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锁链断粮-《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盛京的冬天,比往年更加酷寒。

  凛冽的白毛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肮脏的积雪和枯叶。

  曾经八旗权贵聚居的内城,如今一片萧索。

  高大的府邸大多门户紧闭,门楣上象征荣耀的匾额蒙着厚厚的灰尘,不少还残留着被砸毁的痕迹。

  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都是缩着脖子,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而惶恐,厚重的棉衣也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穷酸气。

  户部衙门后堂,气氛比外面的天气更加凝重。

  新任盛京户部侍郎索尼看着手中的册簿,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更是愁云惨布。

  “大人…”

  一个主事声音干涩地禀报,

  “库里…库里最后一批陈米,昨日已按人头分拨各旗…最多…最多再支撑半月。新粮…依旧毫无着落。派往科尔沁、敖汉等部的购粮使团…全被挡了回来…”

  索尼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嘶哑:

  “铁器呢?布匹呢?盐茶呢?民间…民间可还有存货流通?”

  “铁器…铁器早在三个月前就彻底断绝了!农具坏了只能靠木器凑合,铁锅破了…只能用陶罐瓦盆…布匹…城内布庄早已空空如也,百姓只能拆旧衣、絮芦花御寒…盐价…盐价已涨至斗米斤盐!茶叶…更是成了王公府邸里都难见的稀罕物…”

  主事的声音带着绝望,

  “大人,这…这简直是铁桶一般的围困啊!我们…我们快被活活困死了!”

  “铁桶…铁桶…”

  索尼喃喃重复着,浑浊的老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由吴宸轩亲手编织的巨大铁网,正从四面八方死死地勒紧盛京的咽喉。

  断绝贸易,封锁物资!

  这一招,太狠毒了!

  这是钝刀子割肉,要活活耗死他们!

  “皇上那边…可有旨意?”

  索尼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主事艰难地摇了摇头:

  “皇上…皇上连日召见蒙古诸部在京台吉,可…可那些人要么托病不见,要么就…就顾左右而言他…皇上震怒,却也…也无可奈何。”

  “唉!”

  索尼长叹一声,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

  他何尝不知那些蒙古台吉的心思?

  吴宸轩的使者带着铁血军威和灭族的威胁,早已深入草原。

  在明军如日中天的兵锋和残酷的惩罚面前,谁还敢冒死给盛京这条沉船输送物资?

  所谓的盟约,在生死存亡的抉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盛京皇宫深处,崇政殿。

  地龙烧得并不旺,偌大的殿堂里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

  少年天子康熙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貂裘,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曾经锐利的眼神如今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焦躁。

  案头堆积的,全是各地告急的文书:粮食断绝、铁器匮乏、寒疫流行、兵无斗志…

  “废物!一群废物!”

  康熙猛地将一份奏报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

  “科尔沁!敖汉!扎鲁特!朕平日待他们不薄!如今朕有难,他们竟敢…竟敢如此推诿搪塞!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阶下侍立的几位心腹重臣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谁都清楚,蒙古诸部的态度转变,根源在于山海关外那支打着“杀无赦”铁碑旗号的郝摇旗大军,更在于吴宸轩那道冷酷的“灭族”令。

  恐惧,早已压过了所谓的忠诚。

  康熙发泄了一通,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传旨!命镶黄旗参领图尔赛,持朕密信及国礼,秘密出使朝鲜!向朝鲜王李焞陈明唇亡齿寒之理!请他务必看在多年藩属情谊上,暗中接济粮草、药材!哪怕…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这是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了。

  茫茫雪原,寒风如刀。

  镶黄旗参领图尔赛带着几名最精锐的心腹护卫,伪装成行商,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人迹罕至的山林小径,昼伏夜出,躲避着无处不在的明军斥候和那些早已被吴宸轩威逼利诱、变得异常警惕的蒙古部落。

  历经九死一生,数次险险躲过盘查,图尔赛终于在一月后,秘密抵达了朝鲜王京汉阳。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

  景福宫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朝鲜国王李焞看着图尔赛呈上的康熙密信和厚礼清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冰冷的扶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那里,仿佛能看到北京会同馆内,自己幼子李昀那孤寂惶恐的身影。

  “图尔赛大人,”

  李焞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贵国陛下的困境…寡人…感同身受。唇齿相依,古有明训…”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转,

  “然…然我朝鲜,小邦也。世子…世子如今尚在京师为质…”

  图尔赛的心猛地一沉。

  李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寡人…实在…有心无力。请贵使…带着这些礼物…回去吧。”

  他挥了挥手,仿佛要挥去这沉重的负担和内心的煎熬,

  “来人!送…送贵使出城!务必…‘安全’送出!”

  “大王!”

  图尔赛急了,不顾礼仪上前一步,

  “我大清与朝鲜世代交好!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只要…”

  “拿下!”

  李焞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

  殿外瞬间涌入大批全副武装的朝鲜御营厅侍卫,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图尔赛和他的护卫脖子上。

  图尔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焞,眼中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一丝被彻底背叛的悲哀:

  “李焞!你…你枉为人君!背信弃义!你朝鲜必遭天谴!”

  李焞痛苦地别过脸去,不敢看图尔赛的眼睛,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侍卫们粗暴地将挣扎怒骂的图尔赛等人捆缚起来,拖出了大殿。

  殿内,只剩下李焞沉重的喘息声和死一般的寂静。

  他知道,自己亲手掐灭了盛京最后的希望,也彻底斩断了与北边最后的情分。

  为了王室的存续,为了儿子的性命,他别无选择。

  一个月后,北京,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

  图尔赛和他的护卫被剥去外衣,仅着单薄的囚服,身上布满了鞭打和刑讯留下的伤痕,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们眼神涣散,早已不复当日的精悍。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射入。

  几名面无表情,身穿猩红号衣的刽子手走了进来,手中提着寒光闪闪的剐刀和小钩。

  图尔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一种悲壮的绝望所取代。

  他想起了盛京城内那些在饥寒中挣扎的子民,想起了紫禁城里那位年轻却已心力交瘁的皇帝…

  “奉大元帅钧旨!”

  一个冰冷的声音宣判了他们的命运,

  “清廷余孽图尔赛等,私通藩属,图谋不轨,罪大恶极!处以千刀之刑——凌迟!即刻行刑!”

  当第一片带着体温的皮肉被锋利的刀尖剔下时,图尔赛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这惨嚎,如同盛京最后一声绝望的哀鸣,被牢牢地锁在了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传不到那被重重封锁、在寒冬里瑟瑟发抖的关外孤城。

  消息传回盛京。

  崇政殿内,康熙看着那份由吴宸轩故意派人送回,染着图尔赛血迹的简短密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在冰冷的金砖上,点点猩红,刺目惊心。

  殿内死寂。

  只有少年天子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大殿里绝望地回荡。

  殿外,是盛京呼啸而过,仿佛永无尽头的寒风。

  经济封锁的铁链,已勒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