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再见,江南-《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滑州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赵桓站在中军大帐前,看着那一列列正在给胳膊上缠黑纱的士兵。

  宗泽死后的第一天,整个大营静得吓人。没人说话,没人抱怨,连战马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压抑,低着头不吭气。

  只有磨刀的声音。

  “霍霍……霍霍……”

  那是一种让人牙酸的声音,从这边的营房传到那边的哨塔。

  赵桓知道,这不是悲伤,这是憋着劲儿。

  “陛下。”

  岳飞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军报。他眼睛肿得像桃子,但身上的甲胄擦得锃亮。

  “张俊那边来信了。第一批从江南运来的钱粮,已经全数卸在了滑州码头。”

  “嗯。”赵桓接过来看了一眼。

  清单很长。

  三千万两白银,五百万石粮食。

  还有从杭州武库里搬空的一万张神臂弓,二十万只破甲箭。

  这是张俊那个吝啬鬼把整个江南的地皮都刮了一层才凑齐的家底。

  “告诉张俊。”赵桓把清单合上,“这次朕记他一功。让他在杭州给朕守好家,要是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

  “张俊说,他在杭州又立了一百架鬼头刀。谁敢动军粮,不用陛下动手,他先砍了。”岳飞回道。

  赵桓点了点头。

  张俊这人,虽然贪财,虽然心思多,但这种时候,他是拎得清的。他知道,要是前线败了,他在杭州捞的那些钱,最后都得姓完颜。

  “跟我去看看那些学生兵。”

  赵桓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往后营走去。

  那里驻扎着他从讲武堂带出来的三千个“新兵蛋子”。

  也就是这几天,这帮孩子跟着他跑了六十里地,脚底板都磨烂了,没一个掉队的。

  ……

  后营的校场上。

  三千人整整齐齐地站着。

  没人喊口号,没人交头接耳。他们只是默默地把那条白色的布带,系在自己的红缨枪头上。

  看到赵桓过来,站在最前面的赵龙(这次随军北上,作为学生兵的临时教官)大喊一声:

  “敬礼!”

  “唰!”

  三千只拳头整齐地砸在胸口的铁甲上,发出一声闷响。

  赵桓走到队伍前面,大概十步远的地方站住。

  他没有上高台,就这样平视着这群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怕吗?”

  赵桓突然问。

  没人说话。

  “回答朕!怕不怕!”赵桓提高声音吼了一嗓子。

  “不怕!”

  三千个喉咙同时炸响。

  赵桓笑了笑,这笑里带着点冷意。

  “放屁!”

  他指着前排一个还在发抖的小兵。

  “你,手都在抖,你说不怕?你骗鬼呢!”

  那个小兵脸一红,羞愧地低下了头,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

  “怕死,不丢人。”

  赵桓走过去,帮那个小兵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头盔。

  “对面是谁?那是金兀术。是带着这天下最凶的铁浮屠的金兀术。咱们大宋这十几年来,多少名将被他砍了脑袋?多少城池被他踩平了?”

  “只要是个人,见到那群杀人魔王,都会怕。”

  赵桓的声音传得很远。

  “朕也怕。”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的皇帝。

  “朕怕死了以后,没脸去见地下的宗老元帅。”

  “朕怕这一仗输了,咱们身后的汴梁,咱们刚去过的江南,那些刚刚分到田地的百姓,又要被这群畜生当成两脚羊给吃了!”

  赵桓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锋指着北方的天空。

  “所以,咱们不能退。”

  “身后就是你们的爹娘,是刚修好的大堤,是还没捂热乎的好日子。”

  “咱们在这死了,他们就能活。”

  “咱们要是退了,他们就得死绝!”

  “告诉朕!”

  赵桓的眼睛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你们是想当跪着活的亡国奴,还是想当站着死的汉家郎?!”

  “杀!杀!杀!”

  这一次的吼声,比刚才更响一百倍。

  那是从骨子里逼出来的血性。

  那个刚才还在发抖的小兵,此刻眼睛里只剩下一团火。他觉得,要是金人现在就在眼前,他能扑上去把对方的喉咙咬断。

  “好。”

  赵桓收剑回鞘。

  “都去写遗书吧。”

  “识字的帮不识字的写。写完了,交给李若水。”

  “这仗打完了,朕要是还活着,朕给你们当邮差,一封封给你们送回家!”

  转身离开的时候,赵桓听到身后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那是战士在向这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哭过之后,就是死士。

  ……

  回到中军大帐,几位主将已经在那等着了。

  除了岳飞,还有带着水师刚刚赶到黄河边上的韩世忠,和在滑州坚守多日的王彦(“八字军”首领,也是抗金名将)。

  众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陛下。”

  韩世忠指着墙上的巨幅地图,那上面用黑炭画满了金军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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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兀术的主力到了。”

  “就在对岸的大名府渡口。据斥候回报,这次他带来的全是硬茬子。光是披重甲的铁浮屠就有三千,剩下的两千是专门包抄侧翼的拐子马。”

  “五千骑兵。”王彦叹了口气,“看着不多,但全是精锐中的精锐。咱们这边的步兵,正面硬扛的话,怕是一冲就垮。”

  大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虽然宋军现在人数占优(加上岳家军、水师和滑州驻军,有七八万人),但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兵种的压制是致命的。

  步兵打重骑兵,那就是肉身撞坦克。

  “不能硬扛。”

  赵桓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黄河的那道弯曲处划了一下。

  “硬扛是找死。宗帅之所以耗尽心血在这修防线,就是为了把他们挡在河对岸。但现在,咱们要过河,这就得换个打法。”

  他看向岳飞。

  “鹏举,你的背嵬军,练得怎么样了?”

  岳飞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

  “陛下。臣在福建这几个月,虽然打的是山地战,但在海边练兵的时候,专门琢磨了一套对付骑兵的法子。”

  “哦?”赵桓来了兴趣。

  “那些从海上送回来的斩马刀,臣试过了。”岳飞比划了一下,“那刀长七尺,重三十斤。一般人挥不动,但背嵬军里那八百个大力士,能把它舞得像风车一样。”

  “骑兵冲锋,靠的是马。”

  “无论人怎么裹铁皮,马腿总是露在外面的。”

  “只要第一排敢死队能顶住铁浮屠的冲击,第二排刀斧手趁机贴地横扫……”

  岳飞做了一个狠狠下劈的动作。

  “马腿断,人必死。”

  “好!”赵桓一拍桌子,“有点意思。但有个问题,第一排怎么顶?”

  铁浮屠之所以叫铁浮屠,就是因为它是用来撞墙的。几百斤的战马加上重甲和骑手,那个动能,第一排步兵那是必死无疑。

  “用人顶。”

  岳飞没说话,旁边的牛皋突然闷声闷气地接了一句。

  这个黑黑壮壮的汉子,此刻脸上没有半点憨傻气。

  “陛下。俺申请当那个第一排。”

  “俺让弟兄们把盾牌底下刨个坑,把自己半截身子埋进去,用肩膀顶着盾。他金人就算是铁打的,想从俺身上碾过去,也得把马蹄子留下!”

  这就是土办法。

  也是最笨、最惨烈,但可能最有效的办法。

  赵桓看着牛皋那双牛眼睛,心里一颤。

  这就是大宋的脊梁啊。

  “你先别急着死。”赵桓摇摇头,“咱们还有新家伙。”

  他转头看向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一个文官。

  那是陈规。

  因为他懂技术,这次也被赵桓特意从江宁叫了过来。

  “陈卿,朕让你造的那个……大家伙,弄好了吗?”

  陈规赶紧出列,擦了擦额头的汗。

  “回陛下。那个回回炮配重投石机),按您的图纸,连夜赶工造了二十架。”

  “试过了吗?”

  “试过了。”陈规脸上带了一丝兴奋,“那威力……啧啧,比咱们以前的人力抛石机强太多了。一块二百斤的大石头,能扔出去三百步远!”

  “而且不用那么多人拉绳子,只要那个大配重箱装满土,机关一打,嗖的一下就出去了。”

  “准头呢?”

  “五十步范围内,能砸中一个马棚。”

  “够了。”

  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

  “咱们这回不砸石头。”

  “砸火。”

  “火?”众人一愣。

  “陈规,把你那个猛火油柜也拿出来显摆显摆。”赵桓说。

  陈规又指了指帐外。

  “带来了。在那搁着呢。也是改良过的,把那些猛火油提纯了,加了点别的东西(沥青和糖),喷出来就是一条火龙,粘着烧,水都浇不灭。”

  赵桓的眼神越来越亮。

  这才是他准备给金兀术的那份大礼。

  斩马刀砍腿,猛火油烧身,回回炮砸烂阵型。

  这就是一套组合拳。

  只要配合得好,那就是铁浮屠的葬礼。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过河了。”

  赵桓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澶州。

  “金兀术那小子傲得很。他以为咱们会在滑州这跟他死磕。”

  “韩世忠。”

  “臣在!”

  “你明天给我在这唱大戏。”

  “把咱们带来的船,全摆在滑州的河面上。敲锣打鼓,造势要多大有多大,最好让金兀术那个四太子以为朕明天就要从他眼皮子底下飞过去。”

  韩世忠嘿嘿一笑:“陛下放心。这唱戏的活,老韩我拿手。我保证让金兀术看花了眼,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滑州这段河面上。”

  “岳飞。”

  “臣在!”

  “你带着主力,今晚就走。”

  “也是急行军。去下游五十里的澶州。”

  “那里有个沙洲,平时没人在意。但那是咱们唯一的跳板。”

  “明天佛晓之前,必须把那个沙洲给朕拿下来,钉个钉子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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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旨!”

  “陈规,你的那些大家伙,也跟着岳飞走。拆散了用马驮,到了地方再组装。别让金人的探子看出来。”

  “是!”

  布置完这一切,赵桓感觉身上的那种疲惫感稍微退去了一些被一种更为亢奋的情绪取代。

  他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对岸那连绵的灯火。

  那里是金军的大营。

  里面或许正在喝酒吃肉,正在嘲笑死了主帅的宋军是一群没头的苍蝇。

  “金兀术啊金兀术。”

  赵桓喃喃自语。

  “你最好多吃点。”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安稳饭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李若水。

  他手里捧着一套白色的孝服,还有一坛酒。

  “陛下。吉时到了。”

  “该给宗帅……发丧了。”

  赵桓回过身,接过那件孝服,披在自己身上。

  又接过那坛酒,拍开泥封。

  酒香四溢。

  这不是什么宫廷玉液,就是前线将士们最爱喝的最烈的烧刀子。

  “走。”

  赵桓提着酒坛,大步走向那个停放着宗泽灵柩的灵堂。

  灵堂很简单,就是用几根原木搭的。

  宗泽的棺材也是就地取材拿柏木做得,没上漆,还能闻到木头的味道。

  赵桓走进去。

  所有的将领都跟在身后,每个人都披着白色的麻布,像是一群来自地狱的幽灵。

  赵桓没有下跪。

  他是君,宗泽是臣。

  但他弯下了腰,把那坛酒慢慢地倒在灵柩前的地上。

  “老元帅。”

  “这酒太烈,您慢点喝。”

  “今晚朕给您守灵。”

  “明天……”

  “咱们就过河!”

  “砰!”

  酒坛子被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碎片四溅。

  这清脆的一声,像是撕破了这漫漫长夜的最后一道封印。

  风更大了。

  呜呜地吹过大营,吹得那满营的白幡疯狂舞动。

  就像是千军万马在咆哮。

  这已经不再是一个葬礼。

  这是一个出征的誓师。

  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

  只等着明天一早,去痛饮敌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