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考核(下)-《天龙,我妈是康敏?》

  他松开了控弦的手指!箭矢离弦而去,带着他全部的力气和意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支箭。

  只见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带着破风之声,“笃”地一声,稳稳地扎进了箭靶——第四晕!

  不是第三晕!离那诱人的进阶篇,只差一线!

  七十三号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他攥紧了手中的弓身,坚硬的柘木棱角深深硌进掌心。

  失望、不甘、还有对自己关键时刻失控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劲力不足!气息不稳!扣五分!”

  教习冰冷严厉的呵斥声如同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过来。

  那声音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孩子的耳中。

  七十三号感到脸颊一阵发烫,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在胸中翻腾。

  他死死盯着那支插在第四晕的箭羽,仿佛要将它烧穿。

  当惨白的日头终于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将毫无温度的光芒洒向演武场时,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一夜的煎熬、清晨的考核,早已耗尽了孩子们本就有限的体力。

  汗水浸透的青布短打紧贴在身上,在寒风中带来刺骨的冰冷。

  然而,更残酷的环节才正要开始。

  演武场中央,不知何时已插满了旗帜。

  整整三百面!旗帜样式统一,皆是玄底金边,中央用金线绣着一个斗大的、气势磅礴的“宋”字。

  旗帜迎风招展,发出猎猎的声响。

  然而,仔细看去,那旗面并非光滑的丝绸,而是浸染着一种诡异的暗褐色!

  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面旗帜的顶端,那尖锐的金属旗尖上,都闪烁着一种幽绿、靛蓝混杂的光泽——那是见血封喉的毒漆!

  在惨淡的日光下,那毒漆泛着妖异的色彩。

  教习冰冷的声音响彻全场,压过了旗帜的猎猎声:

  “‘夺旗’!规则:

  徒手!夺下旗帜,高举过头!

  旗帜落地,或触碰旗尖毒漆者,淘汰!

  伤重不治者,除名!开始!”

  “开始”二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演武场上空炸响!

  刹那间,原本死一般寂静的演武场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瞬间变成了一片沸腾的修罗场!

  六百多个身影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般,疯狂地扑向那三百面象征着“荣耀”与“死亡”的旗帜!

  一时间,尖叫、嘶吼、推搡、闷响……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地狱中的恶鬼在咆哮,让人毛骨悚然!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一个年幼的孩子好不容易抓住了一面旗杆,脸上刚刚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却突然被旁边一个更高大的孩子狠狠地撞开!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还没等他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无数双混乱的脚步无情地踩踏而过,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

  而在另一个角落,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为了争夺一面旗帜,竟然不顾死活地扭打在一起!

  他们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对方的身上,每一拳都带着十足的力道,打得对方鼻青脸肿,鼻血四溅!

  更有甚者,一些人竟然利用规则的空隙,故意将对手推向插着旗帜的位置,想要让他们触碰那致命的毒漆!一旦沾上毒漆,后果不堪设想……

  七十三号如同猎豹般冲了出去!他的目标很明确——距离他最近的一面旗帜。

  他眼中只有那面在混乱中微微晃动的“宋”字旗。

  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旗杆上粗糙的木纹,闻到那毒漆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如同腐烂杏仁般的甜腥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冰冷的旗杆时——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他身体的右侧撞来!是六十一号!那个刚刚在射箭时提醒过他的邻位少年!

  此刻,六十一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将七十三号推向那面近在咫尺的军旗!

  “你——!”

  七十三号猝不及防,身体完全失控,直直地扑向那面旗帜!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因为在他扑倒的方向,那涂抹着幽蓝靛绿毒漆的尖锐旗尖,正对着他的胸膛!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七十三号在身体即将撞上旗尖的刹那,强行扭转身形,右手如同铁钳般伸出,死死地抓住了湿滑的旗杆!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惊魂未定!他抬起头,却看到了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六十一号的手——那只刚才将他推出去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按在那剧毒的旗尖之上!

  锋利的金属尖端刺破了他手掌的皮肤,幽蓝靛绿的毒漆混合着鲜红的血液,正顺着光滑的金属旗杆蜿蜒流下!

  那刺目的、象征着死亡的颜色,正迅速流向他紧握着旗杆下部的手!

  “六十一!”七十三号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六十一号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失去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但他看向七十三号的眼神,却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惨淡的笑意。

  那笑容扭曲在因剧痛而抽搐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和……悲壮。

  七十三号浑身冰凉,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教习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炸响:“能在生死关头牺牲同伴的孩子,才配成为皇城司的利刃!”

  “快拔旗!我……对不起……”

  六十一号的声音更加微弱,气息开始急促,按住旗尖的手已经呈现出可怕的青黑色,并且那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手臂蔓延!

  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

  看着那张因剧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那顺着旗杆流下、即将触及自己手指的毒血,七十三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巨大的恐惧、荒谬的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淹没了他。

  “啊——!”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七十三号喉咙里爆发出来!他不再犹豫,不再恐惧!眼中只剩下那面染血的旗帜!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以及被恐惧和愤怒激发出的所有力气,双脚死死蹬住湿滑的青石板,腰背猛然发力,手臂肌肉贲张如铁!

  “起——!”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撕裂声,那面深深插入石板缝隙的军旗,连同旗杆下那块被带起的碎石,被七十三号以蛮力生生拔起!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将那面沾着六十一号毒血的“宋”字军旗高高举过头顶!旗面展开,那个巨大的“宋”字在惨淡的日光下,仿佛被血泪浸透!

  在他举起旗帜的瞬间,六十一号的身体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蜷缩着,那只中毒的手掌已经变得乌黑肿胀,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黑色的小蛇在蠕动。

  他的脸迅速蒙上一层死灰,嘴唇呈现出骇人的紫绀色,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倒气声。

  那双曾经坚毅的眼睛,此刻正迅速地失去光彩,变得空洞,最后茫然地、死死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几个面无表情、戴着厚厚皮手套的杂役迅速上前,像处理一件垃圾,用特制的木叉和麻布,将还在抽搐的六十一号迅速拖离了演武场。

  他那刻着“六十一”的铁牌,在青石板上刮擦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一路远去,最终消失在石屋的阴影里。

  七十三号高举着那面滴血的军旗,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

  旗杆上残留的、粘稠而冰冷的毒血,正顺着他紧握的手指缓缓流下。

  他看着六十一号被拖走的方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甜,几乎要呕吐出来。

  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强迫自己站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刺目的血色。

  当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挣扎着被北邙山吞噬,演武场上空的最后一点天光也彻底消失。

  三十六盏青铜宫灯再次成为这血腥修罗场唯一的光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狼粪燃烧后的焦臭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整个演武场一片狼藉。

  三百面“宋”字军旗,此刻大多已离开了它们原本的位置。

  有的被孩子高高举在手中,旗面上除了原有的暗褐色,更添了新鲜的血手印、拖拽的污痕;

  有的则掉落在地上,被无数双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脚踩踏得不成样子;

  还有几面旗帜旁,躺着几具小小的、已经停止抽搐、肤色呈现出可怕青黑色的尸体,旁边是杂役冷漠清理的身影。

  青石板地面,大片大片地浸染着暗红、乌黑的血迹,在宫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粘稠、诡异的光泽。

  七百个孩子,此刻站着的已不足五百人。

  他们大多身上带伤,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极度的疲惫、麻木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许多人手中还紧紧攥着夺来的旗帜,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赵宗兴依旧负手立于观星台上,玄色大氅在渐起的夜风中翻飞。

  他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这片用童血浸染过的演武场,如同神只俯瞰着蝼蚁的挣扎。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高高举起的、染血的军旗,最终落在被几个杂役小心翼翼抬过来的、一个特制的紫檀木长匣前。

  匣盖打开,露出里面衬着的明黄色锦缎。

  他没有去看那些递上旗帜的孩子们脸上是何表情,也没有在意旗杆上沾染的血污和毒漆残留。

  他接过一面面被高举起的军旗,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在接收一批重要的货物。

  每一面旗被接过时,他身后的陈济方都会低声报出旗帜对应的编号和夺旗者的编号。

  “甲字十七旗,夺旗者:九号。”

  “丙字四十三旗,夺旗者:八十二号。”

  ……

  “丙字六十一旗,夺旗者:七十三号。”

  当七十三号那面沾着六十一号毒血的旗帜被递到赵宗兴手中时,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似乎极其短暂地在那暗褐与鲜红交织的“宋”字上停留了一瞬。

  他将这面沉重的血旗,与其他旗帜一样,平平整整、小心翼翼地放入那紫檀木匣中。

  明黄色的锦缎,贪婪地吸吮着旗帜上的血污。

  三百面旗帜,最终只有两百七十六面被成功“夺回”,放入了檀木匣中。

  其中染有新鲜人血的,超过半数。

  沉重的紫檀木匣被郑重合上,加上了皇城司特制的铜锁。

  赵宗兴亲自接过匣子,那沉甸甸的分量,不仅仅来自紫檀木和旗帜,更来自其中浸透的、无声的牺牲与扭曲的忠诚。

  他知道,这份的凭证,将在严密的护卫下送往汴京,呈递于福宁殿的御案之上。

  它将无声地向官家证明,百草园两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帝国的“利刃”正在血与火中艰难地锻造着。

  檀木匣被侍卫恭敬地捧走。赵宗兴的目光重新投向演武场上残存的孩子们。

  代理司主特使陈济方上前一步,展开一份同样盖着皇城司火漆印的卷宗,他的声音洪亮而冰冷,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回荡,如同最后的审判:

  “元丰七年重阳,百草园大考,评定如下——”

  “甲等:三十六人!”

  “乙等:七十二人!”

  “丙等:三百六十人!”

  “其余人等,淘汰处置!”

  每一个等级的数字报出,都像一块巨石砸在孩子们的心上。

  甲等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更高的地位、更接近核心的可能。

  丙等则意味着继续在最底层挣扎,随时可能成为下一次考核的“六十一号”。

  当陈济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七十三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七十三号,乙等考步射,成绩中平。然,临危不乱,勇夺军旗,意志坚忍,特擢升——甲等!”

  短暂的死寂。

  随即,无数道目光——羡慕、嫉妒、探究、冷漠——如同实质般瞬间聚焦在七十三号身上。

  他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荒谬和冰冷彻骨的寒意。

  他成功了。

  踩着六十一号的生命,他踏入了甲等的行列。

  他下意识地看向六十一号被拖走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被无数脚印践踏过的暗红色污迹。

  赵宗兴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演武场,扫过那些在宫灯惨白光芒下如同鬼魅般站立的小小身影,扫过那满地的血污狼藉,最终落在被侍卫捧走的紫檀木匣上。

  那里面,装着染血的旗帜,也装着沉甸甸的“成果”。

  他微微颔首,对陈济方示意。

  随即,这位帝国的皇叔、皇城司的太上长老,转身,玄色大氅在风中卷起一道沉重的弧线,如同巨大的蝠翼,无声地融入了观星台后方的黑暗之中。

  秋夜的寒风,卷着北邙山的呜咽,吹过空旷的演武场。

  宫灯摇曳,将满地凝固的血迹和孩子们脸上空洞麻木的表情,映照得更加惨淡。

  七百多个编号,在这一夜过后,有的跃升,有的沉沦,有的永远消失。

  而七十三号腰牌上那冰冷的数字,此刻仿佛带着六十一号的血温,沉甸甸地烙在他的腰间,也烙进了他刚刚变得坚硬、却也更加冰冷的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