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长官,我叫耗子-《卡莫纳之地》

  长官,我叫耗子

  他们说我叫“耗子”。大概是说我总能从废墟里扒拉出点别人找不到的玩意儿,像耗子一样。时间久了,我真名是啥,自己都快忘了。叫耗子就叫耗子吧,挺好,贱名好养活。在这操蛋的废土,能活着就是本事。

  我总想起“铁砧”那封信。他说,想看看蓝色的花,想吃口甜的。我当时觉得,这老哥真他妈浪漫,都这年头了,还想这些。可现在,我蹲在这片我们自己刨出来的、散发着淡淡辐射和苦味的土地上,看着那几株颤巍巍、绿得发蔫的“铁稗”苗,心里头也忍不住冒出点同样的念头。要是……要是它们能长得好点,结出的谷子,能不能带一点点,哪怕就一丝丝的甜味?

  这念头像偷来的糖,不敢细品,怕化了。

  阿特琉斯会长和斯劳沙他们,跟北边来的那些“协司”老爷们吵了一架,为了那个叫“嗜血”的怪物。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那怪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而且,他帮我们干过掠食者。在这鬼地方,能帮你杀敌人的,哪怕他是个疯子,也他妈的算半个自己人吧?可“协司”的人不这么想,他们眼神里那种东西,我懂,是看工具、看耗材的眼神。我们风信子,在他们眼里,大概也就是一群比较好用、比较能扛的耗材。

  最近不对劲。

  夜里站岗,耳朵边老是嗡嗡响,不是虫子,是那种……像是好多人凑在你耳朵边上说悄悄话,又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只觉得心烦意乱,脑子里跟塞了一团湿漉漉的烂麻。斯劳沙说,这叫“低语”,是“黑潮”弄出来的玩意儿。黑潮是啥?我以前以为是像水一样流过来的脏东西,现在才知道,它他妈的是活的,会思考,会唱歌,唱他妈的悼亡曲!

  昨天晚上,外面那些影影绰绰的“低语者”又来了。没冲锋,没开枪,就在黑暗里晃荡,那鬼声音往你脑子里钻。兄弟们被搅得不行,会长让我们敲锣打鼓,用噪音顶着。那场面真滑稽,又他妈的真悲壮。我们像一群小丑,对着黑暗咆哮,只为了守住脑子里最后那点清静。

  我当时负责一段矮墙的警戒。噪音吵得我脑仁疼,但总比听那些鬼低语强。墙外面,是我们东区最早种下的一小片“铁稗”,就在防御圈边缘,长势最好。我时不时瞟一眼,那点绿色在黑夜里看不真切,但我知道它们在那儿。那是“铁砧”想看的花,是我想尝的甜。是希望。操,这词真矫情,但就是这么回事。

  后来,好像安静了一点。不知道是“低语者”退了,还是我耳朵被噪音震得暂时聋了。我靠着矮墙,喘了口气,准备换岗。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然后,我听见了一点别的声音。

  不是低语,是……一种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在蠕动。就在矮墙外面,那片长势最好的“铁稗”地里。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别是辐射老鼠来啃苗子!这帮天杀的东西!

  几乎没怎么想,我端着枪,翻过了那道矮墙。墙不高,也就到我胸口。落地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还带着点粘腻。

  不对劲。

  那不是泥土的触感。

  我低头,借着头顶“坩埚”透出的那点微弱得可怜的光,看到脚下……踩着的,是黑色的、如同厚重苔藓般的东西。它正在缓慢地、但却坚定地覆盖着地面,覆盖着那些我亲手种下的“铁稗”苗!苗子被这黑色的东西包裹着,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融化!

  是黑潮!它不是只在远处吗?它什么时候……渗透到这里来了?!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它蔓延的声音!

  我头皮瞬间炸开,抬起脚,想把这恶心的东西蹭掉,却发现鞋底已经被粘住,那黑色的菌毯仿佛有生命般,正顺着我的鞋帮往上爬!

  “警报!黑潮!黑潮过来了!”我声嘶力竭地朝着矮墙后面吼,同时拼命想往后撤。

  可已经晚了。

  我脚下的黑色菌毯猛地隆起,如同一个粘稠的浪头,拍打在我的小腿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了衣物,不是低温的冷,是那种……剥夺生机的、死寂的冷。紧接着,是剧痛!好像有无数细小的、看不见的牙齿在啃噬我的皮肉,在往我的骨头里钻!

  我惨叫一声,举枪对着脚下的黑色浪潮疯狂扫射!

  “哒哒哒——!”

  子弹打入那粘稠的黑色物质,如同石沉大海,只溅起几点更深的、如同脓液般的浆点,反而似乎激怒了它。更多的黑色触须般的东西从菌毯中伸出,缠绕上我的双腿,力量大得惊人,把我猛地向下拉扯!

  我摔倒了,半个身子瞬间陷进了那冰冷的、蠕动的黑色深渊里。枪脱手了,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耗子!”

  我听见了会长的怒吼,听见了斯劳沙的惊呼,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枪声向我这边靠近。有子弹从我头顶呼啸而过,打在黑色的菌毯上,毫无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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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喊,让他们别过来,这玩意不对劲!可一张嘴,一股带着腐朽甜腥气的黑色浆液就涌进了我的喉咙,呛得我剧烈咳嗽,肺里火烧火燎。

  视线开始模糊。我看到阿特琉斯会长冲到矮墙边,他想跳过来拉我,却被斯劳沙和另外两个兄弟死死抱住。

  “别过来!会长!退回去!”斯劳沙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我看到了会长的眼睛,那双总是沉稳如山岳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暴怒、痛苦,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切的无力感。

  我懂了。

  我没救了。

  这黑色的东西,它不仅仅是在吞噬我的身体。它还在往我脑子里钻。那些低语声变得更清晰了,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变成了……一种呼唤,一种带着诡异诱惑的旋律。

  “回来吧……回归……寂静……安眠……”

  它在我脑子里唱歌。唱着一首很古老,很疲惫的歌。很奇怪,我忽然不觉得疼了。那股刺骨的冰冷蔓延到了我的胸口,我的手臂。我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正在慢慢变黑,皮肤失去光泽,指甲脱落,融入了那片蠕动的黑暗里。

  我努力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那片“铁稗”地。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不断扩张的、吞噬一切的黑色。

  “铁砧”老哥……蓝色的花……甜味……都没了啊。

  真他妈……不甘心啊。

  我好像看到阿特琉斯会长挣脱了束缚,朝着我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撕裂夜幕的咆哮。他手里的重武器喷吐出愤怒的火舌,但那光芒,在无边的黑暗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如此短暂。

  斯劳沙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像是在记录我最后的时刻。耗子最后的……价值?

  意识在沉沦。黑色的潮水漫过了我的脖颈,漫过了我的下巴。那首歌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回归……万物归一……不再有痛苦……不再有饥饿……”

  我张了张嘴,想最后说点什么。也许是“快跑”,也许是“照顾好那些苗子”,也许只是想喊一声“妈妈”……尽管我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但最终,从我喉咙里溢出的,只是一串混合着黑色浆液的气泡,和一句被那诡异旋律同化了的、我自己都听不懂的破碎音节。

  黑暗,彻底淹没了我的视野。

  最后的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融化。像一滴水,汇入了无边的大海。个体的意识在消散,融入了一个庞大、古老、冰冷而又……悲伤的集体意识里。

  我好像明白了雷诺伊尔旅长的疯话。

  “回归”……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安静啊。

  终于……不吵了。

  长官,我叫…耗…子。

  我回不去。

  枪声停歇了。

  阿特琉斯站在矮墙内,如同被钉在原地,粗重地喘息着,眼睁睁看着那片吞噬了耗子的黑色菌毯,在达到某个界限后,停止了扩张,然后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了黑暗之中,留下地面一片被腐蚀过的、冒着丝丝黑气的狼藉,以及……一件破破烂烂、沾满黑色粘液的战术背心,和半只被融化得不成样子的军靴。

  耗子,连同他最后守护的那片秧苗,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斯劳沙的机械义眼黯淡下去,他沉默地走上前,捡起那半只靴子,手指微微颤抖。

  没有人说话。只有废土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刮过,带着那若有若无的、仿佛亿万年不变的腐朽甜腥气,以及……一丝新的、属于耗子的、微弱的绝望气息,融入了这片永恒的末日之中。

  希望曾如微光,而今,连承载微光的容器,也已破碎、消融。剩下的,只有更深的黑暗,和更加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