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卦一素履-《易经中的象》

  素履

  一

  凌晨五点的露水很重,打在陈砚青的帆布鞋上,潮意顺着鞋底往上爬,像无数细针扎着脚踝。她站在河湾的浅滩前,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铁皮盒,盒盖边缘的锈迹蹭在掌心,留下几道褐色的印子。

  浅滩的水刚没过小腿,浑浊的泥浆里混着碎草和塑料片,阳光还没翻过东边的矮山,水面泛着青灰色,像块蒙了灰的镜子。陈砚青深吸一口气,抬脚踩进水里,帆布鞋瞬间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坠着脚踝。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要等脚底的淤泥不再滑动才敢落下,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被冷水激得泛起鸡皮疙瘩。

  “陈工,要不我来吧?”身后传来老张的声音,他是河道治理队的老队员,手里拎着铁锨,裤腰上别着个军绿色的搪瓷缸,“这淤泥里说不定有碎玻璃,划破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砚青没回头,声音被晨雾裹着,有点发飘:“没事,我得自己走一遍。”

  铁皮盒里装的是水样检测瓶。上周暴雨冲垮了上游的排污口,沿岸的芦苇丛都枯成了焦黄色,水里飘着层油亮的膜,太阳一晒就散出刺鼻的味。陈砚青是新来的环境监测员,昨天第一次跟着队里巡查,老张指着这片浅滩说:“十年前这儿能摸出鲫鱼,现在连水草都不肯长喽。”

  她的帆布鞋陷进淤泥里,拔出来时带起一串气泡。忽然脚腕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陈砚青踉跄着站稳,低头看见半截生锈的铁丝缠在鞋帮上,铁丝尖上还挂着块破烂的塑料袋,红得像块干涸的血痂。

  “这鬼地方。”她低声骂了句,弯腰去解铁丝,指尖刚碰到铁丝,就被划了道口子,血珠瞬间渗出来,滴在水里,晕开一小团淡红,很快就被浑浊的泥水吞掉了。

  老张在岸边递过来创可贴:“早说让你穿胶鞋,偏不听。这浅滩底下,净是些建筑垃圾,前年还捞上来过半截钢筋,差点刺穿船底。”

  陈砚青贴上创可贴,继续往前走。水渐渐深了些,没过膝盖时,她停下脚步,从铁皮盒里拿出检测瓶,伸手往水下探。指尖触到的水又凉又滑,像裹着层黏液,瓶身刚没入水面,就蒙上了层灰绿色的絮状物。

  “这水得带回实验室测重金属含量,”她对着瓶口哈了口气,拧紧瓶盖,“老张,你看那片芦苇——”

  话音未落,远处的芦苇丛突然哗啦一响,惊起几只白鹭,翅膀扇动的声音划破晨雾。陈砚青眯起眼,看见芦苇深处有个黑影在动,像是有人在里面翻找什么。

  “谁在那儿?”老张举起铁锨大喝一声,黑影顿了顿,猛地往芦苇更密的地方钻。陈砚青立刻追上去,水阻力大,她跑得跌跌撞撞,裤脚全湿透了,贴在腿上像绑了块冰。

  追了没几步,黑影突然停住,转过身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脸上沾着泥,眼神里全是警惕,像只被惊到的野兔子。

  “你在这儿干嘛?”陈砚青喘着气问,注意到他蛇皮袋里露出半截塑料瓶,“偷倒垃圾?”

  少年往身后藏了藏袋子,没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老张赶过来,扫了眼袋子:“又是你这小子?上周就看见你在这儿烧东西,是不是又来倒废料?”

  少年突然往水里退了两步,脚下一滑,摔进浅滩里,溅起的泥水打湿了陈砚青的白衬衫。她下意识伸手去拉,却被少年猛地甩开,他爬起来就往深处跑,蛇皮袋里的东西掉了出来——全是些破碎的电路板,在泥水里闪着金属的光。

  “电子垃圾!”老张气得直跺脚,“这玩意儿泡在水里,重金属能渗到地下三尺去!”

  陈砚青看着少年消失在芦苇丛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下。她捡起块电路板,上面的铜线已经锈成了绿色,边缘的锯齿划破了她的手套。

  二

  实验室的灯亮到后半夜。陈砚青盯着显微镜里的水样切片,绿色的藻类疯狂繁殖,像团纠缠的头发,把视野填得满满当当。旁边的检测仪器突然发出“嘀嘀”的警报声,重金属含量超标三倍的字样在屏幕上闪烁,刺得她眼睛发酸。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陈砚青犹豫了下,还是接了。屏幕里母亲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头发白了大半,笑着说:“青青,今天复查结果挺好的,你别惦记。”

  “妈,你按时吃药了吗?”陈砚青调整了下坐姿,把镜头对准墙上的检测报告,“我这边忙完这阵就回去看你。”

  “忙你的正事要紧,”母亲咳了两声,“你爸昨天还说,你现在做的事,跟你爷爷当年一样呢。”

  陈砚青的爷爷曾是这片河道的护河工,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天划着小木船捞垃圾,去世前把那只铁皮盒交给了她,说:“这河啊,看着脏,其实是在哭呢,你得听它哭的啥。”

  挂了视频,陈砚青走到窗边。窗外的夜空被工厂的霓虹灯染成了橘色,看不见星星。她想起白天那个少年,想起他蛇皮袋里的电路板——那些都是附近小作坊拆解电子垃圾剩下的废料,偷偷倒进河道,比工厂排污更隐蔽,也更难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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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抽屉里翻出爷爷的旧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河道的水文数据,字迹工整,末尾总画个小小的笑脸。翻到最后一页,有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爷爷站在浅滩上,穿着胶鞋,手里举着个玻璃瓶,笑得露出牙齿,身后的芦苇丛绿得发亮。

  陈砚青合上笔记本,拿起外套。她想去浅滩看看,夜里的水或许能说出更多话。

  三

  凌晨的浅滩比白天更静,只有水流过石头的声音,像谁在低声说话。陈砚青打着手电,光柱扫过水面,照到岸边有团火光在动。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白天那个少年正蹲在地上,用火烤着什么,火堆旁堆着几块石头,上面放着个豁口的搪瓷碗。

  听见脚步声,少年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根木棍,警惕地看着她。火光映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巴上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结了层黑痂。

  “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陈砚青关掉手电,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你烤的什么?”

  少年没说话,慢慢松开木棍,低头往火堆里添了把干草。搪瓷碗里飘出股野菜的香味,混着烟火气,倒不难闻。

  “我叫陈砚青,是环境监测员。”她从包里拿出块面包,递过去,“你呢?”

  少年犹豫了下,接过面包,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含糊地说:“小宇。”

  “小宇,”陈砚青看着他蛇皮袋里的电路板,“你捡这些干嘛?”

  “卖钱。”小宇的声音很轻,“我爸在作坊里拆零件,被机器轧断了手,作坊老板跑了,没钱看病。”

  火堆“噼啪”响了声,火星溅起来,落在水面上,瞬间灭了。陈砚青想起实验室的检测报告,想起超标三倍的重金属,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水不能碰,”她轻声说,“里面的东西会让人生病。”

  小宇低下头,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我知道。我妈就是喝了这河里的水,才总咳嗽。”

  陈砚青的心像是被那火苗燎了下,疼得发紧。她从包里拿出水样检测瓶,放在小宇面前:“你看,这水里的东西,比你拆的电路板还毒。你帮我个忙好不好?告诉我那些作坊在哪儿,我去举报他们。”

  小宇抬起头,眼睛在火光里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他们有刀,会打人的。”

  “我有办法,”陈砚青从铁皮盒里拿出爷爷的笔记本,翻到地图那页,“你指给我看,剩下的事交给我。”

  小宇盯着笔记本上的笑脸,忽然伸手,指着芦苇丛深处:“那边有个废弃的砖窑,他们夜里就在那儿拆零件,废水直接往地下渗。”

  陈砚青把地址记下来,又拿出些钱给小宇:“去给你爸妈买点药,别再碰那些电路板了。”

  小宇没接钱,拿起搪瓷碗,往她面前递了递:“野菜粥,你尝尝。”

  粥有点涩,带着股草腥味,陈砚青却喝得很慢。火光映在水面上,晃动的光斑像碎掉的星星,她忽然懂了爷爷笔记本上的笑脸——所谓守护,不是站在岸边指责谁,而是得走进水里,哪怕湿了鞋,也要看清底下藏着什么。

  四

  举报后的第三天,执法队查封了砖窑作坊。陈砚青跟着去现场,看见工人们抱着头蹲在地上,墙角堆着小山似的电子垃圾,绿色的废液顺着砖缝往地下渗,在地面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条凝固的蛇。

  小宇站在远处,背着个新书包,是陈砚青给他买的。他妈妈被送进了医院,用举报奖励的钱付了医药费。

  “陈姐,”小宇指着浅滩,“你看,今天的水好像清了点。”

  陈砚青走过去,蹲下身,伸手碰了碰水面。泥水依然浑浊,但指尖没再沾到滑腻的膜。她拿出检测瓶,装满水,阳光下能看见水里飘着细小的浮游生物,是之前没见过的。

  老张在岸边喊她:“陈工,队里让你去拿新的监测设备,说是进口的,能测到更细的污染物。”

  陈砚青应了声,起身时差点滑倒,小宇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心很粗糙,带着伤茧,却很稳。

  “谢谢。”她笑了笑,“以后跟我去学水样检测吧,比捡垃圾强。”

  小宇低下头,脚尖在泥地上画着圈:“我能行吗?”

  “你看这水,”陈砚青指着水面,“再脏的水,只要慢慢治,总能清回来。人也一样。”

  她把爷爷的铁皮盒递给小宇:“这个给你,以后每天来这儿取一瓶水,记上日期,咱们看着它变清。”

  小宇接过铁皮盒,盒盖的锁扣已经锈死了,他用手指抠了抠,突然笑了:“像个倔老头。”

  陈砚青也笑了。阳光穿过芦苇丛,在水面洒下金斑,她想起爷爷照片里的笑脸,想起母亲病房窗外的天空,忽然觉得,所谓素履,从来不是踩着干净的路走,而是明知路脏,还愿意一步一步踩下去,让后面的人能踩着自己的脚印,走得更稳些。

  浅滩的水开始涨潮,漫过脚踝时,陈砚青的帆布鞋又湿透了,但这次,她觉得那潮意里,藏着点新鲜的生气。远处的白鹭又飞了回来,落在芦苇上,翅膀扇动的声音,像在说:慢慢来,总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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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履之讼,素履往,无咎。

  兑,泽也,悦也,现也。坎,水也,下也,陷也。乾,天也,刚也。

  泽变成水于天下,涝也。

  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履》之《讼》

  素履往,无咎。

  (孤鹤涉水,浅滩徐行,羽洁不污)

  子柳之裔,将适于涂。

  心无外慕,险途自渡。

  注:以“孤鹤涉水”对“凤凰于飞”,应《履》“素履”之质朴与《讼》“处险”之持正。“子柳之裔”仿“某某之后”,“适于涂”代“育于姜”,明行旅之地。“三世守素”合“素履往”,言秉持本真故无妄求;“五世直行,险途自渡”应“无咎”,显虽处涝险而守正可安之象。融兑泽变坎水、天下成涝之意,喻素行如清水虽遇涝而质不变,恰契两卦“守素则无咎、直行可渡险”之理。

  《履》之《讼》解

  《履》之变《讼》,卦辞曰“素履往,无咎”。

  孤鹤涉过浅滩,步履徐缓而羽色皎洁,不被泥水所污,既显《履》卦“素履”的质朴本真,亦含《讼》卦“处险”的持正不移。这般守素直行之象,恰契两卦深意。

  子柳之裔,将行旅于涂地。三世坚守素朴本心,不曾为外物所动;五世直行正道,纵然途有险阻,亦能自渡难关。

  《履》者,践行之象,“素履”为以质朴之行践道,不饰浮华、不贪外慕,故能“往而无咎”;《讼》者,争讼之征,处险而能持正,如清水遇涝而本性不失,终可避祸。孤鹤涉水,恰似“素履往”的写照——身入浅滩而心不染尘,步经泥泞而羽自皎洁;涂地行旅,正应《讼》之“险而能正”——虽处易生争讼之地,却以直行消解纷扰,如舟行浊流而舵柄不偏。

  “素履”者,如璞玉藏辉,不事雕琢而自有光华,故能行远;“无咎”者,似劲松立崖,虽经风雨而根柢不摇,故能安身。子柳之裔的行旅之道,正在于明《履》之“守素为立身之基”,悟《讼》之“直行为渡险之舟”。三世守素,是“履”之抱朴如兑泽澄明,不随波逐流而心无外慕;五世直行,是“讼”之持正如坎水穿岩,不为险阻所折而险途自渡。其脉络恰契“守素则无咎、直行可渡险”之理——素心不亏则欲念不生,直行不偏则祸难不侵,终能于涂地行旅之中,得无咎之安,全本真之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