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九重春色
第十七章：暗潮汹涌
惠贵妃匆匆赶来时，已是亥时三刻。永寿宫正殿灯火通明，林微独自坐在上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摊开着一张后宫的简易舆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各处要害。
“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惠贵妃连披风都未解，便急声问道。
林微示意她坐下，将小柱子的供词、德妃手札的发现、以及“江南有变，速决”的密信内容，择要告知。
惠贵妃听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太后……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连皇上都……”
“现在还不好说。”林微打断她的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后与崔家已经急不可耐。德妃的死，和妃险些流产，永寿宫的刺杀……这些都是前奏。真正的暴风雨，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惠贵妃急道，“皇上南巡未归，朝中多是崔家门生故旧，后宫又在她掌控之中……我们孤立无援啊！”
“谁说我们孤立无援？”林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姐姐忘了，这后宫除了慈宁宫，还有各宫妃嫔，还有无数宫人。太后能收买人心，我们也能。”
她指着舆图上的几处标记：“景仁宫有姐姐坐镇，永寿宫有我和霁儿，宜春宫有和妃——她经此一劫，必恨太后入骨，是我们天然的盟友。此外，还有几位低位妃嫔，虽不起眼，但关键时刻也能起作用。”
惠贵妃迟疑道：“和妃尚可，但那些低位妃嫔……她们敢与太后作对吗？”
“她们或许不敢明着作对，但传递消息、行个方便，总是可以的。”林微淡淡道，“况且，我手中还有德妃的手札。若将其中部分内容‘不小心’泄露出去……你说，那些曾受过太后打压、或与德妃交好的宫人，会作何感想？”
惠贵妃眼睛一亮：“你是要……动摇慈宁宫的根基？”
“不错。”林微点头，“太后之所以能掌控后宫，无非是倚仗多年的积威和崔家的势力。但若让人知道，她曾害死皇嗣、戕害妃嫔……人心还会向着她吗？”
“可我们没有确凿证据。”惠贵妃忧虑道，“德妃的手札，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若太后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证据、污蔑太后，那……”
“所以不能直接公开。”林微胸有成竹，“我们可以‘不小心’让手札的抄本流传出去，让宫人私下议论。流言一旦传开，便是没有证据，也会在人心上留下裂痕。届时，太后再想如臂使指地调动后宫，就没那么容易了。”
惠贵妃细细思量，觉得这法子虽险，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她又问：“那江南那边……‘有变’指的是什么？会不会危及皇上？”
这才是林微最担心的。皇帝是她和霁儿最后的倚仗，若皇帝出事，一切都完了。
“我已让张嬷嬷通过暗线，向江南传递消息，提醒皇上小心。”林微低声道，“但江南路途遥远，消息往来至少需要十日。这十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两人一直商议到子夜。最终定下几项对策：一、加强永寿宫、景仁宫、宜春宫的防卫，三宫守望相助；二、暗中联络可靠的低位妃嫔和宫人，形成信息网络；三、逐步散布德妃手札的内容，动摇慈宁宫威信；四、严密监视太医院和内务府，防止对方在饮食用药上做手脚；五、做好最坏的打算——若真到了生死关头，如何护着霁儿突围。
惠贵妃临走前，紧紧握住林微的手：“妹妹，此去凶险，你我务必同心同德。若……若真有不测，我定会护着霁儿，你且放心。”
林微心中一暖，眼眶微热：“姐姐……”
“不必多说。”惠贵妃挤出一丝笑容，“这深宫之中，你我皆是棋子。但棋子也有棋子的活法——就算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不是吗？”
送走惠贵妃，林微站在廊下，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春夜的风带着暖意，拂过脸颊，却拂不去心头沉甸甸的寒意。
她知道，从今夜起，再没有退路。不是她死，就是太后亡。
---
接下来的几日，后宫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潮汹涌。
德妃手札的部分内容，开始在各宫悄悄流传。虽只是些零碎片段——“崔嬷嬷换药”、“孩子哭声戛然而止”、“太后赏的点心”……但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宫人们私下议论时，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闪烁着恐惧与愤慨。德妃在宫中多年，虽不得宠，但为人温和，从未苛待宫人。她的死本就蹊跷，如今又有这些流言，不少曾受过她恩惠的宫人都红了眼眶。
慈宁宫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太后勃然大怒，当即便杖毙了两个议论此事的宫女，又下令严查流言来源。可流言如风，无孔不入，哪里查得清源头？
反倒是太后这番雷霆手段，让宫人们更加坚信流言非虚——若不是心虚，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与此同时，永寿宫、景仁宫、宜春宫三宫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林微以“协理宫务”为由，每日召见各宫管事，将宫中用度、人员调配等事抓在手中。惠贵妃则负责与几位低位妃嫔周旋，拉拢人心。和妃虽卧病在床，但她的父亲吏部侍郎在朝中并非毫无根基，也暗中联络了一些清流官员。
太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她发现，自己虽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但命令下达时，宫人们执行的速度慢了，眼神躲闪了，甚至有些差事开始推诿塞责。而林微这个皇贵妃，却渐渐有了真正的实权。
这日，林微正在永寿宫处理宫务，慈宁宫又来了人。这次不是容嬷嬷，而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翡翠。
翡翠年轻貌美，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向来眼高于顶。她进了正殿，草草行了个礼，便抬着下巴道：“皇贵妃娘娘，太后有旨：近日宫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皆因宫规松懈所致。太后命各宫即日起严查宫人言行，凡有议论主子、传播谣言者，一律杖毙。另，为整肃宫纪，三日后各宫妃嫔需至慈宁宫听训，不得告假。”
林微放下手中的账册，抬眼看向翡翠。这丫头今日格外张扬，想必是得了太后的授意，来给她下马威的。
“太后旨意，本宫自当遵从。”林微淡淡道，“只是……翡翠姑娘，你方才进来，未行全礼，言语倨傲，可是太后教导的规矩？”
翡翠脸色一变：“奴婢……”
“春桃，”林微打断她，“教教翡翠姑娘，见皇贵妃该行什么礼，该用什么语气说话。”
春桃应声上前，不卑不亢道：“翡翠姐姐，按宫规，见皇贵妃需行跪拜大礼，口称‘奴婢’，言语需恭敬谨慎。姐姐方才……似乎都忘了。”
翡翠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她咬了咬牙，终于跪下行了个全礼：“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林微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叶，半晌才道：“起来吧。回去禀告太后，三日后听训，本宫定会准时前往。”
翡翠狼狈地退下。她走后，张嬷嬷担忧道：“娘娘，太后这是要借听训之名，逼您就范啊。”
“我知道。”林微放下茶盏，“但她既然出了招，我便得接。三日后……我倒要看看，她能训出什么花样来。”
正说着，外间传来霁儿的哭声。林微立刻起身往暖阁去，只见霁儿被周娘子抱着，小脸上挂着泪珠，伸着手要她抱。
“怎么了？”林微接过孩子，轻声问。
周娘子低声道：“方才玩得好好的，忽然就哭了。奴婢检查过，没什么不妥……许是做了噩梦？”
林微轻轻拍抚着霁儿，孩子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抽噎着将小脸埋在她肩头。她忽然觉得，霁儿似乎瘦了些。
“这几日胃口如何？”她问乳母。
乳母忙道：“回娘娘，小殿下这几日吃得不多，夜里也睡不安稳，时常惊醒。”
林微心中一紧。孩子虽小，却最是敏感。宫中气氛紧张，连大人都觉得压抑，何况是稚子？
“去请孙太医来看看。”她吩咐道，又低头柔声哄着霁儿，“不怕，娘亲在呢。”
孙太医很快便来了。诊脉后，他眉头微蹙：“娘娘，小殿下脉象浮细，似有惊悸之兆。应是……受了惊吓。”
“可能开些安神的方子？”
“微臣开个温和的方子，但药补不如食补，更不如心静。”孙太医斟酌着道，“小殿下年幼，最易感知周遭气息。若能让小殿下处在一个安宁平和的环境里……”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林微听懂了。只要后宫不宁，霁儿便难安宁。
送走孙太医，林微抱着霁儿在暖阁里踱步。窗外春光正好，庭院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几只蝴蝶在花间翩跹。可这一切美好，都像是蒙着一层阴霾。
“娘娘，”冯三娘悄声进来，“小柱子那边……又吐露了些东西。”
林微精神一振：“说。”
“他说，前些日子慈宁宫确实在调动人手，但调的不是宫人，而是……侍卫。”冯三娘压低声音，“他从一个相熟的侍卫那里听说，慈宁宫从京郊大营调了一队人马，说是加强宫禁，但具体安排在何处，无人知晓。”
京郊大营的侍卫！林微心中一沉。宫中守卫自有规制，慈宁宫无权私自调动京营兵马。太后这是要……兵变？
“可知道带队的是谁？”
“姓崔，是崔家旁支的一个子弟，官职不高，但据说很得太后的信任。”
崔家的人……林微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太后这是要孤注一掷了。若真让她掌控了宫禁，那这后宫，便真是她的天下了。
“还有，”冯三娘继续道，“小柱子说，他曾听慈宁宫的太监议论，说太后近日频繁召见钦天监的人，似乎在筹备什么……大典。”
大典？林微皱眉。皇帝不在，太后能筹备什么大典？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除非，太后认为皇帝回不来了，她要……立新君？
可新君是谁？宗室子弟？还是……崔家有什么别的打算？
“冯娘子，”林微沉声道，“你立刻去联络我们在宫外的人，让他们想办法查清京郊大营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姓崔的将领。另外……让张嬷嬷备轿，本宫要去钦天监。”
“娘娘，这太冒险了！”冯三娘急道，“钦天监虽不管实务，但毕竟是朝廷衙门，您贸然前去，恐惹人非议。”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微将睡着的霁儿交给周娘子，“太后既然敢调动京营兵马，说明她已不打算按常理出牌。我们若再瞻前顾后，便是坐以待毙。”
她换上正式的皇贵妃朝服，乘轿前往钦天监。钦天监设在皇宫东南角，平日里门庭冷落，少有人至。监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到林微，慌忙迎出来行礼。
“老臣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监正不必多礼。”林微步入正堂，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本宫今日来，是想问问，太后近日可曾召见钦天监？所谓何事？”
监正脸色一变，支吾道：“这……太后确实召见过几次，但都是问些天象历法之事，并无特别……”
“监正，”林微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你是三朝老臣，当知欺瞒之罪。太后若只是问天象，何必频繁召见？又何必让你推算吉日？”
监正额上冒出冷汗，噗通跪下：“娘娘明鉴！太后……太后确实让老臣推算吉日，说是……说是要为皇上祈福，需选个黄道吉日，举办祭天大典。”
祭天？林微心中一凛。祭天是天子之礼，太后无权主持。除非……她要代行天子之职？
“日子定在何时？”
“三……三日后。”监正颤声道，“太后说，那日紫微星亮，是百年难遇的吉日。”
三日后！正是太后召集各宫妃嫔听训的日子！
林微明白了。太后是要在那日，以听训为名，将各宫妃嫔齐聚慈宁宫，同时举行“祭天大典”，宣布某种决定。届时，京营兵马控制宫禁，各宫妃嫔成为人质，她便可为所欲为。
好毒的计策！好大的野心！
“监正，”林微俯视着他，“你为官数十载，当知忠义二字怎么写。太后此举，已非后宫之事，而是关乎国本。你今日若助纣为虐，来日史笔如铁，你当如何自处？”
监正老泪纵横：“老臣……老臣也是不得已啊！太后以全家性命相胁，老臣……老臣……”
“本宫给你指条明路。”林微放缓语气，“三日后的大典，你按太后的要求准备。但吉时……可稍作调整。”
监正一怔：“娘娘的意思是……”
“紫微星亮，是真。但何时最亮，还不是你说了算？”林微淡淡道，“你将吉时往后推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监正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重重点头：“老臣……遵命。”
从钦天监出来，已是夕阳西下。晚霞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林微站在轿前，望着那一片猩红，心中沉甸甸的。
三日后，便是决战之日。
她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回宫。”她转身上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间的霞光。轿厢里昏暗如夜，只有更漏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心上。
林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霁儿纯净的笑脸。
为了这个笑容，她愿与天争命。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她也要闯一闯。
（第十八章待续）
第十七章：暗潮汹涌
惠贵妃匆匆赶来时，已是亥时三刻。永寿宫正殿灯火通明，林微独自坐在上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摊开着一张后宫的简易舆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各处要害。
“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惠贵妃连披风都未解，便急声问道。
林微示意她坐下，将小柱子的供词、德妃手札的发现、以及“江南有变，速决”的密信内容，择要告知。
惠贵妃听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太后……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连皇上都……”
“现在还不好说。”林微打断她的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后与崔家已经急不可耐。德妃的死，和妃险些流产，永寿宫的刺杀……这些都是前奏。真正的暴风雨，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惠贵妃急道，“皇上南巡未归，朝中多是崔家门生故旧，后宫又在她掌控之中……我们孤立无援啊！”
“谁说我们孤立无援？”林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姐姐忘了，这后宫除了慈宁宫，还有各宫妃嫔，还有无数宫人。太后能收买人心，我们也能。”
她指着舆图上的几处标记：“景仁宫有姐姐坐镇，永寿宫有我和霁儿，宜春宫有和妃——她经此一劫，必恨太后入骨，是我们天然的盟友。此外，还有几位低位妃嫔，虽不起眼，但关键时刻也能起作用。”
惠贵妃迟疑道：“和妃尚可，但那些低位妃嫔……她们敢与太后作对吗？”
“她们或许不敢明着作对，但传递消息、行个方便，总是可以的。”林微淡淡道，“况且，我手中还有德妃的手札。若将其中部分内容‘不小心’泄露出去……你说，那些曾受过太后打压、或与德妃交好的宫人，会作何感想？”
惠贵妃眼睛一亮：“你是要……动摇慈宁宫的根基？”
“不错。”林微点头，“太后之所以能掌控后宫，无非是倚仗多年的积威和崔家的势力。但若让人知道，她曾害死皇嗣、戕害妃嫔……人心还会向着她吗？”
“可我们没有确凿证据。”惠贵妃忧虑道，“德妃的手札，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若太后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证据、污蔑太后，那……”
“所以不能直接公开。”林微胸有成竹，“我们可以‘不小心’让手札的抄本流传出去，让宫人私下议论。流言一旦传开，便是没有证据，也会在人心上留下裂痕。届时，太后再想如臂使指地调动后宫，就没那么容易了。”
惠贵妃细细思量，觉得这法子虽险，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她又问：“那江南那边……‘有变’指的是什么？会不会危及皇上？”
这才是林微最担心的。皇帝是她和霁儿最后的倚仗，若皇帝出事，一切都完了。
“我已让张嬷嬷通过暗线，向江南传递消息，提醒皇上小心。”林微低声道，“但江南路途遥远，消息往来至少需要十日。这十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两人一直商议到子夜。最终定下几项对策：一、加强永寿宫、景仁宫、宜春宫的防卫，三宫守望相助；二、暗中联络可靠的低位妃嫔和宫人，形成信息网络；三、逐步散布德妃手札的内容，动摇慈宁宫威信；四、严密监视太医院和内务府，防止对方在饮食用药上做手脚；五、做好最坏的打算——若真到了生死关头，如何护着霁儿突围。
惠贵妃临走前，紧紧握住林微的手：“妹妹，此去凶险，你我务必同心同德。若……若真有不测，我定会护着霁儿，你且放心。”
林微心中一暖，眼眶微热：“姐姐……”
“不必多说。”惠贵妃挤出一丝笑容，“这深宫之中，你我皆是棋子。但棋子也有棋子的活法——就算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不是吗？”
送走惠贵妃，林微站在廊下，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春夜的风带着暖意，拂过脸颊，却拂不去心头沉甸甸的寒意。
她知道，从今夜起，再没有退路。不是她死，就是太后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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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后宫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潮汹涌。
德妃手札的部分内容，开始在各宫悄悄流传。虽只是些零碎片段——“崔嬷嬷换药”、“孩子哭声戛然而止”、“太后赏的点心”……但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宫人们私下议论时，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闪烁着恐惧与愤慨。德妃在宫中多年，虽不得宠，但为人温和，从未苛待宫人。她的死本就蹊跷，如今又有这些流言，不少曾受过她恩惠的宫人都红了眼眶。
慈宁宫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太后勃然大怒，当即便杖毙了两个议论此事的宫女，又下令严查流言来源。可流言如风，无孔不入，哪里查得清源头？
反倒是太后这番雷霆手段，让宫人们更加坚信流言非虚——若不是心虚，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与此同时，永寿宫、景仁宫、宜春宫三宫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林微以“协理宫务”为由，每日召见各宫管事，将宫中用度、人员调配等事抓在手中。惠贵妃则负责与几位低位妃嫔周旋，拉拢人心。和妃虽卧病在床，但她的父亲吏部侍郎在朝中并非毫无根基，也暗中联络了一些清流官员。
太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她发现，自己虽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但命令下达时，宫人们执行的速度慢了，眼神躲闪了，甚至有些差事开始推诿塞责。而林微这个皇贵妃，却渐渐有了真正的实权。
这日，林微正在永寿宫处理宫务，慈宁宫又来了人。这次不是容嬷嬷，而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翡翠。
翡翠年轻貌美，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向来眼高于顶。她进了正殿，草草行了个礼，便抬着下巴道：“皇贵妃娘娘，太后有旨：近日宫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皆因宫规松懈所致。太后命各宫即日起严查宫人言行，凡有议论主子、传播谣言者，一律杖毙。另，为整肃宫纪，三日后各宫妃嫔需至慈宁宫听训，不得告假。”
林微放下手中的账册，抬眼看向翡翠。这丫头今日格外张扬，想必是得了太后的授意，来给她下马威的。
“太后旨意，本宫自当遵从。”林微淡淡道，“只是……翡翠姑娘，你方才进来，未行全礼，言语倨傲，可是太后教导的规矩？”
翡翠脸色一变：“奴婢……”
“春桃，”林微打断她，“教教翡翠姑娘，见皇贵妃该行什么礼，该用什么语气说话。”
春桃应声上前，不卑不亢道：“翡翠姐姐，按宫规，见皇贵妃需行跪拜大礼，口称‘奴婢’，言语需恭敬谨慎。姐姐方才……似乎都忘了。”
翡翠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她咬了咬牙，终于跪下行了个全礼：“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林微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叶，半晌才道：“起来吧。回去禀告太后，三日后听训，本宫定会准时前往。”
翡翠狼狈地退下。她走后，张嬷嬷担忧道：“娘娘，太后这是要借听训之名，逼您就范啊。”
“我知道。”林微放下茶盏，“但她既然出了招，我便得接。三日后……我倒要看看，她能训出什么花样来。”
正说着，外间传来霁儿的哭声。林微立刻起身往暖阁去，只见霁儿被周娘子抱着，小脸上挂着泪珠，伸着手要她抱。
“怎么了？”林微接过孩子，轻声问。
周娘子低声道：“方才玩得好好的，忽然就哭了。奴婢检查过，没什么不妥……许是做了噩梦？”
林微轻轻拍抚着霁儿，孩子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抽噎着将小脸埋在她肩头。她忽然觉得，霁儿似乎瘦了些。
“这几日胃口如何？”她问乳母。
乳母忙道：“回娘娘，小殿下这几日吃得不多，夜里也睡不安稳，时常惊醒。”
林微心中一紧。孩子虽小，却最是敏感。宫中气氛紧张，连大人都觉得压抑，何况是稚子？
“去请孙太医来看看。”她吩咐道，又低头柔声哄着霁儿，“不怕，娘亲在呢。”
孙太医很快便来了。诊脉后，他眉头微蹙：“娘娘，小殿下脉象浮细，似有惊悸之兆。应是……受了惊吓。”
“可能开些安神的方子？”
“微臣开个温和的方子，但药补不如食补，更不如心静。”孙太医斟酌着道，“小殿下年幼，最易感知周遭气息。若能让小殿下处在一个安宁平和的环境里……”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林微听懂了。只要后宫不宁，霁儿便难安宁。
送走孙太医，林微抱着霁儿在暖阁里踱步。窗外春光正好，庭院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几只蝴蝶在花间翩跹。可这一切美好，都像是蒙着一层阴霾。
“娘娘，”冯三娘悄声进来，“小柱子那边……又吐露了些东西。”
林微精神一振：“说。”
“他说，前些日子慈宁宫确实在调动人手，但调的不是宫人，而是……侍卫。”冯三娘压低声音，“他从一个相熟的侍卫那里听说，慈宁宫从京郊大营调了一队人马，说是加强宫禁，但具体安排在何处，无人知晓。”
京郊大营的侍卫！林微心中一沉。宫中守卫自有规制，慈宁宫无权私自调动京营兵马。太后这是要……兵变？
“可知道带队的是谁？”
“姓崔，是崔家旁支的一个子弟，官职不高，但据说很得太后的信任。”
崔家的人……林微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太后这是要孤注一掷了。若真让她掌控了宫禁，那这后宫，便真是她的天下了。
“还有，”冯三娘继续道，“小柱子说，他曾听慈宁宫的太监议论，说太后近日频繁召见钦天监的人，似乎在筹备什么……大典。”
大典？林微皱眉。皇帝不在，太后能筹备什么大典？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除非，太后认为皇帝回不来了，她要……立新君？
可新君是谁？宗室子弟？还是……崔家有什么别的打算？
“冯娘子，”林微沉声道，“你立刻去联络我们在宫外的人，让他们想办法查清京郊大营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姓崔的将领。另外……让张嬷嬷备轿，本宫要去钦天监。”
“娘娘，这太冒险了！”冯三娘急道，“钦天监虽不管实务，但毕竟是朝廷衙门，您贸然前去，恐惹人非议。”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微将睡着的霁儿交给周娘子，“太后既然敢调动京营兵马，说明她已不打算按常理出牌。我们若再瞻前顾后，便是坐以待毙。”
她换上正式的皇贵妃朝服，乘轿前往钦天监。钦天监设在皇宫东南角，平日里门庭冷落，少有人至。监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到林微，慌忙迎出来行礼。
“老臣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监正不必多礼。”林微步入正堂，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本宫今日来，是想问问，太后近日可曾召见钦天监？所谓何事？”
监正脸色一变，支吾道：“这……太后确实召见过几次，但都是问些天象历法之事，并无特别……”
“监正，”林微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你是三朝老臣，当知欺瞒之罪。太后若只是问天象，何必频繁召见？又何必让你推算吉日？”
监正额上冒出冷汗，噗通跪下：“娘娘明鉴！太后……太后确实让老臣推算吉日，说是……说是要为皇上祈福，需选个黄道吉日，举办祭天大典。”
祭天？林微心中一凛。祭天是天子之礼，太后无权主持。除非……她要代行天子之职？
“日子定在何时？”
“三……三日后。”监正颤声道，“太后说，那日紫微星亮，是百年难遇的吉日。”
三日后！正是太后召集各宫妃嫔听训的日子！
林微明白了。太后是要在那日，以听训为名，将各宫妃嫔齐聚慈宁宫，同时举行“祭天大典”，宣布某种决定。届时，京营兵马控制宫禁，各宫妃嫔成为人质，她便可为所欲为。
好毒的计策！好大的野心！
“监正，”林微俯视着他，“你为官数十载，当知忠义二字怎么写。太后此举，已非后宫之事，而是关乎国本。你今日若助纣为虐，来日史笔如铁，你当如何自处？”
监正老泪纵横：“老臣……老臣也是不得已啊！太后以全家性命相胁，老臣……老臣……”
“本宫给你指条明路。”林微放缓语气，“三日后的大典，你按太后的要求准备。但吉时……可稍作调整。”
监正一怔：“娘娘的意思是……”
“紫微星亮，是真。但何时最亮，还不是你说了算？”林微淡淡道，“你将吉时往后推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监正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重重点头：“老臣……遵命。”
从钦天监出来，已是夕阳西下。晚霞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林微站在轿前，望着那一片猩红，心中沉甸甸的。
三日后，便是决战之日。
她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回宫。”她转身上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间的霞光。轿厢里昏暗如夜，只有更漏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心上。
林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霁儿纯净的笑脸。
为了这个笑容，她愿与天争命。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她也要闯一闯。
（第十八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