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期劳特一一卡英格德多斯葬礼-《卡莫纳之地》

  鹰喙崖主峰东侧,新开辟的陵园区。

  没有墓碑,没有铭文,只有七十九根深灰色的金属桩,以同心圆的方式排列在一片被特意平整过的土地上。每根金属桩高两米,直径二十厘米,顶部削尖,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风雨侵蚀留下的淡淡锈迹。

  这是风信子公会的简易纪念碑制式——在废土上,石头墓碑容易被炮火摧毁,木材会腐烂,唯有钢铁最持久。但今天,在圆心位置的那根金属桩旁,人们放置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朵花。

  不是真花,废土上早已没有真正的鲜花。这是一朵用废弃子弹壳、金属弹簧和细小齿轮组装成的“钢铁之花”。花瓣是压扁的弹壳锤打成的薄片,花蕊是几枚褪色的铜质弹头,叶片是从坏掉的战术目镜上拆下的绿色镜片。做工很粗糙,能看出焊接的痕迹和工具切割的毛边,但每一片花瓣的角度都精心调整过,在晨光下反射着冷硬却细腻的光泽。

  花被放在金属桩的基座前。

  旁边还有一张照片,装在防水的透明袋里。照片上是一个少年,穿着不合身的北镇协司旧制服,站在照相馆褪色的幕布前,眼神里有未散的温柔和决绝。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字迹被水渍晕开,但还能辨认:

  “陈河,新历30年-47年。死于欧克斯山脉保卫战,三号阵地。”

  放花的人是诺拉。

  她穿着洗干净的作战服,肩上还缠着绷带——那是两周前在敌后布设监控设备时留下的枪伤。她的动作很轻,把花放下时,手指在钢铁花瓣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感受那些金属的纹理和温度。

  苍牙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他从包里取出另外几样东西,一一摆放在周围:

  一把严重变形但被仔细擦去血污的刺刀。

  一顶被子弹打穿、内衬染血的战术头盔。

  半本烧焦的笔记本,纸页脆得一碰就碎,只能勉强看到几个字:“……妈妈……炖菜……”

  这些都是从三号阵地的废墟里找到的,属于那些没有遗体、没有名字、只剩下零星遗物的阵亡者。

  雷斯也在。他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怀里抱着那面已经严重损毁的尖刺盾牌。盾牌正面被能量武器烧出了一个大洞,边缘的尖刺断了一大半,背面的皮革握把完全焦黑。但他不肯扔掉,只是沉默地抱着,用一块沾了机油的布,一遍遍擦拭着还能看到金属光泽的部分。

  他的身体恢复了,至少表面上。暗紫色的侵蚀纹路在回响的帮助下暂时消退,但皮肤下偶尔还是会闪过一丝不祥的微光。医疗部说他需要长期观察,神骸能量侵蚀不可逆,只能压制。

  三个孩子都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七十九根金属桩前,站在那朵钢铁之花旁。

  风吹过山脊,带起细密的尘埃。远处,鹰喙崖主峰的方向,天空依然残留着淡淡的彩色光晕——那是混沌权柄爆发后,在现实结构上留下的永久性“疤痕”。光晕缓慢变幻,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也像某种无声的纪念碑。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张天卿。

  他穿着全套的北镇协司将官礼服,深蓝色的呢料外套,金色的肩章和绶带,左胸挂满了勋章。但他的脸色很苍白,不是虚弱,而是一种被过度透支后的、非人的苍白。皮肤下的暗银色纹路即使在白天也隐约可见,眼角的金色火焰收敛着,但瞳孔深处依然有光在流转。

  他走到三个孩子身边,停下。

  没有看他们,只是看着那朵钢铁之花。

  许久,他说:“做得很用心。”

  诺拉低声回答:“是苍牙和雷斯一起做的。我……手笨,只帮忙找了材料。”

  “材料从哪里来的?”

  “从战场上捡的。”苍牙说,“弹壳是从黑金士兵尸体旁捡的,齿轮是从炸毁的步行机甲残骸里拆的,镜片……是从一个北镇侦察兵的目镜上取的。他死了,目镜碎了,但镜片还能用。”

  张天卿点了点头。

  他蹲下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碰了碰钢铁之花的花瓣。金属很凉,但阳光晒过的地方有一丝微弱的暖意。

  “事物倾注了感情就流淌着生命。”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即使她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诺拉抬起头:“司长,您说什么?”

  张天卿没有解释。他站起身,转向那七十九根金属桩,立正,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动作很慢,很沉,像有千钧重量压在手臂上。

  他保持敬礼姿势整整一分钟。

  然后,他放下手,对三个孩子说:“今天下午,在约尔城旧址,会有一场正式的葬礼。不是给某个人,是给所有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你们……要去吗?”

  诺拉和苍牙对视一眼。

  “去。”诺拉说,“雷斯也去。”

  张天卿看向雷斯。男孩还抱着盾牌,眼神有些空洞,但听到诺拉的话后,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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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张天卿说,“一小时后,有车来接你们。穿正式点……如果还有正式衣服的话。”

  他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那朵花,可以带走吗?我想……让它出现在葬礼上。”

  诺拉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当然。”

  张天卿再次点头致意,然后大步走向远处等候的车队。

  三个孩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变了。”苍牙小声说。

  “我们都变了。”诺拉说。

  她弯腰,小心地捧起那朵钢铁之花。金属很重,但她的手臂很稳。

  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照在花瓣上,那些弹壳和齿轮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像眼泪,又像星辰。

  约尔城旧址。

  这里原本是北境最大的贸易枢纽之一,旧时代留下的城墙高十五米,花岗岩砌成,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和两次大规模战争,依然屹立不倒。但现在,城墙表面布满了炮弹炸出的凹坑和能量武器烧灼的焦痕,城门完全坍塌,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

  城内更是一片废墟。

  百分之八十的建筑被彻底摧毁,街道上堆满了瓦砾和烧焦的车辆残骸。仅存的几栋相对完好的建筑,也被改造成了临时医院、物资仓库和指挥所。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消毒水和尸体腐败的混合气味,即使在战后两周,依然浓得化不开。

  但今天,在城中央的广场上,人们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

  广场原本铺着整齐的青石板,现在大部分碎裂了,缝隙里长出了顽强的杂草。风信子公会的工程队用最快的速度,把还能用的石板重新铺平,缝隙用水泥填满,形成了一片直径约五十米的圆形场地。

  场地中央,竖着一根更高的金属桩。

  高五米,直径五十厘米,通体哑光黑色。这不是普通的钢铁,而是用从黑金步行机甲残骸上回收的振金合金熔炼重铸的,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不是所有阵亡者的名字,那太多了,刻不下。只刻了团级以上指挥官、获得三次以上英勇勋章的士兵、以及在关键战役中做出决定性贡献的平民志愿者的名字。

  七千四百三十一个名字。

  金属桩周围,摆放着数百件遗物。

  生锈的步枪,破损的防弹衣,烧焦的日记本,孩子的玩具,母亲的发簪,父亲的怀表……每一件都代表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有些遗物旁边还放着小小的身份牌,上面写着名字、年龄、阵亡地点和时间。

  没有遗体。

  大部分遗体在战场上就被炮火吞噬,或者因为辐射和污染无法回收。少数被找回的,也按照废土上的惯例火化了,骨灰撒在了他们战斗过的土地上。

  所以这是一场没有棺椁的葬礼。

  到场的却有数万人。

  风信子公会的幸存者,北镇协司的官兵,北旅者的战士,还有从周边聚居点赶来的平民。他们穿着各自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有些是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有些是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有些甚至只是用床单改成的素色长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场地中央那根黑色的金属桩,看着那些无声的遗物。

  张天卿站在最前面。

  他身边是阿特琉斯,还有北旅者的几位长老,以及刚刚从重伤中恢复、还拄着拐杖的陈默旅长。弗雷德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山地作战服,热成像头盔夹在腋下,狙击枪背在身后。他的四个手下站在他两侧,同样全副武装,像在参加一场战斗,而不是葬礼。

  更远处,巴德士尔康和卡内基曼这两个“人间神祗”改造体,以及回响的淡蓝色投影,站在人群边缘。他们非人的外表引起了些许骚动,但没有人驱赶他们——在这场战争中,他们也战斗过,也流血过,也有资格站在这里。

  诺拉、苍牙、雷斯三个孩子,被安排站在前排。诺拉手里捧着那朵钢铁之花,苍牙背着霰弹枪,雷斯依然抱着破损的盾牌。他们太小了,在周围高大的士兵和平民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下午三点整。

  阿特琉斯走到金属桩前。

  他没有拿扩音器,但声音通过某种声场增强技术,清晰地传到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胜利,不是因为荣耀,甚至不是因为悲伤。”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们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还活着。而他们,死了。”

  他抬起手,指向周围废墟般的城市:

  “约尔城保卫战,持续二十七天。守军四万三千人,平民志愿者一万两千人。阵亡三万八千,重伤不治四千,平民死亡无法统计。黑金投入八个整编师,最终被击退时,伤亡超过六万。”

  “鹰喙岭阻击战,十五天。北镇协司第七、第九步兵师,风信子公会第三、第五精锐团,总兵力八万。阵亡五万四千,失踪一万余。黑金损失两个装甲师,一个机械化步兵师。”

  “约木克尔会战,三天。北旅者主力三万,风信子公会支援两万,北镇协司侧翼牵制部队一万五千。阵亡四万两千,黑金仆从军崩溃,主力被迫后撤。”

  “约尔特港保卫战,四十一天。海军陆战队残部两万,港口守备队八千,平民武装三万。阵亡四万五千,港口设施完全摧毁,黑金登陆部队被全歼。”

  “殴尔秘尔山谷会战,最后的高潮。风信子公会二十万精锐反包围穿插,北镇协司主力正面强攻,北旅者游击袭扰。阵亡……”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第一次出现微弱的波动,“阵亡人数尚未完全统计,但预计超过十五万。黑金北境主力,八十万大军,被歼灭、击溃、俘虏约七十万。剩余的,逃了。”

  他放下手,看向人群:

  “这些数字,很快就会变成档案里冰冷的记录,变成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但对我们来说,它们不是数字。它们是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的夜晚,是妻子空了一半的床铺,是孩子永远等不到的拥抱,是朋友留在战场上的最后笑容。”

  广场上死寂一片。

  只有风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声。

  阿特琉斯继续说:

  “我知道,有人会说,这场战争不值得。用几十万人的生命,换来的只是一片更加破碎的土地,一个更加绝望的未来。黑金国际还没有被彻底打败,他们的核心力量还在大陆的另一端虎视眈眈。‘日焉协议’的威胁依然存在,‘深渊’组织还在阴影中蠢蠢欲动。我们付出的代价,似乎……太大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扫过那些沉默的脸:

  “但我想问,什么才叫值得?”

  “当黑金的钻探平台撕裂我们的地脉,当他们的净化队屠杀我们的平民,当他们的改造体践踏我们的祖坟——我们选择忍耐,选择妥协,选择苟活,那才叫值得吗?”

  “当我们的孩子被征入仆从军,当我们的语言被禁止使用,当我们的历史被系统性抹除——我们选择顺从,选择遗忘,选择背叛自己的血脉,那才叫值得吗?”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不是呐喊,而是一种更加沉重的、仿佛从大地深处涌出的力量:

  “不。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有些代价,必须付出。有些战斗,即使明知会死,也要打。”

  “因为如果我们不打,我们的孩子就要打。如果我们不付出代价,我们的子孙就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如果我们今天在这里退缩了,那么卡莫纳这个名字,就会永远从历史中消失,变成黑金国际资源报表上的一个矿场编号,变成‘日焉协议’实验场里的一个数据点。”

  他指向中央那根黑色金属桩:

  “这些人,他们选择了战斗。他们选择了付出代价。他们用生命,为卡莫纳换来了一个继续存在的可能。这个可能很渺茫,很脆弱,可能明天就会被新的战火吞噬——但至少,它存在。”

  “而我们的责任,就是让这个可能,变成现实。”

  他后退一步,转向张天卿:

  “张司长。”

  张天卿走上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那把刀——他父亲张卿佑的遗物,斯劳特最后使用过的那把刀。刀身依旧暗哑,但内部有混沌能量的残留,偶尔会闪过一丝彩色的微光。

  他双手捧刀,走到金属桩前。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他将刀尖向下,双手握住刀柄,用力——

  刀身刺入了金属桩正前方的地面。

  不是随意插在那里,而是精确地刺入了石板之间的一道缝隙,刀身入地三十厘米,稳稳立住。刀镡正好与金属桩的基座平齐,看起来像是金属桩长出了一把刀。

  做完这个,张天卿退后两步,立正,敬礼。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大,但通过神骸能量的共振,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已死之人,向赴死之人致敬。”

  八个字。

  像八颗钉子,钉进了时间的木板上。

  广场上,数万人同时抬手敬礼——军人用军礼,平民用右手抚胸。动作不整齐,但那股沉默的力量,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敬礼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三分钟后,张天卿放下手,转身看向人群:

  “今天,我们埋葬死者。明天,我们继续战斗。”

  “但不是盲目的战斗。我们付出了足够的鲜血,学会了足够的教训。从现在起,北镇协司、风信子公会、北旅者及所有认同《卡莫纳北境联合宣言》的力量,将正式整合为‘北境联合防卫军’。统一指挥,统一训练,统一后勤。我们不再是一盘散沙,不再各自为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人群中的那些改造体和投影:

  “我们也不再区分‘人类’和‘非人’。所有愿意为卡莫纳而战的生命,都是我们的同胞。所有沾染了这片土地鲜血的武器,都是我们的力量。”

  “而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已经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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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手,指向东南方向——那是黑金国际在北境的大本营所在的方向:

  “根据最新战报,鹰喙崖战役结束后,黑金在北境的残余势力已基本被肃清。他们的三十七个主要据点,已被我军攻占三十五个。剩余两个正在围困中,预计一周内投降。黑金北境战区总参谋李维,在逃亡途中被击毙。他的指挥车坠入峡谷,尸体已经找到,确认死亡。”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低低的骚动。

  不是欢呼,更像是……如释重负的叹息。

  持续了十七年的压迫,死了无数人的战争,终于……暂时结束了。

  张天卿继续说:

  “但这不代表战争结束了。黑金国际的核心力量还在,他们的董事会还在,‘日焉协议’还在。我们只是打赢了北境这一仗,还有整个卡莫纳,还有整片大陆。”

  “所以,今天这场葬礼,也是远征的誓师。”

  他转过身,面对那根黑色金属桩和那把刀:

  “我以北境联合防卫军最高指挥官的名义宣布:三个月后,北镇协司五百万精锐,将结束在北境的休整,开始向大陆腹地远征。我们的目标是,收复卡莫纳全境,摧毁黑金国际的所有据点,终结‘日焉协议’的威胁。”

  五百万。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北镇协司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部队了?而且……精锐?

  但张天卿没有解释。他只是继续说:

  “远征会很艰难,会死很多人,可能比这场北境战争死得更多。但我们必须去。因为如果我们不去,战火迟早会重新烧回北境。因为如果我们不彻底解决黑金,我们的子孙永远无法在真正的和平中长大。”

  “所以,今天我们在这里,向死者告别,也向生者许诺:你们不会白死。你们用生命守护的这片土地,你们用鲜血浇灌的这份自由,我们会带着它,一直走到最后。”

  他最后敬了一个礼,然后退后,把位置让给阿特琉斯。

  阿特琉斯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打开。

  里面是一枚种子。

  风信子种子,公会的象征。

  他将种子埋在了刀旁边的土壤里——那土壤是从欧克斯山脉、约尔城、鹰喙岭、约木克尔、约尔特港、殴尔秘尔山谷六个战场分别取来的,混合在一起。

  “风信子会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开花。”阿特琉斯说,“我们也是。”

  他退后。

  接下来,是其他人上前。

  弗雷德走到金属桩前,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简单的银戒指。他把戒指埋在了种子旁边。

  诺拉上前,放下那朵钢铁之花。

  苍牙放下一个他做的最精密的触发装置——没有装炸药,只是一个纯粹的机械工艺品。

  雷斯犹豫了很久,最终从破损的盾牌上,掰下了一根还算完整的尖刺,插在土壤里。

  巴德士尔康用他的武器平台,在金属桩上刻下了一个粗糙的拳印。

  卡内基曼留下了一枚从黑金控制芯片上拆下的处理器。

  回响的投影只是静静站着,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能量场笼罩了整个广场,像无声的抚慰。

  一个接一个,人们上前,留下遗物,留下纪念品,留下誓言。

  没有哭泣,没有呐喊,只有沉默的告别和沉重的决心。

  葬礼持续到黄昏。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广场时,夕阳正从西边的山脊落下,余晖染红了废墟和那根黑色的金属桩。插在地上的刀,在斜照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劈开大地的伤痕。

  而就在夕阳完全沉没,夜幕降临的瞬间——

  刀身,突然亮了一下。

  很微弱,几乎看不见,但离得最近的张天卿和阿特琉斯都察觉到了。

  不是反射的光,是刀身内部,那些混沌能量残留,在夜色中自发地闪烁了一下。

  像心跳。

  像……告别。

  张天卿盯着刀,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你还活着,是吗?”

  没有回答。

  只有夜风吹过刀刃,发出极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

  同一时间,鹰喙崖主峰,混沌爆发原点。

  这里已经彻底变了样。

  原本的山体在混沌权柄和“暗器”力量的碰撞中,被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介于现实和幻觉之间的景观。地面像融化的蜡像般起伏不定,时而坚硬如钢铁,时而柔软如泥沼。空气中漂浮着彩色的光粒和暗紫色的结晶碎片,它们缓慢旋转,偶尔碰撞,发出玻璃风铃般的清脆声响。

  最中心处,有一个直径约十米的“空洞”。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洞,而是空间结构被彻底打碎后,形成的现实真空。空洞内部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甚至没有“存在”这个概念本身。它就像一个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永远在缓慢地“流血”——流出混沌能量和“暗器”残留的混合物质。

  而在空洞边缘,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行字。

  不是刻上去的,更像是岩石本身“长”出来的纹理,组成了可辨认的文字:

  “已死之人向赴死之人致敬。”

  字迹很淡,在变幻的光线下时隐时现。

  一只辐射蜥蜴爬过岩石,尾巴扫过字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风继续吹,光继续变幻,空洞继续“流血”。

  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梦,也像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

  埋葬着一个选择成为混沌、最终也消散于混沌的男人。

  但他真的消散了吗?

  在那行字的深处,在那混沌能量的最核心处,有一个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印记”,还在缓慢地搏动。

  像一颗被埋在灰烬中的火星。

  等待着氧气。

  等待着风。

  等待着……重新燃烧的时刻。

  而在遥远的、张天卿感知不到的地方,在卡莫纳大陆的各个角落,在战争的废墟里,在平民的祈祷中,在战士的誓言里——

  偶尔,会有人听到一个声音。

  很轻,很模糊,像隔着厚重的墙壁传来的低语。

  那声音说:

  “相信我,我无处不在。”

  “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