，甚至比红伞女子出现时更为突兀。
上一刻，筱筱仙子正带着楚风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弹坑中凝神静气，试图用秘法沟通“上面”，询问关于那诡异红伞女子的信息。楚风则紧张地环顾四周，手中不自觉地凝聚着微弱的灵光，仿佛随时准备应对那抹红色再次闪现。
下一刻，周遭充斥耳鼻的硝烟味、血腥气、泥土的潮腥，以及远处沉闷如滚雷的炮火声——所有这些属于1937年华北冬夜的感官烙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
没有穿梭的眩晕，没有光怪的隧道，只有一种绝对的“切换”。
楚风只觉得脚下猛然一空，不再是坑洼不平的冻土，而是平滑、微凉、带着熟悉触感的地板。眼前令人神经紧绷的黑暗战场，被柔和明亮的灯光取代。耳边死寂般的紧张，被一种宁静到近乎恍惚的背景白噪音填充——那是空调系统极轻微的运转声，还有远处城市夜生活模糊遥远的喧嚣。
他踉跄了一下，被筱筱仙子扶住。
他们站在一个宽敞明亮的现代客厅中央。柔软的布艺沙发，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暗着，玻璃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早已凉透的咖啡，旁边还摊开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时尚杂志。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座高耸的摩天大楼LEd屏正闪烁着某款新手机的广告。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窒息，也陌生得令人心慌。
这是楚风自己的公寓。穿越前，他们刚刚结束游乐园的约会，正在计划夜宵。
怀里的沉重感提醒着他什么。楚风低头，瞳孔骤缩——那只在民国时空早已“消失”的、从魔法乐园赢来的、几乎要把他淹没的巨大玩具熊，此刻正完好无损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绒毛干净蓬松，仿佛从未离开过他。
另一只手上温软的触感也在。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筱筱仙子就站在身边，依旧牵着他的手。但她身上那身融入民国街景的靛蓝色碎花旗袍，已经变回了穿越前那套简约时尚的现代装束，长发披散，脸上带着一丝和他如出一辙的、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怔然。
“筱筱……姐姐？”楚风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们……回来了？就这么……突然回来了？”
筱筱仙子迅速松开了他的手，但动作并不显慌乱。她先是极度警惕地、用比在战场上更为磅礴的灵觉瞬间扫过整个公寓，乃至公寓之外的广阔空间。确认没有异常能量残留，没有追踪，没有那个红伞女子的气息，这里确确实实是2026年他们离开时的那个时空节点，她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
她的眼神复杂至极，惊疑、凝重、思索快速交替，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潭般的幽邃。
“是的，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经历剧烈颠簸后的疲惫，“不是我们主动回归，是被‘弹’回来的。时空排斥，或者……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制遣返。”
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完全不同于民国北平的繁华夜景，玻璃上映出她微微蹙眉的倒影。“那个红伞女人……恐怕不只是‘观察者’。她的出现，更像是一个警告，或者一个信号。我们的介入程度，或许已经触碰到了某个‘红线’。她现身，我们随后就被强制送返，这绝非巧合。”
楚风抱着巨大的玩具熊，走到沙发边，有些脱力地坐下。柔软的沙发包裹着他，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失落感。上一秒还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下一秒就回到了安全的现代都市，这反差太大了。
“那……辛夷姐姐呢？陆芥安呢？”他急急问道，“我们突然消失，他们怎么办？那个红伞女人会不会对他们不利？还有，我们改变了那么多事，辛夷的父母妹妹活下来了，陆芥安也想起记忆了，他们还一起上了前线……这些，都算数吗？还是说……我们一走，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这是最让他恐惧的猜想。如果一切努力都随着他们的离开而被“重置”，那他们在民国经历的所有惊心动魄、所有试图扭转悲剧的挣扎，又算什么？
筱筱仙子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怀里那只巨大的玩具熊上，眼神微动。“‘存在’过的事物，很难被彻底抹去，尤其是涉及核心命运线的扭转。”她沉吟道，“我们的介入是真实的，造成的改变也是真实的。但当我们这个最大的‘变数’被强制抽离后，那个时空会如何自主‘缝合’因我们而产生的涟漪，会如何将偏离的线重新纳入它固有的‘叙事逻辑’，就难说了。或许会趋于我们期望的方向，或许……会产生新的、未知的扭曲。”
她走到楚风面前，轻轻拍了拍那只玩具熊的头，动作有些意味深长。“至少，这个‘纪念品’跟着我们回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个证明——证明那段经历是切实发生过的，两个时空产生了真实的‘交换’。”
楚风抱紧了玩具熊，毛茸茸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慰。“那我们……还能回去吗？任务……让辛夷得到幸福，我们完成了吗？”
筱筱仙子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能否再次定位并安全进入那个已经对我们产生‘排斥’的时空节点。至于任务……”她望向虚空，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对在战火中相依的背影，“我们种下了因，改变了关键的‘死局’。但幸福的果，需要他们自己在剩下的道路上摘取。我们或许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最大限度，或许……还远远不够。”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时钟的秒针在滴答走动，提醒着他们，现代的时间在正常流逝。
“先好好休息，小风风。”筱筱仙子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镇定，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未散的阴霾，“这次强制回归，对我们自身也可能有影响。我需要时间仔细检查我们的状态，并尝试再次联系‘上面’，弄清楚那个红伞女子的来历和这次事件的真正性质。”
她看了一眼窗外和平的夜景，又仿佛透过这夜景看到了另一片烽火连天。
“民国的那一页，或许暂时合上了。但这件事，远未结束。”
临时栖身的院落里，梧桐叶落了一地。陆芥安正在整理简单的行装，那身刚刚换上的洁净军装，再次为他披上了离别的注脚。辛夷没有像以往那样哭泣或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她安静地站在门边，看了他许久，然后走到他面前，目光澄澈而坚定，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
“芥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秋日的凉寂，“这次，带我一起去吧。”
陆芥安动作一顿，讶然抬头：“辛夷，别闹。那是前线，太危险……”
“我不是在闹。”辛夷打断他，上前一步，握住他正在整理皮带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却握得很紧。“我这段时间，没有白白等着。沈怀舟教了我很多。止血、包扎、处理伤口、识别常见的战场疾病和感染。我学得很快，他说我很有天分。”她吸了一口气，眼底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光，“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防空洞里发抖、只能在你身后祈祷的辛夷了。我可以成为一名战地护士，或者医护兵。我不上前线厮杀，但我可以在离你最近的野战医院，救死扶伤，其中……也包括你。”
陆芥安怔住了，他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战火与别离洗去了她脸上最后的稚气，那双总是盛满柔情与依赖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勇敢与担当。她依旧纤细，但脊梁挺直，仿佛一株在风雨中悄然扎根、努力伸展枝叶的木兰。
他想起了她这些日子默默翻阅的那些厚重的医学书籍，想起她手指上练习打结留下的细微红痕，想起她偶尔与沈怀舟低声讨论病例时专注的侧脸。原来，那不是无助的消遣，而是她为自己、为他、为这个时代，悄悄准备的另一条路。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陆芥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指尖的薄茧，“那里没有安稳的病房，只有简陋的帐篷和随时可能落下的炸弹。你要面对的不是课本上的图画，是最狰狞的伤口，最痛苦的呻吟，甚至是……死亡。而且，”他喉结滚动，艰难地说，“如果我就在你面前被送进来，血肉模糊，你……”
“那我就能第一时间救你！”辛夷的眼泪终于滚落，但语气却更加斩钉截铁，“与其在千里之外，听着无线电里冰冷的战报，日夜煎熬，想象你受伤时无人照顾的惨状，我宁愿就在那里！哪怕再危险，哪怕再可怕，至少我能做点什么！至少我知道你是生是死，是冷是暖！至少……在你需要的时候，我的手能触碰到你，而不是只能对着照片和丝绢祈祷！”
她泪水涟涟，却扬着脸，不肯移开目光：“你说过，我的安好，你才安心。可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你的平安，才是我能‘安好’的前提。以前我只能被动地等，现在我有了选择——选择走向你，选择和你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哪怕那片天空布满硝烟。这不是拖累，芥安，这是并肩。”
陆芥安静静地听着，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担忧、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汹涌澎湃的骄傲与难以言喻的酸楚感动。他的辛夷，他记忆中需要被呵护在掌心的小姑娘，何时已成长为这样一个勇敢、清醒、有着灼热信念的女子？战火改变了山河，也重塑了人心。
他抬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动作无限温柔。然后，他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她的勇气也一同吸入肺腑。
“……会很苦。”他哑声道。
“我不怕。”她立刻回答。
“可能会看到……很多残酷的事。”
“我准备好了。”
“我可能……无法时刻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会保护自己，更会尽力保护需要我的人。”辛夷顿了顿，声音微颤，却带着笑，“而且，我知道，无论我在战场的哪个角落，你都会用你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天空，也……守护着我。”
良久，陆芥安终于睁开眼。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心疼与无限敬重的光芒所取代。他捧起她的脸，看进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深处。
“好。”他终于说，声音沉稳下来，带着军人允诺的重量，“我带你一起去。我会向上峰申请，将你编入我们联队的随军医疗组。但你要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指挥，任何时候，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辛夷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华，她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涌出，这次却是喜悦与释然。
“我答应你！”
陆芥安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与防空洞中劫后余生的拥抱不同，与往日缠绵温存的拥抱也不同。它坚实、厚重，充满了力量与托付。他亲吻她的发顶，低语道：
“以前，我只想把你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看海棠花开。现在我才明白，我爱的辛夷，从来就不是只能活在温室里的花朵。你是木兰，可以并肩抵御风雨。”
他稍稍松开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再次取出那方丝绢。上面的血迹已淡，海棠与青鸟依旧。他将丝绢仔细折好，放进她医疗包的内层。
“这回，让它陪着你。”他微笑，眉眼间是全然信任的柔和，“等我回来，这句话，以后该由我们两个人一起说了。”
夕阳的余晖洒进小院，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离别的愁绪仍在，但已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共同奔赴的信念所冲淡。个人的情爱，在这一刻，与家国责任、与彼此成长的承诺紧紧融合。
她不再只是他牵挂的故园，亦将成为他战场上最坚韧的后盾与最明亮的念想。
而远处的筱筱仙子看着这一幕，对楚风轻轻说道：“看见了吗，小风风？真正的幸福，有时并非避开所有苦难，而是拥有与所爱之人共同面对苦难的勇气和能力。他们的命运线，此刻才真正坚韧地缠绕在了一起，足以抵挡更多未来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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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仙子望着辛夷与陆芥安在夕阳下紧紧相拥、共同做出奔赴前线决定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激赏与了然的微光。她转过身，看向身边目光灼灼、早已按捺不住的楚风。少年眼中混合着对战场的好奇、对英雄的向往，以及一种跃跃欲试的赤诚。
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褪去了平日的神秘与沉静，竟染上了几分属于这个烽火时代的锐气与豪情。她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楚风的肩头：
“看够了别人的并肩同行，是不是也心痒了？”她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近乎挑衅的鼓舞，“光看着可改变不了大局，也体会不了这时代的脉搏。走！小风风——”
她顿了顿，声音清越，字字清晰，如同出鞘的剑鸣：
“我们也上战场！不是旁观，是真真切切，去杀敌！”
楚风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放大。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兴奋与热血瞬间冲上头顶。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真的可以去吗？筱筱姐姐。我们……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筱筱仙子轻轻摇头，眸光却愈发深邃明亮，“不，我们走的是另一条路。他们以血肉之躯扞卫家国，以医术仁心拯救伤亡，那是凡人的勇毅与光辉。而我们——”
她抬手，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空中，带起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涟漪。
“——则以‘非常’之力，行‘非常’之事。在不彻底扰乱时空法则的前提下，剪除一些关键节点的威胁，扭转一些注定惨烈的牺牲，为像他们这样的凡人，多争取一分生机，多留存一分希望。”她的眼神锐利起来，“比如，那支即将突袭野战医院的特遣队；比如，那架注定要坠毁在撤退百姓队伍中的敌机。这些‘小事’，或许正是我们能插手，且该插手之处。”
楚风听得心潮澎湃，之前的些许畏缩被一股更强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取代。“我明白了筱筱姐姐，我们是去……当战场上的‘奇兵’，暗中相助。”
“不错。”筱筱仙子颔首，语气转为严肃，“但切记，不可依赖超凡之力肆意妄为，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干扰历史主干。我们的每一次出手，都必须精准、隐蔽、必要。你要学的，不仅是运用力量，更是判断时机、掌控分寸。战场，是最好的试炼场，也是最残酷的课堂。”
她目光扫向远处陆芥安和辛夷即将奔赴的方向，又望向更辽阔、烽烟更浓的天际。
“准备好了吗，小风风？此去非是游戏，是真的枪林弹雨，生死一瞬。你可能会看到最惨烈的景象，经历最危险的局面。怕不怕？”
楚风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深吸一口气，眼中那点稚气被一种迅速成长的坚毅所覆盖。他重重点头，声音坚定：
“不怕能和筱筱姐姐一起，能真的为这个时代、为辛夷姐姐他们做点事，我不怕。我要去！”
“好！”筱筱仙子不再多言，素手一挥，一道无形的涟漪将两人身形笼罩，周遭景象微微模糊、波动，下一刻，他们已不在静谧的小院，而是置身于一阵充满硝烟味、尘土味和隐约血腥气的凛冽寒风之中。
眼前是苍茫的、布满车辙印和弹坑的旷野，远处地平线上火光隐现，闷雷般的炮声滚滚传来。近处，简陋的工事后方，穿着灰蓝军装的士兵们正在紧张地调动，疲惫而坚毅的面庞上写满了这个时代的沉重与不屈。
他们真的来到了战场的边缘。
筱筱仙子迅速为两人施了高阶的匿形术与气息遮蔽，寻常凡人与仪器难以察觉。她低声对楚风道：“跟紧我，多看，多听，少言。第一课，感受战场的‘气息’——杀伐气、血气、死气、还有……那绝境中仍未熄灭的生机与守护之意。”
楚风紧张又兴奋地点头，努力调整呼吸，学着筱筱仙子的样子，将感知悄悄延伸出去。他“听”到了远处机枪的嘶吼，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闻”到了更加浓烈的硝烟与一种陌生的铁锈腥气；“看”到了天空中偶尔掠过的、拖着黑烟的飞机残影。
而筱筱仙子的目光，已经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了某个方向——那里，一片树林边缘，不正常的无线电静默和几缕被刻意掩饰的金属反光，正透出冰冷的杀意。一支敌人的渗透小队，果然正试图绕过防线，目标直指后方刚刚设立、尚有大量伤员未及转移的野战医院所在区域。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清冷而果决的弧度。
“小风风，第一个目标出现。记住，我们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如雷霆疾风，斩断毒牙，不留后患。随我来！”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如一道淡青色的流烟，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死亡阴影潜行而去。楚风心脏狂跳，却毫不犹豫地凝聚起刚刚掌握不久的力量，紧随其后。
夜色如墨，浸染着北方初冬的旷野。筱筱仙子与楚风如同两道融入夜风的虚影，在弹坑与堑壕间无声穿梭。匿形术完美地掩盖了他们的身形与气息，唯有脚下偶尔踩碎的冻土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也立刻被远处零星的冷枪和风声吞没。
楚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每一次爆炸的火光在远处天际闪现，都让他不由自主地肌肉紧绷。这不是游乐园的冒险，也不是隔着时空屏障的观望。这是真实的战场，死亡的气息冰冷粘稠，附着在每一粒飞扬的尘土上，钻进鼻腔，沉入心底。他紧跟在筱筱仙子身后，努力模仿着她每一步落下的轻盈与精准，将感知尽力铺开——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筱筱仙子教他的那种“灵觉”。
混乱、嘈杂、痛苦、恐惧……无数属于凡人士兵的情绪碎片如同浑浊的浪涛冲击着他的意识边缘，让他微微眩晕。但在这片浑浊中，他也“触摸”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股冰冷、刻意收敛却依旧掩饰不住残忍杀意的“气息流”，正从西北方向一片枯木林边缘，如同毒蛇般悄然蜿蜒，目标明确地指向东南——那里，正是根据筱筱仙子之前感应到的、刚刚建立不久的野战医院大致方位。
“感觉到了吗？”筱筱仙子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清冷如泉，瞬间抚平了他意识中的些许紊乱，“那是‘恶念’的轨迹，带着铁血与毁灭的目的。一共九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专为破坏与斩首而生的尖刀。”
楚风集中精神，果然“看”得更清晰了些。九团带着暗红色泽的“气息”在林缘阴影下缓慢移动，彼此间隔标准，交替掩护，专业而致命。“我们……怎么做？”他同样以意念回应，声音在脑海中因紧张而微颤。
“他们是历史的‘杂音’，是即将溅落在辛夷那类无辜者与守护者身上的污血。”筱筱仙子的意念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我们的任务，是抹去这些不该造成既定伤亡的‘杂音’。记住我教你的‘点刹’与‘灵缚’。我会处理掉领头的观察手与机枪手，你负责右翼那两个突击手。出手要快，要净，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预警或反击的机会。之后，制造合理的‘意外’痕迹。”
“是！”楚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颤抖的手指，将刚刚领悟不久、尚且生涩的灵力在指尖凝聚。那不再是温暖活泼的时空之力，而是被筱筱仙子引导转化出的一丝带着锋锐与禁锢特性的能量。
两人速度陡增，如同夜幕下捕猎的幽灵，几乎是贴着地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绕到了那支渗透小队的侧后方。
筱筱仙子率先出手。她甚至没有显出身形，只是隔着近百米的距离，朝着那名伏在土坎后、正用红外望远镜观察前方医院篝火的敌军观察手，以及他身旁调整着轻机枪角度的副射手，凌空屈指一弹。
无声无息。
那两名敌军士兵身体猛然一僵，随即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生命的气息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般瞬间消失。他们的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仿佛只是疲惫过度突然昏睡，只有眉心处一个肉眼难辨的细微红点，迅速被寒冷冻结。
与此同时，楚风动了。他按照筱筱仙子指引的方位，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在匿形术作用下，他只像一阵突然加速的怪风。目标，右翼那两个正借助枯树掩护向前摸进的突击手。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但他脑中牢牢记着筱筱仙子的教导：心念锁定，灵缚其形，点刹破魂。
他双手疾挥，两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线从他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地缠上两名敌军的脚踝与持枪的手腕。那并非实体绳索，而是纯粹的灵力束缚，瞬间让两人动作凝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就在他们惊骇瞪眼、试图挣扎并发出警报的刹那，楚风咬牙，并指如剑，隔空疾点。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像是石子落入深雪。两名突击手眼中的惊骇凝固，瞳孔迅速涣散，靠着枯树软软滑倒，手中的冲锋枪跌落在地，被楚风眼疾手快地用一股柔风托住，轻轻放下，未发出磕碰声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剩下的五名敌军似乎察觉到侧翼异常的寂静，其中一人警惕地转头，低喝了一句什么。
就是现在筱筱仙子身形如烟，骤然出现在小队中间。她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绚丽的法术，仅仅是以凡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指掌如刀，或点或拍，瞬息间掠过剩余五人的颈侧、后脑等要害。沉闷的倒地声接连响起，最后一名敌军手指刚搭上腰间手雷的保险环，便被筱筱仙子一指点在肘部麻筋，整条手臂无力垂落，随即被一道灵缚死死捆住，连同未出口的惊呼一起被封回喉咙。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十数息。九名精锐的渗透士兵，尽数伏诛，除了最初楚风那略显生涩的灵缚带起了一丝微弱的气流波动，整个过程近乎完美地寂静。
楚风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看着倒了一地的敌军，又看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有些难以置信。他……真的做到了？在战场上，杀了人？尽管知道这些是敌人，是威胁辛夷姐姐和无数伤员的刽子手，但那股亲手终结生命带来的冰冷悸动，依旧清晰无比地传来。
“别发呆。”筱筱仙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已经开始快速布置现场：将一具尸体摆成被流弹击中的姿态，巧妙地利用附近的弹坑和碎石；将另一具拖到一处看似松软的土坡边，制造出失足滑落撞击石头的假象；将那挺轻机枪的枪口微微调整，对准远处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冷枪来源”方向……
“他们可以是死于流弹，死于意外，死于友军误判，甚至可以死于内讧。”筱筱仙子一边动作飞快，一边低声对楚风道，“唯独不能是‘不明不白’或‘超自然’死亡。历史会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去填补空白，我们要做的，就是提供尽可能合理的‘空白’。”
楚风恍然，连忙上前帮忙，学着筱筱仙子的样子，用灵力小心移动尸体，伪造痕迹。他注意到筱筱仙子处理这些时，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那份精准与效率下，是对战场规则和人性逻辑的深刻理解。
很快，现场布置完毕。九具尸体分散在各处，各有其“合理”的毙命缘由。除非有顶级的军事侦探进行极其细致的勘察，否则很难发现其中的不协调之处。
“走吧，痕迹会在三刻钟后被下一轮炮火覆盖大半。”筱筱仙子拉住楚风，再次融入夜色，迅速远离这片刚刚被清理的死亡区域。
直到撤出足够远的距离，在一处相对背风的残垣后稍作停顿，楚风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和喉咙口的酸涩。
“筱筱姐姐……我……”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是汇报任务完成？还是倾诉第一次杀敌后的复杂心绪？
筱筱仙子看向他，眼中的清冷褪去些许，代之以一种理解的平静。她递过一个小巧的玉瓶：“清心丹，含服。第一次都这样。记住这种感觉，但不要被它吞噬。你今日所为，非为杀戮，而为守护。你抹去的，是九份即将施加于更多无辜者和守护者身上的痛苦与死亡。这份重量，与你感受到的生命的重量，需要你自己去平衡、去承担。”
楚风接过玉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含在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直冲顶门，翻腾的心绪果然平复了许多。他重重点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我明白了，筱筱姐姐。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没有下次完全相同的任务。”筱筱仙子望向野战医院方向，那里灯火在夜色中显得微弱却顽强，“战场瞬息万变，敌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们的‘清理’工作，也需随之变化。接下来，是那架注定要在明日清晨，向临时难民收容点俯冲投弹的侦察轰炸机……那需要一点不同的‘技巧’。”
她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光芒。
“休息一刻钟，然后我们去‘拜访’一下敌人的前线机场。小风风，是时候教你一点关于机械构造和‘微小故障’如何引发连锁反应的知识了。”
楚风精神一振，用力点头。第一次实战的洗礼，虽然伴随着血腥与心悸，却也让他真正触摸到了“守护”二字的实质与重量。
楚风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极其突兀的艳色。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此刻已沦为背景的那片渗透小队殒命之地的边缘，一株被炮火燎去大半枝叶、只剩焦黑主干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
一个女子。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伞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正红，在硝烟弥漫、色调灰暗的战场上，这抹红色鲜艳得近乎诡异，仿佛一滴浓血滴在了泛黄的老照片上。伞沿微微压下，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涂着同样浓烈胭脂的唇。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暗红色绣金缠枝莲纹旗袍，身姿窈窕，在这寒风凛冽、尘土飞扬的荒野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沉寂的美。
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波动，甚至没有惊动一片尘埃。她就那样凭空出现，仿佛一直就站在那儿，静静看着筱筱仙子和楚风方才所做的一切。
楚风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询问：“你……”
筱筱仙子的反应比他更快。在楚风瞥见那抹红色的瞬间，她已猛地转身，将楚风挡在身后半步，眼神骤然缩紧，不再是面对敌人时的平静果决，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警惕，甚至……一丝极难察觉的忌惮。
她的手，几不可查地抬起，似乎要结印，却又硬生生止住。
然而，没等楚风的话问出口，也没等筱筱仙子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那红伞下的女子，微微抬起了伞沿。
楚风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是寒风，而是一种更深的、直透灵魂的寒意。他没能看清她的全貌，只隐约看到伞下那双眼睛——极黑，极深，没有任何情绪，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是倒映不出任何光影的墨玉。她的目光似乎淡淡地扫过楚风，最终定格在筱筱仙子身上。
唇角那抹胭脂，仿佛极轻、极淡地向上勾了一下。
旋即，红伞微旋。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特效，甚至没有空气的流动。那抹鲜艳到刺眼的红色，连同伞下那道窈窕的身影，就在两人的注视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线条，由实转虚，由浓转淡，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消失在了老槐树的阴影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株焦黑的老槐树，以及树下那片被筱筱仙子伪装过的、躺着渗透队员尸体的土地，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旷野的风卷着硝烟吹过，带起一阵呜咽。远处仍有零星的枪炮声，但这一小片区域，却陷入了一种死寂的真空。
楚风张着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筱……筱筱姐姐，那、那是谁？她……她怎么出现的？又怎么没了？她看见我们……” 他想起刚才自己和筱筱仙子处理尸体的场景，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筱筱仙子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维持着将楚风护在身后的姿态，目光锐利如鹰隼，反复扫视着那株老槐树及其周围每一寸土地，灵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铺开、探查。良久，确认那里再无任何异常气息残留，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但紧绷的身体并未完全放松。
“她不是‘人’。”筱筱仙子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楚风从未听过的严肃，“至少，不是这个时空，这个维度常规意义上的存在。”
“那……那是鬼？还是妖怪？”楚风毕竟年纪尚轻，经历虽奇，但骤然见到如此诡异景象，难免往志怪方向去想。
“不像。”筱筱仙子微微摇头，眉头紧锁，“没有阴煞鬼气，也没有妖灵波动。她的出现和消失，毫无征兆，近乎……规则层面的‘显现’与‘隐匿’。”她顿了顿，看向楚风，眼中是深深的告诫，“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我们。不仅看到了我们的形貌，很可能也‘看’清了我们方才所做之事的本质。”
楚风心头一凛：“那……她是敌是友？会不会干扰我们的任务？或者……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不知是敌是友。”筱筱仙子目光沉沉，“但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这个时空，或者说，这个‘故事’的底层，或许有我们尚未触及的‘观察者’或‘维护者’。我们的介入，可能已经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她想起那女子最后投向自己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还有那抹似有若无、含义不明的唇角弧度。
“任务必须继续，但需更加谨慎。”筱筱仙子当机立断，“原计划前往敌军机场的行动暂缓。我们需要重新评估风险，更改路线和方式。对方既然能如此突兀地出现并消失，其能力与意图皆不明，贸然行动可能落入算计。”
她拉起楚风：“先离开这里，找个更隐蔽的地方。我要联系一下‘上面’，问问是否有关此类存在的记录或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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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转换来得毫无征兆，甚至比红伞女子出现时更为突兀。
上一刻，筱筱仙子正带着楚风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弹坑中凝神静气，试图用秘法沟通“上面”，询问关于那诡异红伞女子的信息。楚风则紧张地环顾四周，手中不自觉地凝聚着微弱的灵光，仿佛随时准备应对那抹红色再次闪现。
下一刻，周遭充斥耳鼻的硝烟味、血腥气、泥土的潮腥，以及远处沉闷如滚雷的炮火声——所有这些属于1937年华北冬夜的感官烙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
没有穿梭的眩晕，没有光怪的隧道，只有一种绝对的“切换”。
楚风只觉得脚下猛然一空，不再是坑洼不平的冻土，而是平滑、微凉、带着熟悉触感的地板。眼前令人神经紧绷的黑暗战场，被柔和明亮的灯光取代。耳边死寂般的紧张，被一种宁静到近乎恍惚的背景白噪音填充——那是空调系统极轻微的运转声，还有远处城市夜生活模糊遥远的喧嚣。
他踉跄了一下，被筱筱仙子扶住。
他们站在一个宽敞明亮的现代客厅中央。柔软的布艺沙发，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暗着，玻璃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早已凉透的咖啡，旁边还摊开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时尚杂志。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座高耸的摩天大楼LEd屏正闪烁着某款新手机的广告。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窒息，也陌生得令人心慌。
这是楚风自己的公寓。穿越前，他们刚刚结束游乐园的约会，正在计划夜宵。
怀里的沉重感提醒着他什么。楚风低头，瞳孔骤缩——那只在民国时空早已“消失”的、从魔法乐园赢来的、几乎要把他淹没的巨大玩具熊，此刻正完好无损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绒毛干净蓬松，仿佛从未离开过他。
另一只手上温软的触感也在。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筱筱仙子就站在身边，依旧牵着他的手。但她身上那身融入民国街景的靛蓝色碎花旗袍，已经变回了穿越前那套简约时尚的现代装束，长发披散，脸上带着一丝和他如出一辙的、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怔然。
“筱筱……姐姐？”楚风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们……回来了？就这么……突然回来了？”
筱筱仙子迅速松开了他的手，但动作并不显慌乱。她先是极度警惕地、用比在战场上更为磅礴的灵觉瞬间扫过整个公寓，乃至公寓之外的广阔空间。确认没有异常能量残留，没有追踪，没有那个红伞女子的气息，这里确确实实是2026年他们离开时的那个时空节点，她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
她的眼神复杂至极，惊疑、凝重、思索快速交替，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潭般的幽邃。
“是的，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经历剧烈颠簸后的疲惫，“不是我们主动回归，是被‘弹’回来的。时空排斥，或者……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制遣返。”
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完全不同于民国北平的繁华夜景，玻璃上映出她微微蹙眉的倒影。“那个红伞女人……恐怕不只是‘观察者’。她的出现，更像是一个警告，或者一个信号。我们的介入程度，或许已经触碰到了某个‘红线’。她现身，我们随后就被强制送返，这绝非巧合。”
楚风抱着巨大的玩具熊，走到沙发边，有些脱力地坐下。柔软的沙发包裹着他，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失落感。上一秒还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下一秒就回到了安全的现代都市，这反差太大了。
“那……辛夷姐姐呢？陆芥安呢？”他急急问道，“我们突然消失，他们怎么办？那个红伞女人会不会对他们不利？还有，我们改变了那么多事，辛夷的父母妹妹活下来了，陆芥安也想起记忆了，他们还一起上了前线……这些，都算数吗？还是说……我们一走，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这是最让他恐惧的猜想。如果一切努力都随着他们的离开而被“重置”，那他们在民国经历的所有惊心动魄、所有试图扭转悲剧的挣扎，又算什么？
筱筱仙子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怀里那只巨大的玩具熊上，眼神微动。“‘存在’过的事物，很难被彻底抹去，尤其是涉及核心命运线的扭转。”她沉吟道，“我们的介入是真实的，造成的改变也是真实的。但当我们这个最大的‘变数’被强制抽离后，那个时空会如何自主‘缝合’因我们而产生的涟漪，会如何将偏离的线重新纳入它固有的‘叙事逻辑’，就难说了。或许会趋于我们期望的方向，或许……会产生新的、未知的扭曲。”
她走到楚风面前，轻轻拍了拍那只玩具熊的头，动作有些意味深长。“至少，这个‘纪念品’跟着我们回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个证明——证明那段经历是切实发生过的，两个时空产生了真实的‘交换’。”
楚风抱紧了玩具熊，毛茸茸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慰。“那我们……还能回去吗？任务……让辛夷得到幸福，我们完成了吗？”
筱筱仙子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能否再次定位并安全进入那个已经对我们产生‘排斥’的时空节点。至于任务……”她望向虚空，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对在战火中相依的背影，“我们种下了因，改变了关键的‘死局’。但幸福的果，需要他们自己在剩下的道路上摘取。我们或许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最大限度，或许……还远远不够。”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时钟的秒针在滴答走动，提醒着他们，现代的时间在正常流逝。
“先好好休息，小风风。”筱筱仙子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镇定，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未散的阴霾，“这次强制回归，对我们自身也可能有影响。我需要时间仔细检查我们的状态，并尝试再次联系‘上面’，弄清楚那个红伞女子的来历和这次事件的真正性质。”
她看了一眼窗外和平的夜景，又仿佛透过这夜景看到了另一片烽火连天。
“民国的那一页，或许暂时合上了。但这件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