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漕血洗浊-《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通州码头,初冬的寒风卷着运河的湿气,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一艘艘满载粮米的漕船静静停泊在岸边,本该是热火朝天的卸货景象,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粮米的清香,而是一种腐败的甜腥和压抑到极致的恐惧。

  “哗啦——!”

  一袋沉甸甸的漕粮被粗暴地撕开,金黄的米粒混杂着大量发黑霉变的碎屑和泥沙,倾泻在冰冷的青石码头上。

  负责查验的户部主事王平,脸色铁青,手指捻起一撮米,凑到鼻尖,一股浓烈的霉腐气直冲脑门。

  他猛地将米砸在地上,厉声喝问:“这就是漂阳仓运抵的‘上等白米’?十万石漕粮,就漂出这堆猪狗都不吃的糟粕?!”

  跪在米堆前的漕运把总赵四,浑身抖得像筛糠,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汗水和泥污混在一起:“大…大人息怒!实在是…是运河水浅,沿途损耗…损耗大了些…”

  “损耗?!”

  一声冰冷刺骨的呵斥从后方传来,如同寒冰裂开。

  所有人浑身一颤,齐刷刷地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吴宸轩在一众杀气腾腾的侍卫簇拥下,缓步走来。

  他披着玄色大氅,目光扫过地上那堆霉变发黑的米粒,又掠过岸边堆积如山、明显瘪塌的粮袋,最后落在跪伏在地、冷汗涔涔的漕运总督郑经身上。

  郑经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后背。

  吴宸轩没有看郑经,他弯腰,从地上那堆污糟的米里,捻起几粒还算完整的,两指轻轻一捻,米粒瞬间化为齑粉。

  “好一个‘损耗’!”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刮在每个人心上。

  “本帅记得,漂阳仓起运时,验明是足秤足色的新米。”

  “从漂阳到通州,不过千里运河,沿途风平浪静,连个浪花都没起。”

  “这米…怎么就‘损耗’成了这般模样?是被运河里的鱼啃了,还是被河神爷收了?”

  无人敢答。

  只有寒风呜咽着吹过空旷的码头,卷起几片枯叶。

  “监察御史弹劾你郑经纵容下属,贪墨漕粮十万石!”

  吴宸轩猛地转向郑经,目光如电。

  “本帅初时不信!你郑经,郑森之后,世受国恩!”

  “岂料…”

  他猛地一脚踹翻身边一个鼓囊的粮袋,里面滚出的竟全是掺杂了石块的沙土!

  “岂料尔等蛀虫,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将这维系京师命脉、北伐将士口粮的漕粮,视作尔等囊中之物!层层盘剥,上下其手!十万石!整整十万石粮食!够我前线大军多少日嚼用?够这北京城多少百姓活命?!”

  他每说一句,郑经的身体就矮一分,脸色就白一分。

  证据如山,辩无可辩。

  “查!”

  吴宸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给本帅彻查!从通州码头,到沿途每一处钞关、每一处转运仓!凡手不干净者,一个不留!”

  钦差王平带来的刑部吏员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账簿、验粮单、交接文书被迅速翻出。

  码头上顿时一片混乱,哭喊声、辩解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很快,一个个面如死灰的官员、吏目、甚至码头上的力把头目被揪了出来,按倒在污浊的地上。

  为首三人,正是漕运衙门的核心蛀虫:掌粮主事孙德海、通州钞关大使钱贵、漕丁千总刘麻子。

  “大元帅饶命!大元帅饶命啊!”

  孙德海肥胖的身躯瘫软如泥,涕泪横流,“是…是卑猪油蒙了心…饶命啊!”

  钱贵筛糠般抖着,语无伦次:“是…是上面…上面…”

  刘麻子则面如死灰,一声不吭,眼中只有绝望。

  吴宸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目光冰冷地钉在郑经惨白的脸上:“郑经,你总督漕运,兼领镇海将军,御下不严,贪墨横行,该当何罪?”

  郑经浑身剧震,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和耻辱几乎将他吞噬。

  “念你郑家旧勋,你父尚有微功于前朝,”

  吴宸轩的声音如同宣判。

  “本帅给你一个机会。”

  他抬手指向那三个瘫软在地的贪官。

  “亲手,斩了他们。以尔等之血,洗刷漕运之耻!若有一丝迟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郑经心脏。

  “你便与他们同罪,千刀万剐!”

  “轰!”

  郑经只觉得脑袋里一声炸响,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亲手斩杀自己的下属?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百倍!

  他猛地抬头看向吴宸轩,看到的只有一双深不见底、毫无感情的眸子。

  “一。”

  吴宸轩冰冷地开始计数。

  郑经浑身一颤,目光扫过孙德海等人惊恐扭曲的脸。

  孙德海是他一手提拔的钱粮心腹,钱贵是他小妾的远房亲戚,刘麻子更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

  往日种种,此刻都化作噬心的毒蛇。

  “二。”

  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

  郑经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血红的疯狂和求生的本能。

  他不能死!郑家不能绝!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一把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刀。

  沉重的钢刀入手冰凉,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

  “大…大帅…饶命啊郑大人…”

  孙德海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郑经充耳不闻。

  他走到孙德海面前,看着那张涕泪横流、写满哀求的肥脸。

  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起,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刀尖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

  孙德海绝望的瞳孔里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三!”

  吴宸轩最后一声如同惊雷炸响。

  郑经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猛地溅射出来,泼了郑经满头满脸。

  孙德海肥胖的身躯抽搐了两下,头颅歪向一边,眼睛兀自圆睁着,带着无尽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霉腐的气息。

  “下一个。”

  吴宸轩的声音毫无波澜。

  郑经如同提线木偶,拖着滴血的钢刀,一步步走向面无人色的钱贵。

  钱贵早已吓得失禁,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郑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他再次举刀,狠狠劈落!

  钱贵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轮到刘麻子。

  这个沉默的汉子看着满身是血、如同恶鬼般的郑经,反而平静下来,甚至咧开嘴,露出一个惨然又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仿佛在说:“大人,黄泉路上,属下等着您。”

  郑经被这笑容刺痛,狂吼一声,钢刀带着风声,狠狠斩下!

  刘麻子的人头滚落在地,脸上的笑容凝固。

  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污浊的米粒和泥沙上,三具无头尸体兀自抽搐着,浓稠的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与那些霉变的粮食混在一起,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郑经拄着滴血的钢刀,站在血泊中央,大口喘着粗气,温热的血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官服上。

  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壳。

  码头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漕运官员、吏员、兵丁、力夫,全都匍匐在地,抖若筛糠,连呼吸都屏住了。

  刺鼻的血腥味和浓烈的恐惧,让空气都变得粘稠凝固。

  “传令。”

  吴宸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寒冰碰撞。

  “漕运总督,镇海将军郑经,御下不严,致贪墨横行,即日起降为漕运副总兵,仍署理漕务,戴罪立功!自今日起,漕运损耗定额一成!凡有亏空,无论大小,涉事者皆斩!其家产充公,眷属世世代代永世为奴!凡举报告发贪墨者,查实后赏其家产一半!”

  他的目光扫过码头上每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尔等都给本帅记住了!这运河里的每一粒米,都是北伐将士的刀口粮!是这新朝基业的筋骨血!谁敢再伸手,这三颗人头,就是下场!滚回去,给本帅把粮米一粒不少地运上来!”

  “谨遵大元帅钧令!”

  码头上响起一片带着哭腔的、参差不齐的回应。

  吴宸轩不再看那血泊和失魂落魄的郑经,转身大步离去,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只留下码头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死寂。

  寒风呜咽着,吹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粮袋和冰冷的尸体。

  很快,码头上响起了兵丁粗暴的驱赶声和力夫们麻木的号子,漕船重新开始卸货。

  一袋袋粮食被搬下船,在血水未干的青石板上拖出暗红的痕迹,运往仓廪。

  效率前所未有的高,无人敢再偷瞄一眼,无人敢再私藏一粒米。

  郑经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血染红的雕塑,任由冰冷的血珠在他脸上凝固。

  那柄沾满下属鲜血的钢刀,当啷一声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血泊里,溅起几滴暗红。

  漕运的血,才刚刚开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