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残卷疑云 墨迹氧化露破绽-《养成一只黑化权臣》

  仲春之晨,京城笼罩在一层如轻纱般的薄雾中,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隐约的花香。翰林院那对饱经风霜的汉白玉石狮子,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肃穆冷峻,仿佛两位沉默的千年见证者,早已看尽了此地的荣辱兴衰、阴谋与忠诚。谢珩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官袍下微微加速的心跳,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宽大的青袍——这是最低阶的从六品编修官服,针脚细密,用料普通,却沉重得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与这座帝国最核心的知识与权力堡垒紧紧相连。这身袍服,是他踏入这个交织着智慧与诡计、理想与欲望的漩涡的凭证。他指尖微凉,并非因为料峭春寒,而是胸中翻涌着难言的情绪——有踏入龙潭虎穴的警惕,有对未知前路的忧虑,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宿命感在血脉中奔流。曾几何时,父亲谢渊也是每日从此门进出,于这朱墙碧瓦间秉烛修史,激扬文字,胸怀天下,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今,自己重蹈覆辙,目的却截然不同,不为功名利禄,不为光宗耀祖,只为揭开掩盖真相的厚重尘埃,为父昭雪,还历史一个清白。

  入职的流程繁琐而刻板,透着陈腐衙门特有的拖沓、形式主义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慢。年迈的陈掌院——一位须发皆白、面色却异样红润、眼神看似浑浊的老者,在弥漫着陈年墨香和旧纸特有气息的值房接见了他。几句不痛不痒、近乎套路的“年少有为”、“前程似锦”、“谨守规矩”的勉励和训诫后,陈掌院慢悠悠地捋着保养得宜的胡须,用仿佛刚睡醒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慵懒语调指派活计:“谢编修啊,你初来乍到,翰林院的规矩要多学多看,谨言慎行。眼下嘛,事务繁杂,你便先从整理后面档案库那些积压的旧年卷牍开始吧。皆是些陈谷子烂芝麻,多年无人问津,却也需细心归档,不得有误,更不可损毁遗失。”他随手漫不经心地一指库房角落那堆落满灰尘、蛛网暗结、几乎被遗忘的卷宗,语气平淡无波,然而那看似浑浊的眼珠在扫过谢珩年轻而沉静的面庞时,却似有深意地、极难察觉地闪过一丝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官谨记掌院教诲。”谢珩垂首应道,姿态恭谨,心中却雪亮。那堆卷宗,正是天启十七年,涉及父亲“通敌”一案的部分关键存档!将他这个“罪臣之后”直接派去整理这些敏感卷宗,是巧合?是居高临下的试探?是隐晦的警告?还是为了方便监视,看他这个“隐患”有何异动?无论哪种,都意味着他甫一入职,便已置身于漩涡中心,暗流早已在脚下涌动。

  档案库位于翰林院建筑群最深处,终年少见阳光,光线昏暗,仅有几扇高不可及的气窗透入微弱天光,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老化特有的霉味、淡淡墨香、防虫草药气息以及一种时间沉淀下来的、独特的沉重感,混合成一种令人不自觉屏息的历史氛围。谢珩屏退负责引领的、面露好奇的小吏,声称需要绝对安静以便专心整理,独自一人埋首于故纸堆中。他动作极其轻柔舒缓,仿佛触碰的不是冰冷脆弱的纸张,而是父亲沉冤的骨骸、一段被刻意尘封的悲剧历史,生怕稍一用力,便会惊扰了真相,或是弄碎了线索。他逐页检视,核对模糊褪色的编号,将散乱甚至残缺、虫蛀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分门别类,重新归类整理,心跳却随着时间推移,在这死寂般的环境中愈发沉重,如同擂鼓,撞击着胸腔。

  当他指尖微微颤抖着,终于从一堆杂乱无章、覆盖厚尘的文书中,抽出了那册封面以苍劲笔力标注着《天启十七年边关急报及涉事官员查证录》的卷宗时,呼吸几乎瞬间停滞!卷册的蓝布封面已严重褪色,边缘磨损,装订线有明显的松动痕迹,更触目惊心的是书脊处,有近期频繁翻动造成的崭新磨损痕迹,与周围积尘已久、无人问津的其他卷宗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强压住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与愤怒,用微微汗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翻开沉重封皮——然而,记载案件核心证物清单、部分关键证人证词及初步审讯记录的那至关重要的三五页,竟不翼而飞!断口处参差不齐,毛糙刺手,残留着粗暴撕扯的纤维,绝非年久自然脱落或虫蛀鼠咬所致,分明是被人仓促而用力地撕去!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柱直冲头顶,让他头皮发麻。他不动声色,迅速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确认阴暗角落并无窥视之眼后,才从随身携带的青布囊中取出一个牛皮缝制、看似普通实则内藏乾坤的工具袋。里面是他根据父亲遗留的珍贵笔记和林微跨越时空传来的“古代适用科技指南”,自行摸索、反复试验制备的“宝贝”:一把镶嵌着纯净水晶镜片、黄铜框架精巧的放大镜(这是托苏墨费尽心思找西域匠人定制的),几片磨制得极薄且透明度极高的琉璃片,还有不同硬度的炭笔、细如毫芒的钢针、小巧灵活的镊子等。他点燃桌上一盏光线稳定、灯罩洁净的油灯,将卷宗移至最佳光线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如同最虔诚的工匠对待绝世珍品,开始了他的“微观鉴证”工作。

  “纸张纤维...氧化程度...墨迹色泽...干燥差异...”他心中默念着父亲笔记和林微资料中强调过的要点,将放大镜凑近那狰狞的断口边缘,毫米级地、极其耐心地移动观察。原卷宗纸张因近二十年的时光流逝与储存环境,边缘已普遍泛黄脆化,呈现出深沉的蜜色或褐色,纸质酥脆,触之易碎。而撕毁处新露出的纸张纤维断面,颜色明显浅淡、白皙许多,显得“新”且富有韧性,与周围老化的部分形成了清晰的断层。更关键的是墨迹对比:周围原字迹的墨色,因长期氧化而乌沉暗淡,甚至有些许晕散模糊;但残留在断口边缘的少许从被撕页上沾带的墨痕,却相对黑亮清晰,氧化程度远低于周围字迹,仿佛昨日方干。

  “不同时期、不同产地、甚至不同批次的墨料,其成分(如胶质、烟料、添加剂)皆有细微差异,导致其氧化速度亦不相同。”谢珩脑中飞速运转,结合已知知识进行推理,“这撕毁的痕迹,其纸张新旧程度与墨迹氧化状态的显着差异,绝非十年旧观!根据父亲笔记中记录的纸张老化速率推演和常见墨料氧化曲线判断...此撕页行为,发生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月!甚至可能就在近期,极有可能是我入职消息传出之后!”他心下了然,这撕页之人,要么是匆忙间未处理干净细节,留下了破绽;要么是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如此细致、甚至能用这种超越时代的“格物”之法来查验故纸堆,故而大意。

  他屏住呼吸,指尖在断口附近的页面空白处极其轻柔地拂过。借着一道恰好斜射入高窗、尘埃在其中飞舞的光柱,他调整放大镜角度和焦距,凝神细察。终于,在一处不易察觉的、靠近装订线的角落,隐约看到一枚极淡的、仅存半枚的模糊墨色指纹!纹路细腻,弧线优美流畅,绝非干粗活的搬运工役或普通书吏所能留下,倒像是常年执笔、保养得宜的文官之手。他心思电转,想起方才陈掌院在批阅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时,手指曾不经意间沾了些许未干的墨渍,还用帕子擦拭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升起。他悄悄取出一张薄如蝉翼、却韧性极佳的拓印纸(用鱼鳔胶特殊处理过,使其兼具柔软和强度),假意需要核对某些卷宗的批阅格式和用印规范,向掌院身边侍候的书吏索要了几份已废弃的、带有掌院近期批阅笔迹和清晰印迹的旧文书。

  回到档案库的寂静中,他避开印鉴文字主体部分,小心翼翼地在掌院常用私印的边缘复杂纹路处,用拓印纸轻轻按压,取得了清晰连贯的印章边缘轮廓拓样。接着,谢珩又取出父亲笔记中记载的“痕迹比对法”,用炭笔在薄纸上勾勒半枚指纹的核心弧线,再将拓样覆盖其上,发现指纹边缘的磨损痕迹与印章纹路的凸起处完全吻合——显然是陈掌院用沾墨的印章按压时,指尖不慎沾染墨渍,间接留下了混合痕迹。这一发现让他心头一震,证据链瞬间清晰起来。

  “陈掌院...”谢珩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光芒,如同暗夜中的刀锋。他指尖摩挲着那半枚指纹,心中翻涌:父亲当年是否也察觉了陈掌院的异常?这撕卷之人,是单纯为了掩盖父案,还是另有更深的阴谋?这位看似昏聩庸碌、与世无争、只知喝茶养老的老者,竟是第一个跳出来,试图掐断他追寻真相之路的拦路虎!这翰林院的水,果然深不可测,看似平静祥和的表面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下班时分,夕阳如血,给翰林院的朱墙碧瓦镀上一层凄艳的红色。好友苏墨——如今在京城开了间不大不小、名为“墨韵武馆”的场子,明里授艺强身,结交江湖朋友,暗里经营着三教九流的消息渠道——准时叼着根干草茎,吊儿郎当地靠在翰林院侧门那尊被摸得光滑的石狮子的屁股后头,毫无形象可言。见谢珩面色沉凝、步履却依旧稳健地走出来,他立刻吐掉草茎,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道:“咋样?咱这新任翰林老爷,第一日坐班可还舒坦?没被那些掉书袋的老学究用唾沫星子淹死吧?我可是听说,那帮老家伙,训起新人的功夫比街头泼妇骂街还啰嗦刻薄!”

  谢珩见他那副故意搞怪的模样,不禁失笑,心头沉重稍减,与他并肩走入暮色渐深、炊烟袅袅的僻静巷子,低声道:“舒坦?刚上班就被人送了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差点没接住。”他将卷宗被撕、以及自己如何利用墨迹氧化和指纹比对发现陈掌院重大嫌疑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苏墨听完,夸张地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拍着胸口:“嚯!好家伙!别人上班是摸鱼混日子,你上班是直接开启‘神探狄仁杰’模式啊!刚入职就解锁‘翰林院首席刑侦’技能,你这编修官,怕不是还偷偷兼了锦衣卫稽查百户的职吧?俸禄领双份不?有这好事下次叫上我!”调侃归调侃,他神色迅速严肃起来,搓着下巴,眼中闪过厉色,“看来这号称清贵之地的翰林院,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表面道貌岸然,底下尽是腌臜勾当。接下来如何?直接找那老家伙对质?我认识几个道上的兄弟,手脚干净,可以帮你‘委婉’地问候一下他老人家,保证让他印象深刻。”

  “不可打草惊蛇。”谢珩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皇宫方向那鳞次栉比、在暮色中如同巨兽剪影般的重重飞檐,“他既然敢在档案库动手,必有依仗和后招。我们且静观其变,以静制动,看他下一步棋怎么走。这局棋,对方刚刚落子,我们也才看清棋盘一角,胜负远未可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峻而自信的弧度,“再说了,苏兄,咱们是文明人,要以理服人,以证据说话,哪能动不动就舞刀弄棒?那是下策。”

  苏墨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刀鞘与环扣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成,听你的。你是文化人,你说了算。不过要是那老小子不讲武德,玩阴的,就别怪我的宝刀不认人,给他讲讲‘江湖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