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京华初履 潮声近耳-《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8月19日,清晨。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色,东方的天际只透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县城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早起的清洁工挥动扫帚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赶早班车的引擎启动声。

  我背着简单的行囊——一个半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那三份打印整齐的谱例、两盘录制了小样的磁带,还有笔记本和笔——站在“星海网苑”那扇绿色的铁皮门前。

  父亲和张小军站在我身边,母亲也下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装着煮鸡蛋和烙饼的布袋。

  “路上小心,到了北京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母亲把布袋塞进我手里,又仔细帮我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眼神里满是牵挂。

  “妈,放心吧,就几天。”我接过布袋,温热透过布料传来。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只沉沉说了句:“家里有我。”

  张小军挠挠头,憨笑道:“浩彣,你放心!店里有我和幺姨爹,保证没问题!”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门后是我一手点燃、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星火”,也是这个夏天我扎根最深的现实土壤。

  此刻,我将暂时离开它,去往另一个声音与梦想交织的世界。

  “走了。”我挥挥手,转身走向巷口。哥哥已经等在那里,他今天特意请了假,开车送我去市区的机场。

  车子在渐亮的晨光中驶出熟悉的街巷,驶入县城到市区的国道。

  我打开车窗,风呼呼地掠过耳畔,带着清晨的凉意。

  我没有回头,仿佛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来自家人,也来自那个闷热的地下室。

  颠簸了近两小时到达机场,安检、等待,然后又是近三小时的飞机。

  当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走出首都机场时,已是下午两点多。

  八月的北京,阳光炽烈,空气干燥,带着都市特有的、混合着尘埃、汽油和无数人气息的“热浪”,瞬间将我包裹。

  这与县城那种湿润闷热截然不同,是一种更直接、更喧嚣的烘烤。

  我没有立刻联系高军或去“星海”的办公室。按照计划,我先回了趟招待所。

  放下行李,我洗了把脸,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对着模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镜中的少年,眼神里有长途奔波的倦色,但更深处,是一种被期待和目标点燃的亮光。

  下午四点半,我打车来到了中国音乐学院。

  比起上次来时,校园似乎更加静谧,假期尚未结束,只有零星的留校学生和教职工匆匆走过。林荫道上的蝉鸣嘶哑而绵长。

  轻车熟路地来到行政楼三楼,敲响了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

  “请进。”金院长沉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我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的陈设依旧,书卷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香。

  金院长正坐在书桌后,鼻梁上架着眼镜,似乎在批阅什么文件。

  看到是我,他摘下眼镜,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来了。路上还顺利?”

  “顺利,金院长。”我微微躬身。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起身去拿热水壶,“先喝口水,定定神。从老家回来,气息怕还是浮的。”

  我依言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白瓷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我小口啜饮着,努力让自己因为即将到来的考验而有些加速的心跳平复下来。

  金院长坐回座位,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谱例和小样我都仔细看了,也听了几遍。最后定稿带了吗?”

  “带了。”我连忙从背包里拿出那三份打印好的谱例和那盘主用小样磁带,双手递过去。

  金院长接过,先拿起谱例,一页页翻看。

  他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手指偶尔在某个音符或和弦标记上轻轻一点。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练琴声。

  看完谱例,他拿起那盘磁带,走到靠墙的一个旧书架旁,那里摆着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磁带卡座收录机。他将磁带放入,按下播放键。

  略显失真的、带着我个人嗓音特质和简陋录音环境痕迹的歌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流淌开来。

  我屏住呼吸,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尽管自己已经听过无数遍,但在金院长面前播放,感觉完全不同,仿佛每一个音符、每一处气息的瑕疵都被置于放大镜下。

  金院长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扶手上随着旋律极轻微地起伏,像是在感受音乐的脉搏。

  一遍放完,他睁开眼,没有立刻评价,而是将磁带倒回中间某处,又听了一段,然后才关掉机器。

  “整体比邮件里那个版本又稳了一些。”他转过身,看着我,“尤其是结尾部分,按照建议调整后,余韵出来了,不错。”

  我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他话锋一转,走到谱例前,指着副歌部分的一个乐句,“这里,你的小样里处理得还是有点‘赶’。情绪是到了,但声音的‘落点’可以更从容。‘冲破’不是慌不择路,而是有方向的爆发。你再想想,当时那种情境下,除了愤怒和保护欲,是不是还有一种‘必须稳住’的、对自己和对她的责任?把这种感觉加进去,声音的质地会不一样。”

  我凝神思索。是的,当时除了怒火,确实有一种强烈的“不能慌、必须控制住局面”的理智在支撑着我。这种复杂的情绪,我之前的演唱中体现得还不够。

  “还有这里,”他又指向桥段的一处歌词,“‘穿过雨幕的光’,这个意象很好。

  但你在演唱时,对这个‘光’字的处理,可以再‘亮’一点点,不是音高上的亮,是音色和情绪上的,带着一丝希冀和温暖,哪怕很微弱。这和前面的压抑形成对比,也是情绪转折的关键。”

  金院长的指点总是这样,精准地戳中我模糊感觉到却未能完美呈现的细节。

  他不仅仅在讲技术,更是在引导我去挖掘和表达更深层、更复杂的情感纹理。

  “交流会明天上午九点开始。”金院长走回座位,语气平静,“形式比较自由,主要是业内同行分享近期创作或演唱的心得体会,也会有即兴的演示和讨论。我安排你在中场休息后,简单介绍一下你的这首《盛夏的雨》,播放小样,然后大家可以提提看法。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以内。”

  他看着我,目光里带着鼓励,也有一丝审视:“不要把它看成考试或表演,就当是一次专业的‘会诊’。把你的创作想法、遇到的困惑,真诚地说出来。在座的都是行家,耳朵毒,但心不坏。你的作品有生活气息,有真实的情感根基,这是优点。当然,技法上的青涩肯定有,但这正是你来学习的目的。明白吗?”

  “明白,金院长。”我郑重地点头,手心微微出汗,但更多的是被信任和期待的激动。

  “好。谱例留一份在这里,我明天要用。磁带你也准备好。今晚回去,根据我刚才说的,再仔细揣摩一下那两处细节。不用大改,主要是内心对情绪的把握要更精准。早点休息,养足精神。”

  “谢谢金院长!”

  从金院长办公室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给古老的校园建筑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外衣。

  我走在林荫道上,脚步有些轻飘,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金院长的每一句指点,以及他对明天交流会的描述。

  专业的“会诊”,行家的耳朵……紧张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但这一次,潮水中夹杂着更强烈的渴望——渴望听到那些“毒”耳朵的评价,渴望自己的作品被放在专业的尺度下衡量,渴望知道,这首从县城地下室生长出来的歌,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我没有直接回招待所,而是在校园里慢慢走着,试图让自己沉浸在音乐学院的氛围中。

  琴房里飘出肖邦的夜曲,某个敞开的窗户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吊嗓声,还有隐约的琵琶轮指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与我熟悉的网吧环境截然不同的“声场”。

  这里的一切,都围绕着声音的艺术而存在。

  路过一栋教学楼前的布告栏,上面贴着一些暑期大师班、讲座的海报。

  其中一个标题吸引了我的目光:“当代民族声乐演唱中的传统美学基因”。

  这让我想起金院长关于“气韵”和“中西融合”的教诲。

  我驻足看了一会儿,将主讲人和时间记在心里,或许明天交流会结束后有机会去听听?

  天色渐暗,我才离开学院,在附近的小面馆随便吃了碗炸酱面,然后回到了招待所。

  狭小的房间里,我再次拿出备份的谱例和随身听,戴上耳机。

  按照金院长的指点,我反复哼唱、揣摩那两处细节。

  副歌的“落点”,我尝试加入一点点更为沉稳、甚至略带“凝重”的顿挫感,模拟那种责任压肩时的坚定。

  桥段的“光”字,我试着让声音在气息的末端稍稍打开一点,带上一点虚化的、向往的色调,仿佛真的在阴霾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咙感到干涩。我停下来,喝了一大口水。

  窗外,北京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成暗红色,看不到几颗星星。

  远处隐约传来车流的声音,像永不间断的背景低音。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明天,八月二十日,九点,中国音乐学院小礼堂。

  那个从暴雨夜开始萌芽,在闷热地下室、在风波际会、在无数个深夜的打磨中渐渐成形的旋律,即将迎来它第一次真正的“登台”。

  尽管只是一个小范围的、以学习交流为目的的“亮相”,但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它是我连接“地下星火”与“远方潮声”的一座桥,也是我向那个更专业、更纯粹的艺术世界,递出的第一张名片。

  兴奋与紧张如同两条交织的河流,在体内奔涌。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金院长说得对,这不是考试,是“会诊”。

  我需要做的,是拿出最真诚的状态,呈现这首《盛夏的雨》本来的样子,然后,打开耳朵,虚心聆听。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都市隐约的喧嚣和对明天的期待中,沉沉睡去。

  梦里,似乎有歌声回荡,有陌生的面孔投来审视的目光,也有金院长沉稳的指点声,如同定盘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