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静夜思量 人生何往-《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关上灯,县城新居的夜晚,以一种近乎绝对的姿态,展露出它深沉的静谧。

  这种静,不同于都市夜晚那被稀释、被各种背景噪音衬托出的虚假安宁,而是一种充盈的、具有质感的、源自大地本身的沉默。

  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非但没有打破这份宁静,反而像投入古潭的石子,在荡开几圈涟漪后,更深刻地印证了潭水的幽深。

  我躺在略显生硬的新床垫上,身体感受着这种被牢牢托举的稳定,目光则毫无目的地悬停在天花板上,那盏尚未点亮、仅余轮廓的吊灯,在黑暗中幻化成一个抽象的符号,引动着思绪如决堤潮水,汹涌而来,漫过理智的堤岸。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清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光与影在水磨石地面上切割出锐利而清晰的几何图形,仿佛一幅构成主义的画作。

  我起身,赤足踏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视野豁然开朗,整个县城如同一幅褪色的长卷,在月华的洗涤下,缓缓铺陈开来。

  那些远处的群山、熟悉的街道、斑驳的建筑、静默的河流,此刻都披上了一层银辉,它们既是我记忆中最亲切的坐标,又因这超现实的光影而显得无比疏离,仿佛一段既属于我又被我旁观着的往事。

  以我现在的收入,是否可以躺平了?

  这个念头,不知源于潜意识深处的哪一个角落,一旦浮出水面,便如同拥有了生命的野草,在脑海的沃土中疯狂蔓延、盘根错节。

  我索性不再试图压抑,而是走到书桌前,摊开笔记本,微微拧开台灯,混着月色,开始进行一场冷酷而精确的财务核算:

  星海文化目前估值约五千万,虽然大部分是固定资产和版权价值,但每年稳定盈利超过五百万;

  Aurora Music仅《My Heart Will Go On》一首歌,去年就带来近两百万美元的版税收入;

  共荣音乐虽然刚刚成立,但前景可观。更不用说那些此刻尚显沉寂,但在可预见的未来必将价值连城的域名资产。

  它们如同埋藏于数字土壤中的宝藏,只待时代的铁犁将其翻出,便能焕发惊人的光彩。

  在这个小县城里,一套像样的房子不过十万,一辆好车也就二十万。

  以我现有的资金,足以让全家过上财务自由的生活,在这个小县城里,更是可以堪称富豪。

  那么,一个尖锐的问题便无法回避:我为何还要如此拼命?

  在北京的宏伟格局中运筹帷幄,在香港的资本浪潮间穿梭博弈,在台北的文化脉络里寻求共鸣……

  周旋于无数精密的商业谈判,承受着持续不断的创作压力;

  与此同时,还要分心维持一个学生的身份,应对那些过于简单的考题?

  这所有的奔波、劳碌、殚精竭虑,究竟所为何来?

  难道仅仅是为了积累更多、再多、直至成为一串串虚无缥缈的数字吗?

  我推开门,踏上楼顶宽阔的露台。夜风立刻包裹上来,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以及泥土被夜露浸润后散发的芬芳,还有各种植物暗自生长的清新气息。

  葡萄架的藤蔓在月光下织就一片斑驳的暗影,如同泼墨的写意画;菜畦里的蔬菜,番茄、黄瓜,都在寂静中奋力汲取着天地的精华,舒展着生命的绿意;更远处,群山的轮廓在星稀的天幕下蜿蜒,仿佛沉睡巨兽的脊背,给人以沉雄的安慰。

  然而,这极致的宁静,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涛。

  思绪不由自主地挣脱了时空的束缚,飘向了那个被称为“前世”的、既模糊又清晰的过往。

  那个在蓉城庸碌半生的自己,那个明明知晓世间诸多道理,却总是在行动的临界点退缩的灵魂,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种深刻的“知”与“行”的断裂,一种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的无力。

  记忆的锚点,定在了2025年,一个同样寂静,却充满焦虑的深夜。

  那时,我独自蜷缩在蓉城逼仄的房间里,握着手机屏幕发呆。

  四十一岁的生日刚过不久,一种“人生过半,一事无成”的惊惧感,如同冰冷的蛇,骤然缠紧了心脏。

  我在那个皮质磨损的日记本上,写下:“必须学习编程,抓住AI的浪潮;要戒掉香烟,要坚持锻炼,要改变生活……”笔迹潦草,却透着一种绝望般的决心。

  然而,一年之后,当我再次翻开那本蒙尘的日记,那些豪言壮语依然停留于纸面。

  编程书籍只翻看了前言,依然抽着香烟,依然疏于锻炼,在投出几份石沉大海的简历后,便被日复一日的拖延和得过且过的所消磨殆尽。

  年复一年,那些在深夜立下的g,那些在年初写下的宏伟蓝图,最终都在时间的流沙中坍塌,化为自我嘲讽的注脚。

  然后,在“明年一定要改变”的循环式自我安慰与自我谴责中,活成了一个标准化的、平庸而充满懊悔的中年人。

  前世的自己,总妄想以浅薄的认知去攫取超越能力的财富,最终连平凡都成了奢望。

  “知道错误又缺乏行动力去改变”——这或许就是那个我最致命的性格毒瘤,是那个“我”一切悲剧的根源。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的声音,穿越两千多年的时空,在此时此地响起:“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的那个我,其性格内核中的惰性、因循、对舒适区的过度依赖,早已如同宿命般,注定了那个碌碌无为、充满遗憾的结局;怪不了别人!

  那么,重生以来,我像一枚被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不停旋转、奔跑、追逐,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为了逃避?

  逃避停下来面对内心可能存在的虚空?

  逃避对“重生意义”这一终极命题的深层拷问?

  是否在用一种极致的“行动”来掩盖可能存在的“意义缺失”?

  用可见的、可量化的“成功”,来填充那个不可见、难以言说的“存在”深渊?

  我漫步到菜畦边,随手摘下一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放入口中,清脆的断裂声在齿间响起,一股带着淡淡青草气息的甜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最纯粹的自然馈赠,无需任何复杂的加工与调味。在这种近乎原始的简单生活中,人似乎更容易剥离那些覆盖在生命本质之上的层层伪饰,直抵核心。

  老子在《道德经》中的告诫悠然回响:“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在香港见识了维多利亚港两岸极致的繁华光影,在北京感受了权力与资本交织的喧嚣鼎沸,那些过度刺激的“五色”、“五音”、“五味”,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麻痹了我的感官,扰乱了我的心智?

  此刻,这个没有窗帘的房间,这片月光下的菜畦,这阵微凉的夜风,仿佛一剂解毒剂,让我得以暂时从那个光怪陆离、令人“心发狂”的世界中抽离出来,重新获得一种内省的清明,去审视那个被层层包裹的、真实的自我。

  如果现在选择躺平,会怎样?

  这个假设性的问题,充满了诱惑。

  也许,我可以在这个亲手参与设计、充满田园意趣的新居里,每天睡到阳光洒满床榻自然醒来。

  然后在房间里,随心所欲地弹奏钢琴,让音符在空旷的房间里自由流淌;或者泡一壶清茶,翻阅那些一直想读却无暇顾及的中西哲学典籍;傍晚陪父母在葡萄架下闲话家常,听他们讲述那些陈年旧事。

  等到年岁渐长,再娶一个温婉的本地姑娘,生儿育女,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享受着四时流转、岁月静好的安逸。

  这何尝不是无数人在红尘中奔波挣扎后,最终渴望归隐的田园牧歌?

  但,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内心深处,在穿越了生死界限、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机会后,所终极追求的吗?

  我想起了在台北,与李宗盛的那次长谈。

  烟雾缭绕中,他眼神深邃地说:“我们做音乐的人,最怕的不是贫穷,不是寂寂无名,而是失去了对音乐的敬畏和热情。一旦你把音乐纯粹当成谋生的工具,失去了那种最初的心动与虔诚,你的灵魂就先于你的作品死去了。”

  这句话所指向的,远不止是音乐人。它适用于所有渴望在自身领域追求卓越、实现自身独特价值的生命个体。敬畏,是对所从事事业的深度尊重与理解;热情,是内心不熄的火焰,是驱动生命超越平庸的内在动力。选择躺平,或许能在物质上获得满足,但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敬畏与热情的消逝,是灵魂在舒适温床上的缓慢沉睡。

  更深一层,重生赋予我的最大礼物,或许并非那看似全能的、对未来的预知能力。因为未来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混沌系统,我的“先知”范围有限,且随着我的介入,蝴蝶效应会使未来愈发偏离原有的轨道。

  重生真正赋予我的,是那种改变自我的勇气和近乎本能的行动力。它强行扭转了我前世的性格惯性,将“知行合一”从一个遥不可及的哲学理想,内化为一种生命的基本状态。

  如果我现在因为取得了一点成绩就选择躺平,那么,我岂不是在重蹈前世的覆辙?只不过,前世是“不知而不能行”,今生是“知而不再行”。

  后者,在某种意义上,是更大的悲哀,是对这奇迹般的第二次生命的彻底背叛。

  我望着父亲亲手打理的那片长势喜人的菜畦,想起他曾用粗糙的手掌拍着我的肩膀说:“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一口气,一股不甘平庸、向上攀爬的劲儿。”那一刻,我明白,我不能停。停下来,就是对我所获得的一切,以及对那些相信我、支持我的人们的辜负。

  东方的天际,不知何时已悄然褪去了沉重的墨色,染上了一层柔和的、介于青与白之间的光晕,如同巨大的宣纸被清水缓缓润透。

  鱼肚白的范围逐渐扩大,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不可阻挡地降临。我在渐起的晨光中,细细梳理着一夜的思绪,那些纷乱的线头渐渐归位,内心的迷雾也随之消散,显露出清晰的道路。

  《论语·雍也》篇中,孔子有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回顾这几年的拼搏,虽然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压力与孤独,但我在音乐创作时,确实多次体验过那种物我两忘、灵感喷涌的“心流”愉悦;在成功的商业谈判后,也确实享受过那种智慧较量、策略取胜的快感;在看到王斐、何西等新人在我的平台上崭露头角时,也确实收获过类似园丁看到花开的、成长的喜悦。

  这种深层次的、源于创造与实现的“乐”,是单纯的物质享受、安逸生活所无法替代的。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正从“好之者”向“乐之者”的境界攀登。

  这恰恰暗合了王阳明所倡导的“知行合一”学说。阳明心学强调,“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重生以来的所有经历,正是对这一理念最生动的诠释。

  我知道未来华语流行音乐的巨大潜力与方向(知),于是创建“星海文化”,推动“共荣音乐”(行);

  我知道互联网与域名资产的未来价值(知),于是提前布局,默默收购(行)。

  这些行动,不仅是将认知转化为现实价值的过程,更在实践的检验与反馈中,不断地深化、修正、拓展了我的认知(新的知)。

  这是一个永不停息的、螺旋上升的循环。选择躺平,便是主动斩断这个循环,让“知”重新沦为空洞的理论,让“行”彻底停滞,这是对生命成长机制的破坏。

  天光彻底放亮,晨曦穿透云层,将温暖的金色涂抹在县城的屋顶与街道上。

  整个世界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早起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街巷里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小贩的叫卖声、邻居相互问候的交谈声……各种充满烟火气的声音,交织成一曲平凡生活的交响乐。

  我站在这片露台上,仿佛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边是脚下这个熟悉的、充满烟火人情的、趋向稳定与重复的平凡世界;另一边,则是我所选择的、充满未知与挑战、追求卓越与成长的非凡旅程。

  人生的意义,或许从来就不在于寻找一个可以一劳永逸、安然躺平的终点。那样的终点,即使存在,也意味着精神生命的终结。

  意义,更可能在于那永不停息的攀登过程本身。每一个抵达的山顶,在带来片刻的成就感与开阔视野之后,都会立刻显露出它只是通往下一个更高山峰的起点这一本质。

  重生的意义,其核心也不在于利用信息差去享受生活的便利与富足。

  其真正的价值,在于它给予了我一个突破前世性格局限、打破命运枷锁的绝佳机会,在于它逼迫、也鼓励我去实现真正的、持续的、向上的成长,去无限逼近那个潜在的、更好的自我。

  远方的山脊线上,太阳终于探出头来,万道金光瞬间洒满大地。

  那光芒温暖而不刺眼,仿佛能穿透肌肤,直达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县城在晨曦中缓缓苏醒,炊烟袅袅升起,街道上开始出现早起的人影。

  这片熟悉的土地,见证了我的童年,见证了我的重生,如今又见证了我人生的重要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