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未沉,天光却已悄然撕开一道幽邃的裂口——太虚秘境,开了。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开启”,而是一场天地吐纳的呼吸:云海翻涌如沸,山峦低伏似叩,整片苍穹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掀开一角,露出其后流转着星砂与古篆的混沌内里。青金色的光晕自裂隙中倾泻而下,温柔却不可违逆,像神只垂眸时一缕未落的慈悲,又似远古契约苏醒前一声悠长的叹息。
“各位,秘境之中危机与机缘并存,切记,安全第一!”
红尘道立于浮空玉台之巅,素袍猎猎,声如钟磬,不疾不徐,却字字凿入人心。他指尖轻点虚空,三道鎏金符箓自袖中飞出,在半空凝成一行流动的古篆——【十年为期,命在先,缘在后】。符光微颤,映得他眉宇间既无威压,亦无悲悯,只有一种历经万劫后的澄明:“秘境开启时间为十年,十年后务必出秘境!不要贪图资源,因为,你得有命拿。”
话音未落,风已先动。
各大宗门、世家、隐修洞府的弟子如群鸟离枝,御剑者剑气破空,踏云者衣袂生霞,驭兽者灵禽振翅卷起千重云浪。有人唇角含笑,有人目露锋芒,有人指尖掐诀默诵护心咒——可无论神色如何,那一瞬腾空而起的姿态,皆是少年意气撞向未知的决绝。他们飞向的不只是入口,更是自己命格里尚未落笔的章节。
沈砚岑立在人群边缘,玄色广袖垂落,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腰间长剑上。他侧身,对叶馨云与林寻低语数句,声音清越如泉击石:“谷口有雷纹禁制,若遇紫电回旋,莫硬闯,退三步,等风息。”又转向林寻,递过一枚青玉简,“此为《太虚避煞图》,内藏七十二处阴脉断点,你们二人结伴,彼此照应。”他目光温润,却暗藏千钧分量——那是将信任托付于人时,最沉静的郑重。
而后,他转身,走向裴清辞。
裴清辞静立如松,一袭月白锦袍未染纤尘,发束银冠,身姿挺拔如初春新折的竹。自叶馨云现身以来,他眼底便再无他物:那目光不灼、不烫,却似一泓深潭,无声无息地将她身影尽数吞没。他未曾靠近,未曾颔首,甚至未曾眨动睫毛——只是看着,以一种近乎朝圣的缄默,将十年光阴酿成一眼凝望。旁人只道他性情疏冷,唯沈砚岑察觉那眼底深处,有暗流奔涌,似冰层之下熔岩将裂。
此刻,裴清辞终于收回视线。他望向沈砚岑,眸光微敛,如合一本写满旧事的书。那一眼,有未言之重,有难诉之涩,更有不容置喙的决然。他未多言,只轻轻颔首,随即足尖一点,身形化作一缕流光,率先没入秘境入口那团氤氲旋转的星辉之中。
沈砚岑望着他背影,心头微滞,似有细针轻刺——不是嫉妒,不是疑虑,而是一种更幽微的不适:像听见古琴断了一根弦,余音袅袅,却再也接不上原来的调子。他垂眸,掩去眸中波澜,只低声自语:“……等出来再说吧。”
叶馨云与林寻相视一笑,无需言语,心意已通。林寻指尖燃起一簇青焰,映亮她眼底跃动的星火;她足尖轻点,裙裾翻飞如蝶翼初展,纵身跃入那片吞没万物的璀璨光雾——仿佛不是踏入险境,而是归家。
光雾温柔裹住她的刹那,一股浩瀚、古老、清冽至极的灵气轰然涌入四肢百骸!那不是寻常灵力的温润滋养,而是上古洪荒遗落的一口元气,带着青苔覆碑的凉意、松针承露的微涩、以及万载沉眠后骤然苏醒的磅礴生机。她浑身经脉如饮甘霖,骨骼轻鸣,连发梢都似在微微震颤,仿佛整个人被天地重新淬炼了一遍。
眼前豁然开朗。
青山如黛,绵延至天边,山势奇峻却不显狰狞,倒似巨匠以云为墨、以风为刀,一笔勾勒出的灵秀骨相;绿水如练,蜿蜒于谷底,水色澄澈见底,游鱼摆尾间竟拖曳出细碎金鳞,恍若水中浮着整条星河。灵草遍野,非但不杂乱,反似依循某种失传的阵图生长:紫芝生于龙脊石缝,玉髓兰绽于寒潭之畔,更有成片流光萤草,在微风中摇曳出淡青色的光雾,如梦似幻。
远处,一座孤峰刺破云层,峰顶云霭缭绕,隐约可见飞檐翘角、琉璃金瓦——那不是幻影,而是真正矗立了万年的上古宫殿,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在无声中震颤,仿佛随时会奏响湮灭已久的礼乐。
“这里就是太虚秘境啊……”叶馨云喃喃,声音轻得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她足下灵力悄然涌动,青光流转,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掠向秘境深处。风拂过耳际,带着草木清气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远古的寂寥。
然而,那抹初见的惊艳,不过须臾。
她眸光倏然一凛,如寒潭乍裂,所有柔软尽数收束——冒险从来不是浪漫的奔赴,而是以清醒为刃,以警惕为甲。她指尖微动,两道微光自识海中跃出:小蓝化作巴掌大的玲珑少女,赤足踩着一缕金纹流光,乌发垂腰,眼瞳澄澈如初生朝露;九璃则凝成一袭墨色劲装的少年,眉心一点朱砂痣,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莲香,手中一柄短刃,刃尖跳跃着一簇幽微的淡红火焰。
“小蓝,九璃,你们也时刻帮我警惕一下周围的环境,”她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这次运气还好,没有掉到妖兽窝里。”
“姐姐,我们知道啦!”小蓝立刻挺起小胸膛,金纹翅膀嗡嗡轻颤,一脸骄傲,“就算掉妖兽窝里,我也能让他们夹着尾巴跑路,哼!”
九璃却微微蹙眉,鼻翼轻翕,忽然抬手捂住鼻子,眉头拧得更紧:“姐姐,我总感觉这里有一股很邪恶、并且很熟悉的气息……很危险,味道还很恶心……”
叶馨云下意识嗅了嗅——风是清的,草是香的,连空气都泛着微甜的灵韵,什么味道也没有。
九璃见状,忽而笑了,那笑容如墨莲初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与亲昵:“姐姐,我知道你闻不到。这‘味’不是凡俗之嗅,是魂魄深处的警兆。”他顿了顿,眸光温软下来,“而且……叫主人太别扭了。以后,我就叫你姐姐,好不好?”
叶馨云怔了怔,心头蓦然一暖,像被春阳晒透的棉絮,蓬松而踏实。她笑着点头:“好,姐姐就姐姐。”
“臭九璃,我也能保护好姐姐,有你什么事儿,哼……”小蓝立刻鼓起腮帮子,金纹翅膀扇得更急了。
叶馨云无奈摇头,笑意却从眼底漫溢而出,如涟漪荡开整个心湖:“好啦,你们都厉害!我们先去寻找雷霆本源吧——传闻它就在元婴范围内的雷霆谷中。”
她足尖轻点,身形掠入密林。
林愈深,天愈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枝如龙,树干粗壮得需数十人合抱,青苔厚积如绒毯,其上竟隐隐浮现出暗金色的古老符文,随呼吸明灭,仿佛整片森林本身,便是一具沉睡巨神的躯壳。林间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凝滞的、带着微弱荧光的灰白,如活物般缓缓游走,所过之处,连虫鸣都悄然止息。能见度不足三丈,每一步踏出,都像踩在时间与空间的薄冰之上。
远处,忽有嘶吼传来。
那不是猛兽的咆哮,而是一种被拉长、扭曲、仿佛从腐朽铜钟里挤出的呜咽,嘶哑、空洞,带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发出声音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早已风化的枯骨,在风中徒劳地摩擦。
小蓝倏然自万象空间中飞出,身形缩至拇指大小,金纹翅膀在雾中划出细碎光痕。她悬浮在叶馨云肩头,小脸写满好奇:“姐姐,这里的灵气好奇怪……好像藏着好多看不见的东西,它们在呼吸,在窥探,在……等待。”
话音未落——
雾,骤然沸腾!
几道黑影自浓雾中暴射而出!它们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仅是勉强凝聚的人形剪影,边缘不断逸散着丝丝缕缕的漆黑雾气,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捏塑而成。那黑气所过之处,连雾气都为之溃散,留下一道道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小心!”叶馨云低喝,雷霆剑瞬间出鞘!
紫光炸裂!一道粗壮雷蛇自剑尖狂舞而出,噼啪作响,电光撕裂灰雾,映亮她眼中凛然如霜的决断。那几道黑影竟齐齐一滞,模糊的“头颅”微微后仰,仿佛被无形巨锤击中——它们畏惧雷光!这本能的退缩,成了叶馨云破局的契机。
她剑势不变,天雷之力灌注剑身,剑光裹挟着万钧之势横斩而出!紫电如龙,悍然劈落——黑影触之即溃,发出刺耳欲绝的尖啸,仿佛灵魂被投入熔炉焚烧,顷刻间化作几缕青烟,消散于无形。
“这些东西怕雷灵力!”叶馨云眸光锐利如电,心中却无半分松懈。她能清晰感知到,这些黑影虽仅炼气期修为,可那缠绕周身的黑气,却如附骨之蛆,带着侵蚀神魂的阴毒。若非她神魂经受过九重雷劫淬炼,远超同阶,恐怕只这一瞬的接触,心神便已蒙尘。
越往深处,黑影越多,形态也愈发诡谲:有的凝成狰狞兽首,有的化作持戈鬼卒,实力亦从炼气飙升至元婴巅峰。然而,它们对雷霆与红莲业火的畏惧,却如烙印般深刻。叶馨云只需将天雷灵力附于剑锋,或指尖轻弹,引出一缕红莲业火——那淡红火焰看似柔弱,却如烈阳融雪,所及之处,黑影哀鸣溃散,连逸散的黑气都被焚尽,不留丝毫残秽。
“红莲业火果然是这些东西的克星。”她摊开手掌,一簇幽微火焰静静跃动,映得她指尖莹白如玉。那火光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梵文在生灭流转,带着涤荡一切污浊的庄严与慈悲。她心中微叹:若无此火,若无天雷,这秘境,怕真要成为埋骨之地。
沿途,诡异植物亦层出不穷。一株看似温润的月华藤,待修士伸手欲采,藤蔓骤然暴起,倒刺森然,毒液滴落处,青石竟滋滋冒烟;一片绚烂的霓虹菇,散发甜香引人靠近,菌盖张开,赫然是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可它们同样畏惧雷霆与业火。叶馨云剑光一闪,雷火交织,那些伪装便在凄厉的嘶鸣中化为焦炭,连灰烬都带着净化后的澄澈。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暗系的东西啊……”小蓝歪着头,金纹翅膀轻轻扇动,声音里满是困惑。
九璃凝望着远处翻涌的浓雾,眸色深沉如古井:“姐姐,这里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神魔大战遗址的一角。那黑气……是魔气。不是后世修炼者所炼的阴邪魔功,而是上古魔神陨落时,精魄溃散、怨念凝结的‘本源之秽’。”
叶馨云脚步微顿,仰首望向天际。那里,铅灰色的云层正无声翻滚,仿佛一张巨大而沉默的幕布,覆盖着所有被遗忘的真相。神魔大战……原来并非虚妄传说,而是真实碾过历史的车轮,留下这满目疮痍的遗迹。
她不再多言,只将袖口轻轻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那里,一道淡金色的雷纹若隐若现,正随着她心跳微微搏动——那是师尊亲手所绘的《太虚引雷图》,是通往雷霆谷的唯一信标。
一路向西。
黑影渐稀,诡异植物亦销声匿迹。空气中的雷霆气息却愈发浓郁,仿佛整片天地都在酝酿一场亘古未有的狂怒。呼吸之间,肺腑似被细小的雷针扎刺,灵力在经脉中奔涌得更加躁动不安。
三个月后。
当最后一株盘踞如恶蛟的墨鳞古树被雷火焚尽,眼前景象,骤然蜕变。
前方,再无林木。
只有一片无垠的黑色岩原,裸露、粗粝、沉默。岩石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细密裂纹,裂纹深处,紫色雷光如活物般窜动、明灭、咆哮,发出永不停歇的噼啪声响。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雷霆,每一次呼吸,都似在吞咽一道微小的闪电,霸道、炽烈、不容抗拒。
极目远眺,天际线已被一片翻涌不息的紫雷云海彻底吞没。云层深处,闷雷滚滚,如万鼓齐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脚下岩石都在微微震颤。那不是自然的雷暴,而是天地法则在此处高度浓缩、濒临失控的狂暴脉动。
叶馨云独立于谷口,长发在雷霆罡风中狂舞,衣袂猎猎如旗。她仰望着那片吞噬光明的紫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与了然。
这就是雷霆谷。
传说中,上古雷神陨落之地,其脊骨化为山脉,其精血凝为雷霆,其怒意沉淀为这片永不熄灭的雷狱。寻常修士踏入,不过一息,便会被亿万道自发凝聚的紫电撕成齑粉;化神大能亦只能徘徊谷口,以护体神通硬抗雷罡,寸步难进。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紫电悄然缠绕,与谷中奔涌的雷霆遥相呼应,发出细微而欢悦的嗡鸣。
风,更烈了。
雷,更近了。
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在这万古雷霆的轰鸣声中,落下第一个,惊心动魄的逗点。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开启”,而是一场天地吐纳的呼吸:云海翻涌如沸,山峦低伏似叩,整片苍穹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掀开一角,露出其后流转着星砂与古篆的混沌内里。青金色的光晕自裂隙中倾泻而下,温柔却不可违逆,像神只垂眸时一缕未落的慈悲,又似远古契约苏醒前一声悠长的叹息。
“各位,秘境之中危机与机缘并存,切记,安全第一!”
红尘道立于浮空玉台之巅,素袍猎猎,声如钟磬,不疾不徐,却字字凿入人心。他指尖轻点虚空,三道鎏金符箓自袖中飞出,在半空凝成一行流动的古篆——【十年为期,命在先,缘在后】。符光微颤,映得他眉宇间既无威压,亦无悲悯,只有一种历经万劫后的澄明:“秘境开启时间为十年,十年后务必出秘境!不要贪图资源,因为,你得有命拿。”
话音未落,风已先动。
各大宗门、世家、隐修洞府的弟子如群鸟离枝,御剑者剑气破空,踏云者衣袂生霞,驭兽者灵禽振翅卷起千重云浪。有人唇角含笑,有人目露锋芒,有人指尖掐诀默诵护心咒——可无论神色如何,那一瞬腾空而起的姿态,皆是少年意气撞向未知的决绝。他们飞向的不只是入口,更是自己命格里尚未落笔的章节。
沈砚岑立在人群边缘,玄色广袖垂落,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腰间长剑上。他侧身,对叶馨云与林寻低语数句,声音清越如泉击石:“谷口有雷纹禁制,若遇紫电回旋,莫硬闯,退三步,等风息。”又转向林寻,递过一枚青玉简,“此为《太虚避煞图》,内藏七十二处阴脉断点,你们二人结伴,彼此照应。”他目光温润,却暗藏千钧分量——那是将信任托付于人时,最沉静的郑重。
而后,他转身,走向裴清辞。
裴清辞静立如松,一袭月白锦袍未染纤尘,发束银冠,身姿挺拔如初春新折的竹。自叶馨云现身以来,他眼底便再无他物:那目光不灼、不烫,却似一泓深潭,无声无息地将她身影尽数吞没。他未曾靠近,未曾颔首,甚至未曾眨动睫毛——只是看着,以一种近乎朝圣的缄默,将十年光阴酿成一眼凝望。旁人只道他性情疏冷,唯沈砚岑察觉那眼底深处,有暗流奔涌,似冰层之下熔岩将裂。
此刻,裴清辞终于收回视线。他望向沈砚岑,眸光微敛,如合一本写满旧事的书。那一眼,有未言之重,有难诉之涩,更有不容置喙的决然。他未多言,只轻轻颔首,随即足尖一点,身形化作一缕流光,率先没入秘境入口那团氤氲旋转的星辉之中。
沈砚岑望着他背影,心头微滞,似有细针轻刺——不是嫉妒,不是疑虑,而是一种更幽微的不适:像听见古琴断了一根弦,余音袅袅,却再也接不上原来的调子。他垂眸,掩去眸中波澜,只低声自语:“……等出来再说吧。”
叶馨云与林寻相视一笑,无需言语,心意已通。林寻指尖燃起一簇青焰,映亮她眼底跃动的星火;她足尖轻点,裙裾翻飞如蝶翼初展,纵身跃入那片吞没万物的璀璨光雾——仿佛不是踏入险境,而是归家。
光雾温柔裹住她的刹那,一股浩瀚、古老、清冽至极的灵气轰然涌入四肢百骸!那不是寻常灵力的温润滋养,而是上古洪荒遗落的一口元气,带着青苔覆碑的凉意、松针承露的微涩、以及万载沉眠后骤然苏醒的磅礴生机。她浑身经脉如饮甘霖,骨骼轻鸣,连发梢都似在微微震颤,仿佛整个人被天地重新淬炼了一遍。
眼前豁然开朗。
青山如黛,绵延至天边,山势奇峻却不显狰狞,倒似巨匠以云为墨、以风为刀,一笔勾勒出的灵秀骨相;绿水如练,蜿蜒于谷底,水色澄澈见底,游鱼摆尾间竟拖曳出细碎金鳞,恍若水中浮着整条星河。灵草遍野,非但不杂乱,反似依循某种失传的阵图生长:紫芝生于龙脊石缝,玉髓兰绽于寒潭之畔,更有成片流光萤草,在微风中摇曳出淡青色的光雾,如梦似幻。
远处,一座孤峰刺破云层,峰顶云霭缭绕,隐约可见飞檐翘角、琉璃金瓦——那不是幻影,而是真正矗立了万年的上古宫殿,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在无声中震颤,仿佛随时会奏响湮灭已久的礼乐。
“这里就是太虚秘境啊……”叶馨云喃喃,声音轻得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她足下灵力悄然涌动,青光流转,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掠向秘境深处。风拂过耳际,带着草木清气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远古的寂寥。
然而,那抹初见的惊艳,不过须臾。
她眸光倏然一凛,如寒潭乍裂,所有柔软尽数收束——冒险从来不是浪漫的奔赴,而是以清醒为刃,以警惕为甲。她指尖微动,两道微光自识海中跃出:小蓝化作巴掌大的玲珑少女,赤足踩着一缕金纹流光,乌发垂腰,眼瞳澄澈如初生朝露;九璃则凝成一袭墨色劲装的少年,眉心一点朱砂痣,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莲香,手中一柄短刃,刃尖跳跃着一簇幽微的淡红火焰。
“小蓝,九璃,你们也时刻帮我警惕一下周围的环境,”她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这次运气还好,没有掉到妖兽窝里。”
“姐姐,我们知道啦!”小蓝立刻挺起小胸膛,金纹翅膀嗡嗡轻颤,一脸骄傲,“就算掉妖兽窝里,我也能让他们夹着尾巴跑路,哼!”
九璃却微微蹙眉,鼻翼轻翕,忽然抬手捂住鼻子,眉头拧得更紧:“姐姐,我总感觉这里有一股很邪恶、并且很熟悉的气息……很危险,味道还很恶心……”
叶馨云下意识嗅了嗅——风是清的,草是香的,连空气都泛着微甜的灵韵,什么味道也没有。
九璃见状,忽而笑了,那笑容如墨莲初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与亲昵:“姐姐,我知道你闻不到。这‘味’不是凡俗之嗅,是魂魄深处的警兆。”他顿了顿,眸光温软下来,“而且……叫主人太别扭了。以后,我就叫你姐姐,好不好?”
叶馨云怔了怔,心头蓦然一暖,像被春阳晒透的棉絮,蓬松而踏实。她笑着点头:“好,姐姐就姐姐。”
“臭九璃,我也能保护好姐姐,有你什么事儿,哼……”小蓝立刻鼓起腮帮子,金纹翅膀扇得更急了。
叶馨云无奈摇头,笑意却从眼底漫溢而出,如涟漪荡开整个心湖:“好啦,你们都厉害!我们先去寻找雷霆本源吧——传闻它就在元婴范围内的雷霆谷中。”
她足尖轻点,身形掠入密林。
林愈深,天愈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枝如龙,树干粗壮得需数十人合抱,青苔厚积如绒毯,其上竟隐隐浮现出暗金色的古老符文,随呼吸明灭,仿佛整片森林本身,便是一具沉睡巨神的躯壳。林间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凝滞的、带着微弱荧光的灰白,如活物般缓缓游走,所过之处,连虫鸣都悄然止息。能见度不足三丈,每一步踏出,都像踩在时间与空间的薄冰之上。
远处,忽有嘶吼传来。
那不是猛兽的咆哮,而是一种被拉长、扭曲、仿佛从腐朽铜钟里挤出的呜咽,嘶哑、空洞,带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发出声音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早已风化的枯骨,在风中徒劳地摩擦。
小蓝倏然自万象空间中飞出,身形缩至拇指大小,金纹翅膀在雾中划出细碎光痕。她悬浮在叶馨云肩头,小脸写满好奇:“姐姐,这里的灵气好奇怪……好像藏着好多看不见的东西,它们在呼吸,在窥探,在……等待。”
话音未落——
雾,骤然沸腾!
几道黑影自浓雾中暴射而出!它们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仅是勉强凝聚的人形剪影,边缘不断逸散着丝丝缕缕的漆黑雾气,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捏塑而成。那黑气所过之处,连雾气都为之溃散,留下一道道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小心!”叶馨云低喝,雷霆剑瞬间出鞘!
紫光炸裂!一道粗壮雷蛇自剑尖狂舞而出,噼啪作响,电光撕裂灰雾,映亮她眼中凛然如霜的决断。那几道黑影竟齐齐一滞,模糊的“头颅”微微后仰,仿佛被无形巨锤击中——它们畏惧雷光!这本能的退缩,成了叶馨云破局的契机。
她剑势不变,天雷之力灌注剑身,剑光裹挟着万钧之势横斩而出!紫电如龙,悍然劈落——黑影触之即溃,发出刺耳欲绝的尖啸,仿佛灵魂被投入熔炉焚烧,顷刻间化作几缕青烟,消散于无形。
“这些东西怕雷灵力!”叶馨云眸光锐利如电,心中却无半分松懈。她能清晰感知到,这些黑影虽仅炼气期修为,可那缠绕周身的黑气,却如附骨之蛆,带着侵蚀神魂的阴毒。若非她神魂经受过九重雷劫淬炼,远超同阶,恐怕只这一瞬的接触,心神便已蒙尘。
越往深处,黑影越多,形态也愈发诡谲:有的凝成狰狞兽首,有的化作持戈鬼卒,实力亦从炼气飙升至元婴巅峰。然而,它们对雷霆与红莲业火的畏惧,却如烙印般深刻。叶馨云只需将天雷灵力附于剑锋,或指尖轻弹,引出一缕红莲业火——那淡红火焰看似柔弱,却如烈阳融雪,所及之处,黑影哀鸣溃散,连逸散的黑气都被焚尽,不留丝毫残秽。
“红莲业火果然是这些东西的克星。”她摊开手掌,一簇幽微火焰静静跃动,映得她指尖莹白如玉。那火光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梵文在生灭流转,带着涤荡一切污浊的庄严与慈悲。她心中微叹:若无此火,若无天雷,这秘境,怕真要成为埋骨之地。
沿途,诡异植物亦层出不穷。一株看似温润的月华藤,待修士伸手欲采,藤蔓骤然暴起,倒刺森然,毒液滴落处,青石竟滋滋冒烟;一片绚烂的霓虹菇,散发甜香引人靠近,菌盖张开,赫然是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可它们同样畏惧雷霆与业火。叶馨云剑光一闪,雷火交织,那些伪装便在凄厉的嘶鸣中化为焦炭,连灰烬都带着净化后的澄澈。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暗系的东西啊……”小蓝歪着头,金纹翅膀轻轻扇动,声音里满是困惑。
九璃凝望着远处翻涌的浓雾,眸色深沉如古井:“姐姐,这里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神魔大战遗址的一角。那黑气……是魔气。不是后世修炼者所炼的阴邪魔功,而是上古魔神陨落时,精魄溃散、怨念凝结的‘本源之秽’。”
叶馨云脚步微顿,仰首望向天际。那里,铅灰色的云层正无声翻滚,仿佛一张巨大而沉默的幕布,覆盖着所有被遗忘的真相。神魔大战……原来并非虚妄传说,而是真实碾过历史的车轮,留下这满目疮痍的遗迹。
她不再多言,只将袖口轻轻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那里,一道淡金色的雷纹若隐若现,正随着她心跳微微搏动——那是师尊亲手所绘的《太虚引雷图》,是通往雷霆谷的唯一信标。
一路向西。
黑影渐稀,诡异植物亦销声匿迹。空气中的雷霆气息却愈发浓郁,仿佛整片天地都在酝酿一场亘古未有的狂怒。呼吸之间,肺腑似被细小的雷针扎刺,灵力在经脉中奔涌得更加躁动不安。
三个月后。
当最后一株盘踞如恶蛟的墨鳞古树被雷火焚尽,眼前景象,骤然蜕变。
前方,再无林木。
只有一片无垠的黑色岩原,裸露、粗粝、沉默。岩石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细密裂纹,裂纹深处,紫色雷光如活物般窜动、明灭、咆哮,发出永不停歇的噼啪声响。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雷霆,每一次呼吸,都似在吞咽一道微小的闪电,霸道、炽烈、不容抗拒。
极目远眺,天际线已被一片翻涌不息的紫雷云海彻底吞没。云层深处,闷雷滚滚,如万鼓齐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脚下岩石都在微微震颤。那不是自然的雷暴,而是天地法则在此处高度浓缩、濒临失控的狂暴脉动。
叶馨云独立于谷口,长发在雷霆罡风中狂舞,衣袂猎猎如旗。她仰望着那片吞噬光明的紫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与了然。
这就是雷霆谷。
传说中,上古雷神陨落之地,其脊骨化为山脉,其精血凝为雷霆,其怒意沉淀为这片永不熄灭的雷狱。寻常修士踏入,不过一息,便会被亿万道自发凝聚的紫电撕成齑粉;化神大能亦只能徘徊谷口,以护体神通硬抗雷罡,寸步难进。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紫电悄然缠绕,与谷中奔涌的雷霆遥相呼应,发出细微而欢悦的嗡鸣。
风,更烈了。
雷,更近了。
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在这万古雷霆的轰鸣声中,落下第一个,惊心动魄的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