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万物与我-《血色蔷薇永寂曲》

  银朔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如同最勤奋好学的学生遇见了唯一真知,摒弃了所有贵族式的矜持与伪装,竭力捕捉、解析着楚离话语中的每一个精义,每一个可能蕴含着颠覆性认知的词汇。

  敏锐至极地抓住了楚离方才叙述中两个看似随意带过、却可能至关重要的关键词。

  “我们?”轻声重复,语调平稳却带着探究,目光紧锁楚离,“听你的意思,你所代表的并非孤例?在你来的地方,还有与你相似、掌握着同样力量体系的存在?以及……你多次明确提及并强调‘神魂’,这似乎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灵魂,存在着某种本质上的、根本性的不同?”

  看着他这副全然沉浸在求知与解析的认真模样,楚离倒是觉得比平时那副完美无缺、戴着面具的温和样子顺眼了不少。

  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算是赞许的笑意,耐心解释道:“道不孤,必有邻。万物皆可求索大道,我所修习之道,自然并非独我一人之路。至于‘神魂’与你们通常所说的‘灵魂’之别……”

  略作沉吟,似乎在寻找更贴切、能让这个世界的“本地人”理解的比喻:“若粗略而言,你可以将‘神魂’视为更本质、更凝练、更具主动掌控力和无限成长性的‘灵魂’高阶形态。但在我们更细致的内视与修行体系看来,人之灵性本源,并非一个混沌模糊的整体。”

  随即抬起纤细指尖,在空中虚划,仿佛正以灵气为墨,勾勒出一幅无形却玄妙无比的内在图谱:

  “细究之,可谓‘三魂七魄’,各司其职,和谐共构‘真我’。”

  “三魂者,曰天魂、地魂、人魂。”

  “天魂,掌生命之存续,联通天地法则,关乎‘存在’本身,是生命烙印于天地间的根本坐标。”

  “地魂,掌意识、感知、智慧、记忆,是你所思你所想、认知世界、明辨是非、积累经验智慧之根本载体。”

  “人魂,又称命魂,掌七情六欲、爱恨痴嗔、意志抉择,是性情禀赋之所依,是个性特质与当下生命活力的直接体现。”

  “而七魄,”她指尖微动,仿佛精准点向人体内部不同的能量节点,“则主要司掌肉身这座‘庐舍’的本能运作与基础维持,如呼吸、心跳、血液流转、消化吸收、对外界刺激的本能反应、肢体协调等,更贴近你这具身体基础功能的自动化维持系统,是生命活动的底层支撑。”

  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银朔那非人的完美躯体,带着一种超越种族界限的、近乎冷漠的客观评价:“反观你们血族,力量的核心几乎完全源于血脉。血脉强盛纯净,则力量磅礴,寿命悠长;血脉枯竭或驳杂稀薄,则力量衰微甚至湮灭,走向终结。看似强大永恒,实则受限于先祖遗泽此外物传承,终究是借来的力量,落了下乘,难窥真正超越生命层次的大自在、大逍遥。如同华丽的傀儡,线,始终牵在别人手中。”

  银朔轻笑“呵~楚离同学倒是敢想敢说”

  闻言楚离淡淡道“有何不敢,若连这点客观评价都无法接受,那是对自身的一种束缚”

  “至于魔法……”

  指尖不知何时捻住了一片被风卷上高台的细小花瓣,楚离目光掠过下方学院中正在练习魔法的学生,声音平和无波:“会长见惯血族生息、魔法流转,不知在你悠长的生命阅历中,何为天,何为地?”

  顺着楚离的目光看去,银朔倚在冰冷的石栏上,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感慨,声音有些悠远,仿佛触及了某些古老的记忆:“是铁律,是既定的规则,是力量运行的框架……但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是束缚一切的枷锁。”语气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局限感。

  闻言,楚离掌心轻轻一转,那花瓣便飘飘悠悠坠落,声音随之响起,清晰而笃定:“看来会长的故事也很有意思。然而,于我而言,天地非冰冷铁律,亦非沉重枷锁,而是生生不息、流转变化的气机。”

  银朔眉峰微挑,彻底被吸引了注意力:“气机?”

  “正是。”楚离点头,继续阐释那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人身一小天地,经络如江河,穴位似星辰。我们所做的,是引天地灵气入体,炼化天地之力为己有,自成宇宙。即便身处真空绝境、元素枯竭之地,吾等亦能凭借自身丹田积蓄之灵气施展术法,不假外求。”

  话锋一转,指向魔法体系的核心弱点,语气客观却一针见血:“而魔法,过于依赖外界特定元素粒子和固定不变的术式结构。一旦环境骤变,或者遇上能干扰甚至掌控元素的存在,魔法师的力量便会大打折扣,甚至反噬自身。”

  “说句不好听的,于我看来,再精妙高级的魔法,其根本运作方式也显得过于……依赖外物和表象化了,缺乏对力量本源的真正洞察与掌控。”

  说到这里,似乎觉得空口论述缺乏足够的说服力。指尖忽然抬起。

  刹那间,一道极其复杂玄奥、由无数细微如尘却又每一笔都清晰无比、蕴含着莫测道韵的金色符文构成的虚幻图案,在她指尖瞬间生成、急速流转变幻、又骤然湮灭!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几乎让人怀疑是否是幻觉!

  但那惊鸿一瞥间,图案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定夺生死、操纵规则、禁锢万物的恐怖气息,却让整个观星台的空气都为之一凝,仿佛时空都在那一刻微微停滞!

  这仅仅个高阶“破灭禁制”一丝雏形演示!

  “此乃禁制”

  语气平淡无波“与你们所谓的魔法阵或许有类似之处,然其内核原理与构建思想,天差地别,堪称云泥之分。”

  “魔法阵,重在引导和放大特定元素能量,通过固定回路达成预设效果,如同沿着前人挖好的沟渠引水,水渠不变,功能既定。而禁制……”

  指尖再次跳动,这一次,几个基础符文在她指尖生灭变幻,演化出困、守、幻、凝等截然不同的气息流转,虽然依旧是雏形,却已显露出其千变万化的潜力,“是天地规则本身的显化与运用。一念动,可逆转阴阳,救人于生死一线;一念转,可引动寂灭,杀人于无形无迹;可拘魂抽魄,封锁真灵,令其永世不得超脱;亦可沟通幽冥,召唤亡灵,引渡往生。”

  “ ‘禁制’二字,不过是一个统称。一道最基础的禁制符文,可根据不同心法与能量注入,衍化出万般妙法,困、杀、幻、御、辅、遁、生……无所不包;一式简单的起手结构,亦可随心意变幻出九种乃至数十种不同的攻守态势。一种简称之下,容纳的是数以万计的不同类别、不同功效、不同层次的应用。其精妙、其变化、其直指规则本源的特性,远非那些固定模式、依赖外物的魔法阵所能比拟万一。”

  银朔全程几乎屏息凝神,眼眸一瞬不瞬,如同最干燥的海绵般疯狂吸收、记忆、解析着这些与他过往认知体系截然不同的知识,尤其是那惊鸿一瞥的“禁制”演示。

  其中散发出的那种仿佛能制定秩序、掌控一切、源于世界本源的强大力量感,让他清晰而深刻地意识到,楚离所掌握的力量体系,可能远远超出了“强大”或“特殊”这个简单的定义范畴,那是一种更接近世界核心规则的东西!是真正意义上属于“自我”、可无限挖掘的力量!

  看着他眼中剧烈闪烁的思维火花和那种努力将全新知识纳入旧有框架进行理解、对比、冲击的模样,楚离微微一笑,收回了手指:“所以,会长可还有疑问?”

  沉默了良久,久到高空的风似乎都停止了呼啸。楚离话语中包含的太多词汇和概念对他而言陌生而深奥,如“三魂七魄”、“规则显化”、“真灵”、“丹田”、“自成宇宙”等,每一个都需要他耗费大量心神去理解、转换和消化。

  但凭借悠久岁月积累的惊人智慧、广博见识和强大的逻辑推演能力,努力将其拆解、换算成自己能理解的概念模型,虽然依旧有许多模糊不清之处,却已大致明白了楚离所描绘的、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宏大浩瀚、更注重内在修炼与规则掌控的力量体系框架和根本性的认知差异。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脸上那常年保持的、仿佛面具般的完美笑容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混合着收获的复杂笑意。

  “楚离同学的知识渊博与见解深邃程度,果然惊人,远超我以往所能想象。”他诚实地赞叹道,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顿了顿,他脸上的温和依旧,眼眸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一般看着她,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真正指向未来潜在合作、风险与对方意图的关键问题:“我只是好奇,拥有如此……接近规则本源力量认知的你,未来……打算如何运用这份力量?”

  楚离弯腰,轻松地将那个装满了水晶原石、对于常人来说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抬动的沉重木箱子抱了起来,动作轻松写意。

  漫不经心地扫了银朔一眼,语气依旧那般令人捉摸不透,给出了一个近乎玄学的答案:“大道无为而无不为。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运用。不刻意追求,也不刻意回避。”

  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新的交易,仿佛刚才那番深奥论述真的只是一场随性的闲聊,“往后若会长心中还有疑问,或是想深入了解‘灵气’、‘神魂’乃至‘禁制’的某些基础应用,亦可来寻我答疑解惑。”

  她特意顿了顿,抱着箱子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笑了笑:“不过,这‘学费’嘛,得换一换了,我对你们血族的历史……那些被时间长河掩埋的、真正的、未被胜利者粉饰或刻意篡改过的古老起源与秘辛,很感兴趣。越古老、越隐秘越好。”

  说完不再多言,抱着箱子转身悠然离去,留下银朔一人独自站在空旷寂寥的观星台上,身影被逐渐西斜的落日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直到彻底离开银朔的视线范围,楚离才意念微动,怀中的箱子收入了空间戒指之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多用羲和大陆的词汇与概念进行简化类比,但本君所言关于修行之道的根本,句句属实,并未虚言欺瞒。至于能理解多少,能从中悟到几分真意,进而能否打破自身血脉与认知的窠臼,窥见一丝新路的曙光,就看你自己未来的造化和抉择了。”

  观星台上,银朔久久伫立,如同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望着楚离消失的方向,脑海中反复回响、咀嚼、推演着她方才那番关于“灵气”、“神魂”、“三魂七魄”、“禁制规则”以及直言血族与魔法体系根本局限性的论述。

  那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他沉寂了千年的心湖深处,激起一圈圈涟漪!

  追逐血脉的力量纯度?维持缄默之城那脆弱而虚伪的平衡?

  在元老会无休止的权谋倾轧与旧日恩怨中消耗永恒的生命?

  不……

  楚离口中那“自身生命层次的进化”

  “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直指规则本源”

  “自成宇宙”的宏大境界与可能性,才是真正值得穷尽永恒时光去追逐、去探索的终极目标!

  那是一条看得见的、通往更高维度的、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

  这认知,像一道划破永恒黑夜的炽亮闪电,让他那颗早已习惯冰冷、近乎停滞的心脏,时隔这漫长岁月,终于再一次,为了某种自身之外的、更高层次的存在和真理,而有了剧烈跳动的灼热感觉。

  那是追逐宇宙真理的纯粹渴望,是渴望超越自身种族与血脉局限的强烈冲动,是……对楚离所描绘的那条通天之路的无限向往与憧憬。

  银朔第一次对自己赖以生存和强大的力量体系,产生了无法遏制的反思与……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