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牢-《血色蔷薇永寂曲》

  废弃工厂事件后的那一瞬间,远在宿舍的楚离正把玩着一块新得的水晶,指尖微微一顿。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布在伊森体内的那层“锁神禁”,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和守护执念混合着黑暗力量猛烈冲击,虽然未被完全破除,但显然被动摇了根基。

  “啧,”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就知道会这样。小狼崽执念太深,遇事容易上头。这禁制看来还得再加一层更稳固的,不然三天两头这么冲一下,没等他自己掌控,先把自己折腾废了。”

  她并未立刻赶去现场。一来,她能感知到那边的危机已经解除,伊森只是力竭昏迷;二来,她深知有些坎必须自己熬过去,旁人插手反而不美。

  接下来的几天,楚离偶尔“路过”训练场,或是神识不经意地扫过,总能“看”到伊森的身影。

  像是疯了一样,将自己沉浸在近乎自虐般的训练中。

  疯狂地锤炼体术,挥剑、负重、对抗训练假人……仿佛想通过纯粹的肉体疲劳来麻痹自己,或是惩罚那具不受控制、依赖了黑暗力量的身体。

  身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又添新伤,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训练服。

  那双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挣扎迷茫,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死寂的偏执。

  楚离看在眼里,并未阻止。

  直到这天伊森特独自一人坐在训练室角落的长凳上,汗水浸透了他的黑色训练服,紧贴在精壮却略显单薄的身体上。

  低着头,银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紧蹙的眉头和那双因压抑而布满血丝的眼眸。

  训练室内还残留着剧烈运动后的气息,以及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对于普通血族,这点血腥味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半人半血族、且对自身血脉极度厌恶的伊森来说,这味道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不断刺激着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嗜血欲望。

  “怪物……”他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拳头狠狠砸在身边的软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那天失控的一幕,感受到体内力量的奔涌,同时也清晰地感知到那份对血液的渴望随之放大。

  那股力量残留的躁动和随之而来的、更强烈的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通讯器发出急促的震动。不是学院内部的频道,而是一个加密的、他极其不愿见到却又无法忽视的号码。

  伊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按下了接听键。

  通讯器投射出一个模糊的中年男子虚影,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他曾经的导师,圣光教会强硬派高层——克莱斯·拉赛尔。

  “伊森·博尔特。”克莱斯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如同他惯用的银制武器,“你的定期报告已经逾期三天了。我需要知道银朔·梵蒂的最新动向,还有那个楚离的详细调查结果。”

  伊森沉默着,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查到。”克莱斯的语气带上了压迫感,“学园理事会那些老狐狸对她讳莫如深,银朔·梵蒂对她表现出异常的关注。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可能极度危险的人物混入圣蒂利,你身为教会安插进去的眼睛,难道就只会像个普通风纪委员一样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导师,”伊森的声音有些沙哑,“楚离……她目前没有表现出任何威胁性。银朔会长的行动也很谨慎,我……”

  “没有威胁性?”克莱斯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伊森,你是在为你的无能找借口,还是已经开始被那些非人生物同化了?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父母……这两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伊森的心脏。

  那场发生在温暖家中的、由由里·温特斯带来的血腥屠杀,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绝望的呼喊,飞溅的鲜血,由里那带着残忍笑意的优雅面孔……

  伊森的呼吸骤然急促,瞳孔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血红,獠牙隐隐作痛。他猛地低下头,不让克莱斯看到自己此刻狰狞的表情。

  “我没有忘!”他低吼道,声音因压抑而扭曲。

  “没有忘就好。”克莱斯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记住,教会容忍你体内那不洁血脉的存在,是希望你能发挥应有的价值。监控银朔,查明楚离的底细,找出任何可能威胁人类安全的迹象。这是你赎罪的唯一途径,也是你活下去的理由。不要让我,让教会失望。”

  通讯戛然而止,虚影消失。

  训练室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伊森粗重的喘息声。通讯器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软垫上。

  赎罪……活下去的理由……

  克莱斯的话语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捆缚。

  对血族的仇恨是真的,对自身血脉的厌恶也是真的,但被曾经视为信仰的教会如此利用和逼迫,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惫。

  他恨由里·温特斯,恨所有视人命如草芥的血族,也恨自己体内流淌着的、属于仇敌同源的力量。这种内外交困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啊——!”伊森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猛地站起身,冲到训练场中央,再次对着坚硬的训练傀儡疯狂地攻击起来。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没有任何章法,只有纯粹的、发泄般的狂暴。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掩盖内心的煎熬,用极限的疲惫来麻痹嗜血的冲动。

  伊森又一次将全身力气耗尽,狼狈地瘫倒在训练场冰冷的地面上,望着天花板剧烈喘息,眼神空洞时,一个清冷慵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心若为牢,力终是囚徒之力。”

  伊森猛地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楚离不知何时倚靠在了训练场的门框上,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驭力先驭心。”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戳中了伊森内心最深的症结。

  伊森身体一震,瞳孔微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从未想过要去“驾驭”它,只想彻底摒弃、封印它!可却又不得不依靠这让他痛苦挣扎的力量。

  见他恍然又痛苦的表情,楚离心中叹息“啧啧啧!脆弱又冷漠的玻璃心,这要是传到羲和大陆是本君教出来的人,估计得让人笑话死!”

  “看好了,只演示一次。”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教小孩子折纸

  缓缓抬起一只手,立于身前结印,一道淡金色的光罩出现在楚离的周围、由无数细微玄奥符文构成的简易禁制瞬间成型,散发出柔和却稳固的能量波动。

  “这是个最基础的护身结界,意念凝聚,引动你丹田那点微末灵气即可激发。以你目前的修为,挡不了太强的攻击,但或许能在你下次脑子发热想拼命的时候,护你一护,不至于次次都搞得要强行冲破封印才能活命。”

  指尖轻弹,那道淡金色的简易禁制便轻飘飘地飞向伊森,没入他的眉心。

  一瞬间,关于如何构建、激发这个结界禁制的信息清晰地印入了他的脑海,简单直接,却又蕴含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浑然天成的道韵。

  “你现在修的是道门正法,与你体内那点黑暗力量本就相斥。每次强行冲破封印,都等于在自毁根基,次数多了,真气逆冲,血脉暴走,走火入魔都是轻的。”楚离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

  “这结界虽弱,好歹能帮你争取一瞬的反应时间,是战是逃,多用脑子,少凭本能。”

  说完,她似乎完成了今日份的“日行一善”,转身便要走。

  伊森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楚离。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宁静。

  “等等!”伊森猛地急声喊道。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伊森的声音干涩。

  楚离脚步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那抹惯有的、略带调侃的弧度:“看你顺眼,这个理由够不够?”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闲的。”

  伊森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辩,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楚离刚才演示的结印手势,集中起刚刚恢复少许的精神力,尝试调动丹田那缕微弱的真元,笨拙地模仿着。

  动作很生涩,真元的流转也断断续续,勾勒出的符文光影黯淡,明明灭灭。

  但最终,一个极其不稳定、仿佛下一秒就要溃散的淡金色光罩,勉强在他周身浮现了出来,虽然薄如蝉翼,却真实存在!

  光罩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噗一声破碎了,伊森也因这短暂的消耗而脸色更白了一分。

  但他眼中却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成功了!他用了楚离给的功法修炼出的力量,施展了她教的法术!虽然弱小,但这力量是“干净”的,是属于他自己的,不会让他感到厌恶和失控!

  而且,这结界……虽然脆弱,但正如楚离所说,在关键时刻,哪怕只能阻挡一瞬,也足以改变战局,让他不必每次都被迫走到必须动用血族力量的那一步!

  这看似随手施为的小法术,对他而言,不啻于在无尽的黑暗中,又点亮了一盏微小的、却指向明确方向的灯。

  楚离挑眉淡笑“不错,好好领悟吧,一禁化万禁,杀、防、辅、困、幻、且看你如何从中领悟属于你的东西”

  看着楚离,伊森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却无比郑重的话:“谢……谢谢。”

  楚离见他眼中那重燃的希望光芒,心中叹息道:“根骨尚可,心性未定,劫难重重……罢了,随手种个善因,且看能结何果。”

  随即无所谓地摆摆手,语气依旧嫌弃:“谢就不必了,动不动就破封折磨自己,看着都累得慌。”

  但她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补充了一句:“术法之道存呼一心,你习惯了血族力量带来的便利,对于刚修炼的天地之力觉得尚微,结界多用用,熟练了自有妙处。”

  话落便真的转身离开了,留下伊森一个人在训练场,反复回味着她的话,以及那看似简单却蕴含无穷可能的护身结界。

  再次尝试凝聚结界,失败,再尝试……每一次失败后,他都更加努力地去感知真元,去凝练意念。

  看着指尖再次勉强凝聚出的一点微弱金光,虽然依旧不稳定,但他眼眸中的死寂渐渐消散。

  而对那个一次次在他最迷茫绝望时,以这种奇特方式点醒他、给予他新力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