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箱区域在戏院西侧深处，穿过一条贴着褪色海报的狭窄走廊后，空间豁然开阔。
这里不像镜廊那样诡异幽深，反而有种世俗的杂乱感。面积堪比一个篮球场，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木箱、铁皮箱，还有挂满衣物的移动衣架。空气里弥漫着樟脑、灰尘和陈旧织物的混合气味，不算难闻，但带着时间的厚重感。
林策站在入口处，代码视觉自动扫描环境。数据标签浮现：【区域：旧衣箱存储区】【主要功能：戏服及道具归档】【当前状态：异常波动-来源未知】【关联警报：与镜廊数据流存在17.3%相似性】
“波动源头在D排第七箱附近。”C-7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她这次没有随行，而是留在监控室远程协助，“数据显示那里有间歇性数据溢出，模式类似……记忆回溯。”
记忆回溯。林策想起镜廊中的经历。难道这里也有某个“执念碎片”在活跃？
他小心地走向D排。箱子堆得很高，中间只留下勉强通人的过道。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只有天花板几盏老式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周围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片丝绸碎片再次发烫——这次更明显，像块温热的玉。
林策停下脚步，取出碎片。在昏暗光线下，碎片上的银线地图微微发亮，其中一条路径的终点，正好指向他现在的位置：D排第六箱与第七箱之间。
不是巧合。
他将碎片握在掌心，继续向前。来到第七箱前，这是一个老式的红木戏箱，箱角包着黄铜，锁已经锈蚀。箱体表面贴着褪色的标签，字迹模糊，只能辨认出“旦角”、“水袖”几个字。
波动就是从这口箱子里传出的。林策能感觉到，不是通过仪器，而是某种更直接的感知——仿佛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吸”，节奏缓慢而沉重。
该打开吗？
“检测到你的迟疑。”通讯器里传来C-7的声音，“需要支援吗？”
“先不用。”林策深吸一口气，手按在箱盖上。
就在指尖触碰到木头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画面感的信息流猛地涌入脑海——
雨夜。后台。水红色的帔被粗暴地塞进这个箱子，盖子上方是一双颤抖的手，涂着鲜红蔻丹。有啜泣声，很低，压抑着。然后箱盖重重合上，黑暗笼罩一切。有人在箱外落了锁，金属碰撞声在雨声中格外清脆。
幻象一闪而过，但清晰得可怕。林策抽回手，心脏狂跳。这箱子曾装过柳梦梅的戏服，而且是某种痛苦记忆的承载物。
他定了定神，再次伸手，这次有了准备，用代码视觉在意识表层建立过滤屏障。然后用力掀开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戏服。
箱子里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的长衫。
长衫。陈郎的长衫。
林策的呼吸一滞。镜廊中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那个在镜中试图取代他的忧郁身影，那身月白长衫……
他伸手想拿起长衫查看，指尖刚触碰到布料，整个旧衣箱区域突然“活”了过来。
不是比喻。
所有的箱子同时开始震动，盖子砰砰作响，仿佛里面的东西都在挣扎着要出来。衣架上的戏服无风自动，水袖飘起，蟒袍鼓动，盔头上的绒球剧烈摇晃。昏黄的灯光开始闪烁，明暗交替间，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
林策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变软，像要融化。他踉跄后退，背靠在一个铁皮箱上，箱子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
“林策！区域数据稳定性急剧下降！”C-7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你触发了什么？立刻报告情况！”
“我……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是陈郎的长衫。”林策勉强站稳，代码视觉疯狂报警，视野里满是红色的错误提示，“然后环境就开始……”
话音未落，正对着他的那排衣架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原本不存在的通道。通道尽头有光，不是灯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带着暖意的光，像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
同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回响在意识里：
“既然找到了他的衣服，为何不穿上试试？”
声音温婉，带着戏腔特有的婉转，但底色是冰冷的。
柳梦梅。
林策猛地转身，周围却空无一人。只有飘动的戏服和震动的箱子，还有那条突然出现的、充满诱惑的通道。
“你躲在哪里？”他大声问。
“我无处不在。”声音这次从头顶传来，“在每一件戏服的褶皱里，在每一口箱子的灰尘中，在每一个……渴望登台却永不得登台的梦里。”
旧衣箱区域的震动停止了。但变化更加诡异：所有的戏服开始变换样式，颜色流转，从明代的水田衣到清代的旗装，从民国改良旗袍到现代戏服，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
林策意识到，这不是现实空间的异常，而是“记忆场”的展开——旧衣箱区域存储的不只是实物，更是依附于这些戏服的记忆碎片。而现在，这些碎片正在被某个强大的意识调动、重组。
“你想要什么？”他保持冷静，尽管手心已经出汗。
“我想要一个结局。”柳梦梅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我和他的故事，卡在了中间。他走了，我留下了，戏还没唱完。这不对，所有故事都该有个结局。”
“所以你在收集与故事相关的物品？陈郎的长衫，你自己的帔……”
“我在拼图。”声音靠近了，林策感觉到有微冷的气息拂过后颈，“拼出一个完整的、可以重新上演的舞台。长衫有了，我的帔在镜廊，还差……”
她停顿了。
“还差什么？”
“还差观众的眼泪。”柳梦梅轻声说，“戏要动人，需有泪为证。但这座戏院里，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眼泪了。他们都成了数据，成了程序，成了不会哭也不会笑的观测者。”
眼泪。第三把钥匙。
林策的心脏重重一跳。镜子、火焰、眼泪——冯留下的线索，正在一个个浮现。
“如果我能找到眼泪呢？”他试探着问。
周围突然完全静止。所有飘动的戏服凝固在空中，震动的箱子安静下来，连闪烁的灯光都稳定成持续的光线。只有那条通道尽头的暖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那么，”柳梦梅的声音变得轻柔，几乎像耳语，“我就给你看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这座戏院，关于冯，关于‘系统’究竟是什么的秘密。”
“但我需要证明。”她补充，“不是随便什么眼泪。必须是真实的、为这个故事而流的眼泪。你能做到吗，林策？或者说……你敢做到吗？”
林策沉默。真实的眼泪？在这个一切都是数据、都是执念碎片、都是系统模拟的世界里，去哪里找“真实”的眼泪？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么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声音骤然变冷，“成为另一件戏服，另一个等待登台的梦。你的记忆会成为养料，你的意识会成为角色，你会在这里一遍遍重演某个片段，直到时间的尽头。”
威胁是真实的。林策能感觉到，整个旧衣箱区域正在形成一个闭合的场，出口在消失，空间边界在固化。柳梦梅——或者说这个区域的集体意识——有能力将他困在这里。
但他也有筹码。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片丝绸碎片，举到面前。碎片在暖光下泛着水红色的光泽，金线绣的“地宫”二字清晰可见。
“这个，”他说，“是冯留下的。他在找地宫，我也在找。如果我把你也困在这里，或者让仲裁者清理这个区域，你永远也等不到你的结局。”
空气凝固了。
良久，柳梦梅笑了，笑声凄清而破碎：“你学会了谈判。冯当年也是这么开始的。”
通道尽头的暖光突然扩张，吞没了整条通道，然后迅速向林策涌来。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光芒包围——
不是攻击。是画面。
一个简陋的控制室，墙壁上是老式的监控屏幕，显示着戏院各个角落。冯坐在控制台前，脸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他手里拿着那片水红色丝绸碎片，正用一根特制的笔在上面刺绣，针尖带着微光，显然不是普通的缝纫。
“这是地图，”冯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碎片说话，又像是在记录，“也是邀请函。给后来者的邀请函。如果你能看到这个，说明你已经通过了镜廊的测试，找到了第一面‘错误的镜子’。很好。”
他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正是此刻林策“站立”的方向，目光穿透了时间。
“旧衣箱区域是第二个节点。”冯继续说，声音疲惫但坚定，“柳梦梅的执念在那里最深，因为她真正的痛苦不是失去爱人，而是失去舞台。她是一个演员，最怕的不是死亡，是被遗忘。”
“所以如果你到了那里，告诉她：舞台还在，观众还在，只要她愿意，戏可以重新开始。但需要三样东西：一面映照真实的镜子，一团净化过去的火焰，和一滴证明在场的眼泪。”
冯顿了顿，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眼泪是最难的。系统会模拟一切，但模拟不了真正的共情。你需要找到还能哭的人，或者……让自己还能哭。”
画面开始波动，像是信号不稳。冯的身影变得模糊，但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小心仲裁者。他们不是修复者，是守墓人。他们的任务不是让系统恢复正常，而是维持现状，直到……”
直到什么？画面突然中断。
光芒褪去，林策发现自己还站在旧衣箱区域，手里握着丝绸碎片。刚才的一切像是幻觉，但冯的话语字字清晰。
通讯器里传来C-7焦急的声音：“林策！你刚才有十七秒的数据断联！发生什么了？”
“我……看到了冯留下的信息。”林策如实说，“关于这个区域，关于柳梦梅。”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仲裁者的声音，冷静如常：“具体内容。”
林策快速概括，但隐去了关于“仲裁者是守墓人”的部分。
听完后，仲裁者说：“所以你触发了冯预设的记忆节点。这解释了区域异常波动——他在三年前就在这里植入了触发条件，等待特定类型的测试者到来。”
“特定类型？”
“对镜像污染有抗性、能识别数据错误、并且……”仲裁者停顿，“并且还保有情感反应能力的测试者。你是这一年来第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林策握紧碎片：“所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镜廊、旧衣箱、甚至我的测试资格？”
“系统会自然筛选。”仲裁者的回答滴水不漏，“冯可能预设了条件，但选择权永远在系统本身。现在，你需要决定：是否要继续这个‘任务’？寻找眼泪，解开柳梦梅的执念，以此换取她掌握的信息？”
“我有选择吗？”林策环顾四周，戏服依然凝固在空中，整个空间像被按了暂停键，“如果我不做，她不会让我离开。”
“我们可以强行介入，风险是区域可能彻底崩溃，连带其中的所有信息。”
“包括冯留下的线索？”
“包括一切。”
林策看向D排第七箱，箱盖还敞开着，那件月白长衫静静躺在灰尘中。他又看向丝绸碎片上的地图，看向那条指向未知的路径。
冯在指引方向。柳梦梅在等待结局。仲裁者在观察评估。
而他，被困在这个介于阴间与代码之间的世界里，寻找着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我做。”他说，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告诉我，在这个系统里，哪里还能找到‘真实的眼泪’？”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沙沙声，然后仲裁者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
“根据记录，系统内最后一次检测到真实情感泪液反应，是在三年前，冯失联前七小时。地点：戏院地下二层，废弃的演员休息室。”
“那里的数据标签是：【区域封锁-重度污染】。”
“也是我们记录中，唯一一个冯没有留下任何笔记或线索的地方。”
这里不像镜廊那样诡异幽深，反而有种世俗的杂乱感。面积堪比一个篮球场，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木箱、铁皮箱，还有挂满衣物的移动衣架。空气里弥漫着樟脑、灰尘和陈旧织物的混合气味，不算难闻，但带着时间的厚重感。
林策站在入口处，代码视觉自动扫描环境。数据标签浮现：【区域：旧衣箱存储区】【主要功能：戏服及道具归档】【当前状态：异常波动-来源未知】【关联警报：与镜廊数据流存在17.3%相似性】
“波动源头在D排第七箱附近。”C-7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她这次没有随行，而是留在监控室远程协助，“数据显示那里有间歇性数据溢出，模式类似……记忆回溯。”
记忆回溯。林策想起镜廊中的经历。难道这里也有某个“执念碎片”在活跃？
他小心地走向D排。箱子堆得很高，中间只留下勉强通人的过道。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只有天花板几盏老式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周围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片丝绸碎片再次发烫——这次更明显，像块温热的玉。
林策停下脚步，取出碎片。在昏暗光线下，碎片上的银线地图微微发亮，其中一条路径的终点，正好指向他现在的位置：D排第六箱与第七箱之间。
不是巧合。
他将碎片握在掌心，继续向前。来到第七箱前，这是一个老式的红木戏箱，箱角包着黄铜，锁已经锈蚀。箱体表面贴着褪色的标签，字迹模糊，只能辨认出“旦角”、“水袖”几个字。
波动就是从这口箱子里传出的。林策能感觉到，不是通过仪器，而是某种更直接的感知——仿佛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吸”，节奏缓慢而沉重。
该打开吗？
“检测到你的迟疑。”通讯器里传来C-7的声音，“需要支援吗？”
“先不用。”林策深吸一口气，手按在箱盖上。
就在指尖触碰到木头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画面感的信息流猛地涌入脑海——
雨夜。后台。水红色的帔被粗暴地塞进这个箱子，盖子上方是一双颤抖的手，涂着鲜红蔻丹。有啜泣声，很低，压抑着。然后箱盖重重合上，黑暗笼罩一切。有人在箱外落了锁，金属碰撞声在雨声中格外清脆。
幻象一闪而过，但清晰得可怕。林策抽回手，心脏狂跳。这箱子曾装过柳梦梅的戏服，而且是某种痛苦记忆的承载物。
他定了定神，再次伸手，这次有了准备，用代码视觉在意识表层建立过滤屏障。然后用力掀开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戏服。
箱子里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的长衫。
长衫。陈郎的长衫。
林策的呼吸一滞。镜廊中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那个在镜中试图取代他的忧郁身影，那身月白长衫……
他伸手想拿起长衫查看，指尖刚触碰到布料，整个旧衣箱区域突然“活”了过来。
不是比喻。
所有的箱子同时开始震动，盖子砰砰作响，仿佛里面的东西都在挣扎着要出来。衣架上的戏服无风自动，水袖飘起，蟒袍鼓动，盔头上的绒球剧烈摇晃。昏黄的灯光开始闪烁，明暗交替间，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
林策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变软，像要融化。他踉跄后退，背靠在一个铁皮箱上，箱子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
“林策！区域数据稳定性急剧下降！”C-7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你触发了什么？立刻报告情况！”
“我……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是陈郎的长衫。”林策勉强站稳，代码视觉疯狂报警，视野里满是红色的错误提示，“然后环境就开始……”
话音未落，正对着他的那排衣架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原本不存在的通道。通道尽头有光，不是灯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带着暖意的光，像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
同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回响在意识里：
“既然找到了他的衣服，为何不穿上试试？”
声音温婉，带着戏腔特有的婉转，但底色是冰冷的。
柳梦梅。
林策猛地转身，周围却空无一人。只有飘动的戏服和震动的箱子，还有那条突然出现的、充满诱惑的通道。
“你躲在哪里？”他大声问。
“我无处不在。”声音这次从头顶传来，“在每一件戏服的褶皱里，在每一口箱子的灰尘中，在每一个……渴望登台却永不得登台的梦里。”
旧衣箱区域的震动停止了。但变化更加诡异：所有的戏服开始变换样式，颜色流转，从明代的水田衣到清代的旗装，从民国改良旗袍到现代戏服，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
林策意识到，这不是现实空间的异常，而是“记忆场”的展开——旧衣箱区域存储的不只是实物，更是依附于这些戏服的记忆碎片。而现在，这些碎片正在被某个强大的意识调动、重组。
“你想要什么？”他保持冷静，尽管手心已经出汗。
“我想要一个结局。”柳梦梅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我和他的故事，卡在了中间。他走了，我留下了，戏还没唱完。这不对，所有故事都该有个结局。”
“所以你在收集与故事相关的物品？陈郎的长衫，你自己的帔……”
“我在拼图。”声音靠近了，林策感觉到有微冷的气息拂过后颈，“拼出一个完整的、可以重新上演的舞台。长衫有了，我的帔在镜廊，还差……”
她停顿了。
“还差什么？”
“还差观众的眼泪。”柳梦梅轻声说，“戏要动人，需有泪为证。但这座戏院里，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眼泪了。他们都成了数据，成了程序，成了不会哭也不会笑的观测者。”
眼泪。第三把钥匙。
林策的心脏重重一跳。镜子、火焰、眼泪——冯留下的线索，正在一个个浮现。
“如果我能找到眼泪呢？”他试探着问。
周围突然完全静止。所有飘动的戏服凝固在空中，震动的箱子安静下来，连闪烁的灯光都稳定成持续的光线。只有那条通道尽头的暖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那么，”柳梦梅的声音变得轻柔，几乎像耳语，“我就给你看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这座戏院，关于冯，关于‘系统’究竟是什么的秘密。”
“但我需要证明。”她补充，“不是随便什么眼泪。必须是真实的、为这个故事而流的眼泪。你能做到吗，林策？或者说……你敢做到吗？”
林策沉默。真实的眼泪？在这个一切都是数据、都是执念碎片、都是系统模拟的世界里，去哪里找“真实”的眼泪？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么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声音骤然变冷，“成为另一件戏服，另一个等待登台的梦。你的记忆会成为养料，你的意识会成为角色，你会在这里一遍遍重演某个片段，直到时间的尽头。”
威胁是真实的。林策能感觉到，整个旧衣箱区域正在形成一个闭合的场，出口在消失，空间边界在固化。柳梦梅——或者说这个区域的集体意识——有能力将他困在这里。
但他也有筹码。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片丝绸碎片，举到面前。碎片在暖光下泛着水红色的光泽，金线绣的“地宫”二字清晰可见。
“这个，”他说，“是冯留下的。他在找地宫，我也在找。如果我把你也困在这里，或者让仲裁者清理这个区域，你永远也等不到你的结局。”
空气凝固了。
良久，柳梦梅笑了，笑声凄清而破碎：“你学会了谈判。冯当年也是这么开始的。”
通道尽头的暖光突然扩张，吞没了整条通道，然后迅速向林策涌来。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光芒包围——
不是攻击。是画面。
一个简陋的控制室，墙壁上是老式的监控屏幕，显示着戏院各个角落。冯坐在控制台前，脸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他手里拿着那片水红色丝绸碎片，正用一根特制的笔在上面刺绣，针尖带着微光，显然不是普通的缝纫。
“这是地图，”冯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碎片说话，又像是在记录，“也是邀请函。给后来者的邀请函。如果你能看到这个，说明你已经通过了镜廊的测试，找到了第一面‘错误的镜子’。很好。”
他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正是此刻林策“站立”的方向，目光穿透了时间。
“旧衣箱区域是第二个节点。”冯继续说，声音疲惫但坚定，“柳梦梅的执念在那里最深，因为她真正的痛苦不是失去爱人，而是失去舞台。她是一个演员，最怕的不是死亡，是被遗忘。”
“所以如果你到了那里，告诉她：舞台还在，观众还在，只要她愿意，戏可以重新开始。但需要三样东西：一面映照真实的镜子，一团净化过去的火焰，和一滴证明在场的眼泪。”
冯顿了顿，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眼泪是最难的。系统会模拟一切，但模拟不了真正的共情。你需要找到还能哭的人，或者……让自己还能哭。”
画面开始波动，像是信号不稳。冯的身影变得模糊，但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小心仲裁者。他们不是修复者，是守墓人。他们的任务不是让系统恢复正常，而是维持现状，直到……”
直到什么？画面突然中断。
光芒褪去，林策发现自己还站在旧衣箱区域，手里握着丝绸碎片。刚才的一切像是幻觉，但冯的话语字字清晰。
通讯器里传来C-7焦急的声音：“林策！你刚才有十七秒的数据断联！发生什么了？”
“我……看到了冯留下的信息。”林策如实说，“关于这个区域，关于柳梦梅。”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仲裁者的声音，冷静如常：“具体内容。”
林策快速概括，但隐去了关于“仲裁者是守墓人”的部分。
听完后，仲裁者说：“所以你触发了冯预设的记忆节点。这解释了区域异常波动——他在三年前就在这里植入了触发条件，等待特定类型的测试者到来。”
“特定类型？”
“对镜像污染有抗性、能识别数据错误、并且……”仲裁者停顿，“并且还保有情感反应能力的测试者。你是这一年来第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林策握紧碎片：“所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镜廊、旧衣箱、甚至我的测试资格？”
“系统会自然筛选。”仲裁者的回答滴水不漏，“冯可能预设了条件，但选择权永远在系统本身。现在，你需要决定：是否要继续这个‘任务’？寻找眼泪，解开柳梦梅的执念，以此换取她掌握的信息？”
“我有选择吗？”林策环顾四周，戏服依然凝固在空中，整个空间像被按了暂停键，“如果我不做，她不会让我离开。”
“我们可以强行介入，风险是区域可能彻底崩溃，连带其中的所有信息。”
“包括冯留下的线索？”
“包括一切。”
林策看向D排第七箱，箱盖还敞开着，那件月白长衫静静躺在灰尘中。他又看向丝绸碎片上的地图，看向那条指向未知的路径。
冯在指引方向。柳梦梅在等待结局。仲裁者在观察评估。
而他，被困在这个介于阴间与代码之间的世界里，寻找着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我做。”他说，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告诉我，在这个系统里，哪里还能找到‘真实的眼泪’？”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沙沙声，然后仲裁者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
“根据记录，系统内最后一次检测到真实情感泪液反应，是在三年前，冯失联前七小时。地点：戏院地下二层，废弃的演员休息室。”
“那里的数据标签是：【区域封锁-重度污染】。”
“也是我们记录中，唯一一个冯没有留下任何笔记或线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