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萤火散尽,伞下人间-《逆天改命!我把棺材佬捧成武林神》

  萤火散尽,如春雪融于掌心,无声无息。

  最后一缕微光飘过灯花嫂眼角的皱纹,掠过老茶婆枯瘦的手背,拂过两个孩子冻得发红的鼻尖,终于在夜风里散作无形。

  没有轰鸣,没有余烬,只有一场浩荡而温柔的退潮——退去的不是光,是压在人脊梁上三十年的神龛、榜单、朱砂敕令与不敢开口的“冤”字。

  苏锦瑟右眼覆着素纱,灰翳已漫至颧骨,再不见一丝光感。

  可她抬步走下戏台时,却比十年前登临苏家祠堂高台更稳。

  脚下断柱残梁未塌,青砖裂隙里钻出细芽,踩上去竟有微韧的弹意。

  风从耳畔过,不再呜咽,而是低语:是草籽破土声,是瓦檐滴水声,是远处河面芦苇被水推送的轻响。

  她左手扶着顾夜白的手臂。

  他掌心温厚,指节绷着旧伤,袖口还沾着修伞时未洗净的桐油痕。

  他没说话,只是将伞柄悄悄往她那边斜了三分——那把补全凤凰、衔着花苞的油纸伞,此刻静静垂在身侧,伞面映着月光,像一泓未惊的水。

  百姓静默让道。

  没有叩首,没有山呼,甚至没有抬头直视。

  他们只是退开半步,垂手立着,衣襟沾着香灰、雨水与灶膛余温。

  有人喉头滚动,最终只轻轻一句:“苏姑娘……回家吧。”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温润石头,沉进她心湖最深的角落,漾开一圈圈不惊不扰的涟漪。

  她脚步未停,却在巷口微微一顿。

  河灯童来了。

  不过六岁,赤脚踩在湿冷青石上,脚趾缝里还嵌着泥,怀里紧紧抱着一盏未点的河灯——竹骨纸糊,灯身歪斜,却擦得干干净净。

  他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不知是雨是泪,怯生生问:“神仙姐姐……我的愿望,还能写吗?”

  苏锦瑟蹲了下来。

  裙裾扫过青苔,素纱垂落,遮住右眼,左眼却清亮如初春解冻的溪。

  她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孩子湿漉漉的额发,发丝冰凉,带着孩童特有的奶腥气与尘土味。

  “神仙不住天上。”她声音很轻,却字字落进孩子耳中,像种籽埋进松软泥土,“住人心里。”

  河灯童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她又笑了,唇角微扬,不是当年操盘风云录时那种算尽人心的弧度,而是一种久违的、近乎笨拙的柔软:“你的愿望,自己写,自己圆。”

  孩子怔了怔,忽然用力点头,转身就跑。

  小小身影冲向河边,踮起脚,小心翼翼将河灯放入水中。

  灯随波轻晃,烛芯未燃,却已浮在粼粼水光之上——灯腹上用炭条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吃饱。

  墨迹未干,水汽氤氲,那两个字却像烙进了整条河的倒影里。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童音刺破余韵——

  “我以后要讲你们的故事!”

  小鱼干冲上了戏台。

  他瘦得伶仃,却跑得极快,赤脚踏过朽木断阶,一把拾起地上半幅残幕——正是那卷绣着半只凤凰的旧绸。

  他对着清冷月光举起幕布,双手翻飞,指尖灵巧一抖,幕上光影倏然跃动:一青一白两道剪影,在月华下交叠、错步、并肩而立,伞影斜斜撑开,遮住一片风雨。

  “不是神话!”他仰起小脸,声音脆得像新劈的竹片,眼里映着月光与未熄的星火,“是……是两个人一起走过风雨!”

  话音未落,老茶婆突然笑出了声。

  不是哽咽,不是叹息,是真正开怀的大笑,笑得腰都弯下去,手里的粗陶碗差点脱手。

  她一边抹泪一边拍腿:“好!奶奶给你搭台!就在烟柳巷口!台子矮不怕,心够高,影子就能照进紫宸殿!”

  笑声未歇,巷子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鼓,不是钟,是重物坠地的钝响。

  众人循声望去——山巅方向,迎圣火堆早已熄灭,只剩焦黑柴堆蜷着几缕青烟。

  玄袍子跪在那里,双膝陷进灰烬,脊背佝偻如折弓,琉璃瞳碎裂脱落,血混着香灰糊满半张脸。

  他正缓缓抬起手,五指颤抖,却不是结印,不是掐诀。

  而是——

  慢慢撕开了胸前那件玄色宽袍。

  袍子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洗得发白、肘部磨出毛边的粗布衣。

  他低下头,目光空茫,手指在焦黑的地面上摸索着,一寸寸,一遍遍,像盲者寻路,又像亡者掘墓。

  指尖触到什么硬物。

  他顿住。

  缓缓攥紧。

  那是一块焦饼。

  边缘焦脆,裂纹如河网,半枚铜钱大小,还沾着一点未化尽的糖霜。

  正是昨日午后,苏锦瑟站在巷口施舍给街角乞儿的那一块。

  玄袍子跪在焦黑的火堆旁,脊背弯成一张被抽去弓弦的旧弩。

  风卷起灰烬,扑进他碎裂的琉璃瞳里,刺得眼窝生疼——可那疼,竟不如指尖触到焦饼时来得尖锐。

  他撕开玄袍的动作很慢,像剥开一层早已腐烂的皮。

  粗布内衫露出来,肘部磨得发亮,针脚歪斜,是三十年前某座破庙里,一个哑婆婆用捡来的碎布头一针一针缝的。

  他忘了自己是谁缝的,只记得那婆婆临终前把半块焦饼塞进他怀里,说:“吃下去,才有力气记住恨。”

  而此刻,他攥着的这块,糖霜未尽,边缘焦脆如骨裂之声。

  他咬了一口。

  齿间咯吱轻响,焦香混着微苦的糊味漫开。

  不是神坛供奉的玉露琼浆,不是榜单榜首加冕时御赐的金粟糕,就是一块被孩童舔过、被雨水洇湿、被尘土蹭脏、又被苏锦瑟随手递出的——寻常焦饼。

  他喉结滚动,吞咽的动作僵硬如锈锁初启。

  “原来神……”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青砖,“也会饿。”

  不是饿权势,不是饿香火,是饿一口不带算计的饱足,饿一句不必斟酌的“给”,饿一种连施舍都懒得伪装的、坦荡的怜悯。

  他忽然笑了一声。

  极轻,极冷,却震得袖口残灰簌簌而落。

  那笑里没有疯癫,没有崩溃,只有一种坍塌后的澄明——仿佛三十年来高坐神龛、手握朱砂敕令、代天执榜的“玄天司主”,终于被一块焦饼,打回了人形。

  巷口,细雨悄然而至。

  顾夜白撑开了伞。

  桐油新刷,凤凰衔苞的纹样在雨雾里浮沉,伞骨是他亲手削直、烫弯、缠丝三十六道;伞柄温润,是他掌心日日摩挲出的包浆。

  他没看身后,却将伞沿稳稳压低三分,严严实实,将苏锦瑟拢进一方干燥微暖的穹顶之下。

  她没撑伞,也没躲雨,只是轻轻靠上他肩头。

  发间银钗已摘,素纱覆目,呼吸拂过他颈侧,温软如旧年春溪。

  “你说,”她嗓音清浅,像拨动一根松了的琴弦,“明天粥还是姜糖味吗?”

  顾夜白脚步微顿。

  雨丝斜织,敲在伞面,沙沙,沙沙——像极了从前皮影戏开场前,老鼓师用竹签轻叩牛皮鼓边的节奏。

  只是那时鼓点催的是风云翻涌,今日这声,却只等一炉灶火、一碗热粥、一句不必设防的问。

  他喉结微动,低声道:“我跟夜粥郎说了,以后加红枣。”

  话音落处,雨声未歇,巷灯未明,两人身影融进水色氤氲的墨色里,再不见半分锋芒,只剩一种近乎笨拙的、落地生根的踏实。

  而就在此刻,院门虚掩的深处——

  檐角铜铃轻颤,一滴积水坠下,砸在青石阶上,碎成七瓣。

  窗棂内,半卷褪色皮影绸静静垂在木架上,一角绣着半只未展翅的凤凰,针脚细密,却停在最后一针。

  风从门缝潜入,掀动绸边,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张薄纸——墨迹未干,题名赫然:《井底青苔》。

  (深秋将至,雨意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