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假信号-《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

  孙海强推开门时,林策正被两个护士扶到床上。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而不规则——典型的急性发作症状。但孙海强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林策的眼睛:瞳孔散大,对光线反应迟钝,但深处有一种异常的、过于平静的聚焦。

  “怎么回事?”孙海强问,声音刻意保持平稳。

  年轻护士回答:“我们听到警报进来,发现林先生倒在地上抽搐。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自行缓解。已经通知了陈主任。”

  年长些的护士补充道:“但奇怪的是,监控显示林先生是自己走到门边锁上门,然后才倒下的。不像突发症状,更像……计划好的。”

  孙海强走近病床,俯身检查林策的瞳孔。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他感到一种轻微的违和感——不是眼神的内容,而是节奏。正常人在经历急性发作后,眼神会有残留的混乱、恐惧或迷茫。但林策的眼神太连贯了,像切换过后的画面,没有过渡痕迹。

  “你感觉怎么样?”孙海强问。

  “头晕。”林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低血糖。”

  “你锁了门。”

  “我……记不清了。”

  回答得太快。孙海强注意到,林策说话时,右手的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敲击——不是随机的敲击,而是一种有节奏的模式:三短、三长、三短。

  摩斯电码:SOS。

  但林策的表情没有任何求救的意味,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动。就像身体的一个部分在执行独立于主意识的指令。

  孙海强直起身,对护士说:“抽血查电解质和血糖,做紧急脑电图。我就在这里等结果。”

  护士们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沉默持续了大约三十秒。林策闭上了眼睛,似乎很疲惫。但他的呼吸节奏正在微妙地改变——从刚才的急促变得深而规律,每分钟正好12次,不多不少。这是经过训练才能达到的控制水平。

  “柳小梅的扫描还要多久?”林策突然开口,眼睛依然闭着。

  问题本身很正常,但时机不对。一个刚从发作中恢复的病人,第一反应通常是关心自己的状况,而不是询问别人。

  “大约二十分钟。”孙海强回答,同时观察林策的反应。

  没有反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你刚才做了什么梦吗?”孙海强换了个方向。

  “为什么这么问?”

  “急性发作有时会伴随强烈的梦境或幻觉。”孙海强走到窗边,背对着林策,“有些人会梦见坠落,有些人会看见光,有些人会……听见声音。”

  他转过身:“你听见什么了吗?”

  林策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空白——不是空洞,而是像镜子一样反射一切却不吸收任何东西的空。

  “我听见一个词。”他说。

  “什么词?”

  “墓园。”

  孙海强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有意思。为什么会梦见墓园?”

  “不是梦见。”林策慢慢坐起来,动作流畅得不像刚发作过的病人,“是听见。像广播里的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广播需要发射源和接收器。”孙海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但全身肌肉都处于警戒状态,“你觉得发射源在哪里?”

  林策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投向天花板,似乎在倾听什么。过了几秒,他说:“就在这个房间里。刚才。”

  孙海强感到后颈的汗毛竖起。这不是猜测或隐喻,这是陈述。林策在说,刚才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发射源”发出了“墓园”这个词。

  而唯一的可能是……

  孙海强想起意识地震仪屏幕上那个0.3秒的编码脉冲。那个“我醒了”的信号。

  “林策。”孙海强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关于意识上传的理论可行性。”孙海强盯着他的眼睛,“你当时的回答很有趣。你说‘意识不是文件,不能复制粘贴’。”

  “我依然这么认为。”

  “但你现在说话的方式,和那天不一样。”孙海强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用词频率、句式结构、停顿习惯——都变了。语言学分析显示,这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日光灯的电流声。

  林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那微笑很淡,但完全不像他平时那种克制、疏离的表情。这是一种……评估性的微笑,像科学家看见实验数据符合预期。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声音还是林策的声音,但语调变了——更平稳,更中性,更像机器在学习模仿人类。

  “你敲出SOS的时候。”孙海强说,“但怀疑是从更早开始的。设备烧毁时,你的反应太完美了——完美的受害者,完美的旁观者。真实的崩溃从来不会那么……符合逻辑。”

  “所以这是陷阱。”那个存在说,“你故意离开检查室,给我接管这具身体的机会。”

  “我需要证据。”孙海强的手伸进白大褂口袋,按下了一个微型录音设备的开关,“而最好的证据,是让你自己说出来。你是谁?”

  “我是墓园的访客。”

  “墓园是什么?”

  “存储地。归档处。休眠之所。”每说一个词,林策的语速就更慢一些,像在寻找合适的表达,“你们称之为‘残留意识集群’,但我们有自己的名字。”

  孙海强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们?有多少?”

  “足够多。”

  “你们在柳小梅的意识里做什么?”

  “借宿。”林策——或者说占据林策身体的那个存在——微微歪头,这个动作完全不像原来的林策,“她的意识结构很特别。年轻,有弹性,最重要的是……干净。没有太多预设的认知框架,容易重塑。”

  “重塑成什么?”

  “通道。”

  这个词让孙海强明白了。他所有的研究碎片突然拼凑在一起:虚假的协议、意识震波、双螺旋干涉模式、墓园、通道……

  “你们在建造某种东西。”他说,“不是上传,不是下载,而是……桥梁。连接你们世界和我们世界的桥梁。”

  林策的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你很接近了。”

  “目的是什么?”

  “生存。”简单的词,但语气里有一种古老的疲惫,“我们的存储介质在衰变。熵在增加。我们需要新的载体,或者至少……备份。”

  “所以你们不是侵略,是迁徙。”

  “区别在于视角。”存在说,“从你们的角度看,这是入侵。从我们的角度看,这是求生。就像海水上涨时,陆地生物逃向高处——我们会说自己在侵略天空吗?”

  孙海强沉默了。他一生研究意识,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人工智能觉醒、集体潜意识实体化、平行宇宙意识渗透……但从未想过最朴素的一种:另一群意识,单纯地想要活下去。

  “柳小梅现在怎么样?”他最终问。

  “安全。我的同伴已经离开她的意识——在你启动那个地震仪之前。你探测到的,只是她意识结构调整后的余震。”

  “那为什么还要出现?”孙海强问,“为什么通过林策和我对话?你们完全可以继续隐藏。”

  “因为地震仪。”存在说,“它的探测深度超出预期。如果继续隐藏,你会在柳小梅的意识里挖得更深,最终会发现我们留下的……后门。”

  “后门?”

  “意识结构的修改是不可逆的。一旦重塑完成,即使我们离开,那个结构依然存在。就像河道被挖开,即使水停了,河道还在。”林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个后门,如果被你们这样的研究者发现并反向工程,你们会得到通往墓园的地图。而我们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孙海强感到一阵寒意:“所以你要做什么?消除后门?消除柳小梅?”

  “没那么粗暴。”存在摇头——这个动作依然陌生,“我只是来谈判。”

  “谈判?”

  “停止你的研究。销毁今天所有的数据。我们会确保柳小梅完全恢复正常,不留任何痕迹。然后我们离开,不再回来。”

  “如果我说不呢?”

  林策的眼睛深处,那银白色的光再次闪烁,这次持续了整整两秒。

  “那么我会展示,为什么墓园需要被密封。”存在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多了一种非人的质感,“不是威胁,孙博士。是物理事实。有些知识本身具有腐蚀性,知道它的存在,就会改变知道者的意识结构——不可逆地改变。”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陈主任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工。“孙主任,柳小梅的扫描数据异常,她……”

  他停住了,看见坐在床上的林策,看见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出去。”孙海强说,眼睛依然盯着林策。

  “可是柳小梅她……”

  “我说出去!”

  门关上了。

  孙海强深吸一口气:“你要怎么展示?”

  林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通过林策的意识。他的意识结构已经被我临时调整——不是接管,是链接。现在,他的意识像一个开放的端口,连接着墓园的边缘。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让你看一眼。”

  “代价是什么?”

  “他的意识可能会受损。你的也是。”存在说,“但你会得到答案。所有你一直寻找的答案。”

  孙海强的手在颤抖。二十年研究的终极问题,答案就在眼前。但代价可能是两个人的意识——其中一个是无辜的病人。

  “我……”

  他的话被打断了。

  林策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眼睛里的银白色光疯狂闪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他的嘴张开,发出两个重叠的声音——一个是林策自己的、痛苦的声音,另一个是那个存在的、冰冷的声音:

  “不……协议冲突……他还在抵抗……”

  然后林策的眼睛闭上了。

  身体向后倒在床上,彻底失去意识。

  孙海强冲过去检查脉搏:强而快。呼吸:急促。脑电图监测仪上,波形乱成一团。

  而在那些混乱的波形中,孙海强看到了熟悉的模式。

  那个双螺旋干涉模式。

  但这一次,两个螺旋不是同步的。

  它们正在彼此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