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鸭绿沉舟-《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汉阳城,景福宫,思政殿。

  炭火烧得极旺,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刺骨寒意。

  朝鲜国王李焞瘫坐在御座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用玺,墨迹未干的国书副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国书上那“断绝与盛京伪廷一切往来”、“派兵助剿”、“封锁鸭绿江全境”等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烫在殿下跪伏的重臣们心头。

  “王上…”领议政金锡胄须发皆白,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此乃…此乃存亡续绝之策啊!盛京…盛京已成死地!吴宸轩…那是连天朝皇帝都敢折辱、连红毛夷船都敢击沉的凶神!我朝鲜,弹丸之地,焉能螳臂当车?世子…世子尚在燕京为质啊!王上三思!唯有彻底臣服,助大明剿灭残清,或…或可得一线生机,保全宗庙社稷…”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殿下跪着的其他大臣,主战派如判书朴弼成等,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半句强硬的话。

  世子李昀年幼的身影,远在北京会同馆高墙内的画面,如同沉重的枷锁,勒断了他们最后一丝抵抗的脊梁。

  盛京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绝望,围城数月,粮尽援绝,人相食!

  连企图突围的满清宗室精锐都被李定国杀得片甲不留!

  朝鲜若再迟疑,下一个被铁壁合围,尸骸堆城的,就是汉阳!

  李焞浑浊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滴在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国书上。

  他仿佛看到了鸭绿江对岸,那支由李定国统领,如同嗜血巨兽般的大明讨虏军,正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朝鲜。

  他更看到了自己那被囚禁在异国深墙之内,生死皆操于吴宸轩一念之间的幼子李昀无助的眼神。

  “传…传令…”李焞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依…依此国书行事…即刻断绝与盛京一切文书、人员往来…命平安道、咸镜道兵马使…调集…调集所有能战之兵…封锁…封锁鸭绿江所有渡口…凡…凡有敢私通盛京者…立斩不赦!另…另派兵五千…交由明军…明军将领节制…助剿…助剿盛京残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绝望。

  “臣…遵旨!”金锡胄重重叩首,老泪纵横。殿下群臣,无论主战主和,皆伏地恸哭。

  朝鲜数百年国祚,此刻,在吴宸轩的赫赫凶威和世子为质的残酷现实面前,彻底弯下了脊梁。

  几乎就在朝鲜国书用玺的同时,鸭绿江畔,义州城。

  朝鲜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朴东健,脸色铁青地站在城楼上,望着江对岸风雪迷蒙中隐约可见的盛京方向。

  他手中紧握着一道刚刚收到的,措辞严厉的王命和一道来自大明讨虏军前线的“协同令”。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他冰冷的铁甲上。

  “大人!江面发现船只!”一名了望哨兵急促地喊道。

  朴东健瞳孔一缩,立刻举起千里镜。

  只见鸭绿江靠近朝鲜一侧的江面上,七八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正借着风雪掩护,奋力划向朝鲜岸边!

  船上影影绰绰挤满了人,看装束,绝非普通百姓!

  “是盛京的人!他们要逃过来!”朴东健身边一名副将失声道。

  朴东健放下千里镜,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着,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他想起了国书上冰冷的命令,想起了世子殿下,想起了景福宫大殿上的绝望恸哭…最终,一丝狠厉取代了所有的犹豫。

  “传令!”朴东健的声音如同被冰雪冻住,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江防炮台!瞄准那些船!给本官——轰沉它们!”

  “大人?!”副将骇然。

  “执行命令!”朴东健猛地拔出佩刀,刀锋直指江面,“王命在此!助剿残清!凡有敢渡江者,皆为逆贼!杀无赦!”

  “轰!轰!轰!”

  朝鲜江防炮台上的老旧火炮发出怒吼!

  炮弹呼啸着砸向江心!

  虽然准头欠佳,但巨大的水柱在船队周围猛烈炸开!

  一艘较小的木船被近失弹震得粉碎,船上的人如同下饺子般落入刺骨的江水中,发出凄厉的惨嚎!

  “调转船头!快调转船头回北岸!”船队中最大一艘船上,一个身披残破棉甲,头戴染血暖帽的魁梧汉子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此人正是试图突围求援的鳌拜之子纳穆福。

  他没想到,连素来恭顺的朝鲜,此刻也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然而,已经晚了。

  朝鲜水师的几艘龟船从隐蔽的江湾中冲出,船上的碗口铳和弓箭,如同冰雹般射向混乱的清军船队!

  同时,北岸盛京方向,也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和火铳的轰鸣!

  李定国派出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出现在了风雪弥漫的江岸!

  前有朝鲜水师炮火堵截,后有明军铁骑追杀!

  鸭绿江心,成了绝望的修罗场!

  “噗嗤!”

  “啊!”

  “救命!”

  箭矢入肉声、火铳爆鸣声、船只碰撞碎裂声、落水者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

  鲜血迅速染红了冰冷的江水,又被湍急的江流冲淡,但旋即又被新的血色覆盖。

  破碎的船板、漂浮的尸体、挣扎的人头…在炮火掀起的巨浪和箭雨中沉浮。

  纳穆福挥舞着长刀,砍翻了两个跳上船来的朝鲜水兵,自己也被一支流矢射中肩膀。

  他看着周围不断沉没的友船,看着江水中挣扎沉浮的同袍,看着两岸不断喷吐死亡火焰的敌人,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仇恨!

  “吴宸轩!李定国!朴东健!尔等狗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咆哮,猛地将长刀掷入江中,然后张开双臂,迎着呼啸而来的箭雨,纵身跃入了那吞噬了无数生命,泛着猩红的鸭绿江!

  冰冷的江水瞬间将他吞没,只留下一圈微弱的涟漪。

  风雪更大了,覆盖了江面的厮杀声和血色。

  当最后一声铳响和惨嚎平息,鸭绿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破碎的船板和零星的浮尸,在湍急的江水中打着旋儿,顺流而下,无声地宣告着盛京最后一丝外援希望的彻底破灭,也昭示着朝鲜,这个曾经左右摇摆的属国,在血与火的威逼下,终于将命运的缆绳,死死系在了吴宸轩那艘碾压一切的铁甲战船之上。

  江对岸,李定国立马风雪中,冷冷地看着江面上最后一点血色消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盛京,已是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