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尘世烟火 潮涌前夕-《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1999年5月17日,星期一。

  生物钟在六点准时将我唤醒。

  在香港维港夜景的思索、与大卫·米勒的商务会谈、陈健添书房里的茶香与雪茄味……

  过去几天如同高速旋转的万花筒,色彩斑斓却有些不真实。

  那些场景还在脑海中浮动——会议室里投影仪的光束、Live house里郑钧嘶吼时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陈健添凝视唱片墙时沉默的背影。

  而此刻,窗外传来的是北京胡同里熟悉的声响——开门的吱呀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远处隐约的广播操音乐。

  这些声音琐碎、平凡,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质感。

  它们将我拉回现实,拉回这个十五岁少年,最本真的生活轨道。

  我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晨光投下的朦胧光斑,让两种现实在意识中缓缓融合。

  香港是未来的预演,是战略的布局,是站在高处了望远方;

  而北京,这间招待所的屋子,到连接门口的胡同……

  是根基,是日常,是低头看清脚下的路。

  二者都需要,也都真实。

  起床,洗漱,换上T恤。

  镜子里,还是那张十五岁的脸,皮肤光洁,轮廓清晰,但眼神里多了些东西——不是沧桑,而是一种见过更广阔世界后的清醒。

  我对着镜子笑了笑,试着让眼神柔和一些,找回一些属于少年的单纯感。

  晨练,声乐练习。林教授强调过,变声后期是巩固的关键阶段,一天都不能懈怠。

  先在中戏的操场跑上一圈,然后找个角落开声,感受着气息在胸腔和头腔间的流转。

  先哼鸣,再练元音,从中央C开始,一个八度一个八度地往上爬。

  嗓音比去香港前似乎又稳定了一些,中音区更厚实了,高音虽然还不敢完全放开,但已经少了之前的紧绷感。

  这种身体机能上的细微进步,带着一种朴素的喜悦。

  它不关乎商业成败,不涉及文化战略,只是一个人通过日复一日的练习,对身体的一点点驯服与掌握。这种纯粹,有时候比任何谈判桌上的胜利都更让人心安。

  练完声,额头微微出汗。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远处的石榴树开花了,点点鲜红藏在翠绿的叶子间。

  近处走过遛鸟的大爷,画眉的叫声清脆婉转。这一切都简单、直接、生机勃勃。

  吃完简单的早餐——馒头、咸菜、稀饭、鸡蛋;

  再换身衣服,步行去“星海”。

  穿过清晨的胡同,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味、豆浆油条的香气和公共厕所特有的氨水味。

  这是一种鲜活、甚至有些粗粝的生活气息,与香港的精致井然、会议室的空调冷气、私人会所的奢华氛围截然不同。

  大妈拎着菜篮,与相熟的街坊互相打招呼:“吃了吗您?”“吃了,您呢?”

  上班族行色匆匆,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小学生们打闹着跑过,红领巾在晨风中飘动。

  我混迹其中,像一个普通的中学生。

  没有人知道我刚从香港回来,刚和跨国公司代表谈判,刚与行业大佬深夜长谈。

  在这个环境里,我只是一个穿着短袖、按时上学的少年。

  这种“普通”,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无论在外经历了怎样的波澜,这个身份,这个环境,是我最重要的锚点。

  它提醒我:无论你走多远,飞多高,最终还是要回到地面上,用双脚走路,用平常心生活。

  我放缓脚步,开始搜索和反刍“那场梦中”的记忆:

  晨光像帘子一样,隔绝了课堂的吵闹,拉开了早读的喧嚣……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老太太在黑板上推导着复杂的三角函数公式,嘴里念叨着不太标准的希腊字母发音,粉笔灰在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中飞舞,像微型的雪。

  同桌偷偷在课桌下翻着漫画,是《七龙珠》,悟空正在变成超级赛亚人。

  前排的女生,将一张刚收到的纸条,叠成精巧的千纸鹤形状。

  后排的男生,似乎还在继续昨晚的梦,头一点一点的,像啄米的小鸡。

  我着这一切,有些恍惚。

  就在两天前,我还在用英语与美国人讨论全球音乐市场的版图分割,却在背诵正弦余弦的转换公式。

  这两个世界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地并存于我的大脑里。

  这种平凡的氛围,反而让我感到放松和治愈。

  它像一块厚重的压舱石,让我这艘在商海和文山艺海中航行的小船,不至于在风浪中迷失。

  我知道,无论在外经历了什么,这琅琅书声、纯真友谊、以后不同的境遇、再以后的稀疏的联系……都在提醒着我生命的本真与来路。

  记得有次语文课。老师没有依照课本,讲的是苏轼的《赤壁赋》。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老头儿朗诵着,声音抑扬顿挫。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板书飘逸的字迹上,那些千年前的文字仿佛在光中舒展。

  我忽然又想起香港,想起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

  苏轼面对的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是自然之无穷;

  而现代人面对的是人造的光海、数据的洪流,是文明之浩瀚。

  但内核或许相通——都是人在时空中的定位与安放。

  苏轼在赤壁找到了与天地共适的豁达,而我,需要在1999年这个特殊的节点,找到自己的位置与方向。

  这些记忆与现实的交错,让我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连接感。

  ……

  踱步到东四,的这一栋三层小楼前。

  前台的女孩小雨,正指挥着几个师傅,把那座三角钢琴,从小货车往地上挪。

  看到我,立刻跑过来:“田总,高总在会议室等您。”

  推开会议室的门,高军已经在那里了。桌上摊开一堆文件,他正用计算器核对数据,眉头微皱。看到我进来,他抬起头,神色有些复杂。

  “小田总,您来了。有几件事需要您处理。”

  我们坐下来。高军先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王斐上海站巡演的结算报告。票房收入、周边销售、场地成本、人员费用……都在这里了。”

  我仔细翻阅。数字很清晰:三场演出,上座率平均八成,口碑反响很好,乐评多有赞誉。但财务上,扣除所有成本后,净利润仅为五千八百元。

  “只是勉强持平。”高军语气平静,但能听出一丝忧虑,“这还是在我们严格控制成本的情况下。如果算上前期的宣传投入和团队的时间成本,实际上是亏损的。”

  我沉默地看着那些数字。王斐的巡演是我们调整方向后,独立音乐商业化的又一次重要尝试。

  从艺术角度看,它是成功的——音乐质量高,现场效果好,媒体评价正面。但从商业角度看,它还没有找到可持续的模式。

  “独立音乐的路,确实漫长。”我放下报告,“但这次巡演积累了经验,建立了团队,也让王斐在长三角地区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这些是无形资产,虽然不直接体现在账面上。”

  高军点头:“这我知道。只是……”

  “只是我们需要找到更有效率的商业模式。”我接过话,“或许可以尝试与品牌合作,争取赞助;或者开发更有特色的周边产品;或者探索小剧场驻演的模式,降低场地成本。这些都需要进一步研究。”

  “明白。”高军记下来,“那下一件事——周杰伦专辑的第二笔制作费申请外,还有一笔40万的转签费用。”

  他又递来一份文件。这次是台湾那边发来的传真,杨峻荣亲自签的字。

  金额不小,主要用于编曲、乐手录制、混音后期的费用。

  我仔细审核了预算明细,每一项都列得很清楚:吉他手的录制费、弦乐编写费、录音棚租用费、母带处理费……

  周杰伦转签费用25万,方文山15万;含已创作的6首歌。

  “杨总在附言里说,周杰伦的状态很好,已经在准备第三首歌了。”高军补充道,“他认为这张专辑有可能成为今年的黑马。”

  我想起前世那张横空出世的《Jay》,《可爱女人》前奏是一声“WoW!便随着直升机轰鸣,代表着华语乐坛一个新世纪的开启。

  在1999年的夏初,它们还只是几个年轻人藏在台北某间录音棚里的De,还只是一些尚未被世人听见的声响。

  但我知道它们的力量。

  “批。”我在申请单上签下名字,字迹工整有力,“告诉杨总,钱不是问题,但质量必须保证。我要的是能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作品,不是赶工出来的商品。”

  “好。”高军接过文件,犹豫了一下,“小田总,还有一件事。这几天陆续有几家媒体想约专访,主要是想了解你和Jive合作的情况,以及‘星海’未来的规划。”

  “暂时都婉拒吧。”我思考了一下说,“现在阶段,多做实事,少说空话。等周杰伦的专辑有了雏形,或者‘共荣音乐’有实质性进展时,再找合适的时机沟通也不迟。”

  高军点点头,没再多说。这就是我欣赏他的地方——执行力强,但从不越界,懂得什么该问,什么该做。

  处理完公司事务,已是下午六点。

  我谢绝了高军开车送我的提议,决定把那辆蒙灰的二八大杠骑回去。

  我需要一点时间,让高速运转的头脑降降温,让被商业谈判和摇滚现场充斥的感官,重新接上北京城最平常的地气。

  傍晚的空气依然闷热,混合着汗味、灰尘和夏天特有的气息。

  路上行人形形色色,有下班疲惫的工人,工装裤上还沾着油漆点;有提着菜篮子的阿姨,篮子里装着芹菜和西红柿;有穿着校服、叽叽喳喳讨论着流行歌曲的中学生,他们哼着含混的曲调,声音稚嫩却认真。

  我踩着脚蹬,感受着流动街景。

  长安街宽阔笔直,混进自行车流,惬意跟随,再侧头望望机动车道。

  私家车明显比前两年多了不少,桑塔纳、捷达、富康……这些在九十年代末代表中产身份的车辆,开始更多地出现在街头。

  再驶离主路,穿梭过胡同小巷。

  沿街的店铺招牌五颜六色,录像厅、台球室旁,开始出现“网吧”的字样,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一排排笨重的CRT显示器。

  报摊上,除了《人民日报》、《北京晚报》,娱乐报刊的版面也越来越大,上面印着港台明星和国内新晋偶像的面孔。

  这种鲜活、粗糙,甚至有些混乱的市井气息,与香港中环的精致井然、Live house里的狂热宣泄,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就是我扎根的土壤,是“星海”所要面对的、最真实的市场和受众。我们的音乐、我们的故事,最终需要被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接受、所喜爱,才有真正的生命力。

  经过天安门广场。夕阳给城楼镀上一层金红色,广场上依旧游人如织,风筝在天空中飘荡。

  一个旅游团正在合影,导游挥舞着小旗子,用带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讲解着。

  这一幕如此熟悉,又如此永恒——北京的心脏,每天都在跳动,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

  我忽然想起陈健添昨晚说的话:“时代不同了。”

  是的,时代在变,但有些东西不变。

  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变,对情感共鸣的渴望不变,对文化认同的需求不变。

  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变化中寻找那些不变的内核,然后用新的方式表达出来。

  最后再缓缓骑回招待所。

  这时胡同里的光线已暗了下来,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饭。

  炒菜的香味从窗户里飘出来,混杂着葱姜蒜和酱油的味道。电视的声音此起彼伏,新闻联播的开场曲在暮色中回荡。

  走进那间小小的房间,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光斑的边缘随着时间流逝缓慢移动,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摸桌面。

  我放下背包,换了件肥大的T恤,第一件事不是开灯,而是先推开窗户,让傍晚凉爽的空气流通进来。

  然后,我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摊开的书本。

  从国际商业谈判、前沿文化思考……切换到三角函数和文言文翻译,这种角色的瞬间转换,曾经让我感到强烈的割裂,但现在已渐渐习惯,甚至成为一种必要的心理调节。

  解答复杂的数学题,需要绝对的专注和逻辑,能迫使大脑从纷繁的商业构想中抽离出来,获得一种结构性的冷静。

  那些sin、cos、tan的转换,那些几何图形的证明,有一种纯粹的美——它们不涉及情感,不涉及利益,只有对与错,是与非。

  在这种纯粹的理性世界里浸泡一会儿,能让被各种复杂关系缠绕的心神得到清洗。

  而诵读古典诗文,则能让我在古老的韵律和智慧中,寻找到超越时代的精神共鸣。

  今晚复习的是《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勃写下这些句子时,也不过二十多岁。他在那个时代面临的困境、怀抱的抱负、感受的孤独,与千年后的我们,或许并无本质不同。

  这种穿越时间的对话,提醒我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内心仍需保持一份文化的定力。

  ……

  完成了一天的事项,我冲了杯热牛奶,站在窗边休息。

  夜幕完全降临,北京的灯火次第亮起,不如香港密集璀璨,却更显广阔深沉。

  远处的写字楼还有一些窗户亮着灯,像夜空中的星座;近处的胡同里,路灯昏黄,偶尔有自行车骑过,铃铛声清脆。

  我慢慢喝着牛奶,让思绪自由流淌。

  今天这一天的经历——像一块块拼图,拼出了一个更完整的图景。

  在这个图景里,有宏大的战略布局,也有琐碎的日常细节;有面向未来的探索,也有扎根当下的踏实。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需要这样的“日常”。

  它不仅是休息,更是校准。

  在高处飘久了,会忘记地面的质感;在远方看久了,会模糊近处的细节。

  而日常,就是让我重新感受地面、看清细节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更清晰地看到了我们所处的这个时间节点——1999年中。

  经济在快速发展,到处是工地,到处是机会。人们充满希望,相信明天会更好。

  但基础设施、技术条件与二十年后相比,仍有巨大差距。

  BP机仍是主流通讯工具,手机是少数人的奢侈品、身份的象征。

  互联网方兴未艾,网速慢、费用高,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上网冲浪”是什么意思。

  文化消费的选择远不如后世丰富,正因如此,一个好的作品、一个新颖的理念,才更容易引发广泛的关注和共鸣。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也充满挑战的“拓荒”时代。

  而我们“星海”,正是这浪潮中的一叶扁舟,既要看清远方的航向,也要小心翼翼地避开眼前的暗礁。

  牛奶喝完了,杯子还留有余温。

  我走到书架前,从一堆教材和商业文件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林语堂的《京华烟云》。

  这本书是我从旧书摊淘来的,1987年的版本,纸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