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扬州休整,线索整合-《大明食探》

  暮春时节的扬州,正是烟雨蒙蒙、柳絮纷飞的好时候。

  沈砚与苏微婉的漕船泊在东关古渡的码头边时,恰逢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雨丝如牛毛,沾湿了青石板路,也沾湿了两岸酒肆茶坊挑出的杏黄旗,旗上“富春茶社”“冶春园”的字样被水汽晕开,平添了几分江南独有的温婉韵味。两人弃舟登岸时,苏微婉特意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伞面是素色的,边缘绣着几枝淡粉的桃花,伞骨轻摇,将漫天雨丝隔绝在外,也将身后漕船渐远的橹声隔绝在外。

  “扬州这雨,倒比山西的春雨软了三分。”沈砚拢了拢身上的素色长衫,目光扫过码头边三三两两的船家,他们正披着蓑衣,蹲在石阶上抽着旱烟,脚下的竹篮里,放着刚从运河里捞上来的河虾,青壳白肚,鲜活得很。他侧头看向身侧的苏微婉,见她鬓边沾了一滴雨珠,便伸手替她拂去,指尖触到她微凉的鬓发时,苏微婉微微偏头,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何止是雨软,连风里都带着脂粉香与糕点甜,和山西的风沙凛冽,竟是两个天地。”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城内走,雨丝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路两旁的宅院都筑着高高的风火墙,墙内伸出几枝开得正盛的蔷薇,粉的、红的,沾着雨珠,娇艳欲滴。偶尔有穿堂风拂过,带着巷子里飘来的美食香气——是蟹黄汤包的鲜,是翡翠烧卖的甜,还有扬州炒饭独有的锅气香,丝丝缕缕,勾得人腹中饥肠辘辘。

  “先找家客栈落脚,再寻个馆子填肚子?”沈砚问道。

  苏微婉点头,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上,那客栈的匾额上写着“广陵客栈”四个大字,黑底金字,透着几分古朴大气。“就这家吧,看着清净,正好适合整理线索。”

  两人走进客栈时,店小二正拿着抹布擦着柜台,见了他们,连忙放下抹布迎上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小店有上好的厢房,临着后院的竹园,清静得很。”

  “要一间上房,再备两份酒菜送到房里。”沈砚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店小二的眼睛顿时亮了,连忙应道:“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店小二便引着两人上了二楼的厢房。推开房门时,一股淡淡的竹香扑面而来,窗外果然是一片青翠的竹园,雨打竹叶,簌簌有声,倒真是个静心的好去处。两人刚坐下歇了片刻,店小二便端着酒菜送了上来,一盘烫干丝,一盘大煮干丝,两碗清汤,还有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是三丁包,一碟是千层油糕。

  “扬州的早茶闻名天下,可惜咱们来得晚了,只能用些简餐。”店小二放下酒菜,笑着说道,“两位客官慢用,有什么吩咐,随时喊小的。”

  待店小二退下后,沈砚便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烫干丝放进嘴里。那干丝切得细如发丝,烫得恰到好处,淋上香油、酱油,撒上些许姜丝与虾米,入口爽滑,鲜香满口。“果然名不虚传。”他赞了一句,又看向苏微婉,“尝尝这三丁包,听说里面是鸡丁、肉丁、笋丁,滋味极鲜。”

  苏微婉依言夹起一个三丁包,轻轻咬了一口,面皮松软,内馅饱满,鸡丁的嫩、肉丁的香、笋丁的脆,在口中交织出绝妙的滋味。她吃着点心,目光却落在了桌上的一张素笺上,那是他们从徐州带来的私盐船队路线图,上面用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好好理一理这一路的线索。”

  两人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餐,苏微婉收拾了碗筷,沈砚则将那张路线图铺在了桌上,又从行囊里取出一沓纸,那是他们在山西运城、徐州码头搜集到的各类证据——盐仓的账目、严党余孽的供词、私盐的样本,还有从掉队私盐船船员口中逼问出的情报。

  “你看。”沈砚拿起一支炭笔,在路线图上勾勒起来,“从运城盐池出发,走黄河漕运到徐州,这是第一程;在徐州中转后,改走京杭大运河,经淮安、高邮,到扬州集结,这是第二程;而后从扬州出发,沿运河南下,经镇江、常州,最终抵达杭州湾卸货,分销至浙江各地,这便是严党私盐走私的完整路线。”

  他的笔尖落在“运城盐池”四个字上,顿了顿,又道:“咱们在运城盐仓搜到的账目里写着,每月偷运的私盐不下十万斤,这些私盐从盐池运出时,都打着‘官盐’的旗号,沿途关卡要么被严党收买,要么被其亲信把持,所以才能一路畅通无阻。”

  苏微婉拿起那包私盐样本,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捻起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眉头微蹙:“这盐的口感,比寻常的海盐要醇厚些,带着些许矿物质的咸香,确实是运城池盐的味道。我之前用银针试过,这盐里没有掺杂质,可见严党为了牟利,连上好的池盐都敢私吞走私。”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张供词,指给沈砚看:“徐州那名逃亡的严党余孽招供,这些私盐运到浙江后,会先送到杭州湾的码头,再由浙江盐商总会的人接手,分销给各地的盐贩。而浙江盐商总会的会长,是严嵩的门生,名叫周世显,此人在浙江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沈砚点了点头,手指在路线图上的“扬州”二字上敲了敲:“扬州是漕运枢纽,也是私盐船队的集结地。咱们在瘦西湖截获的那艘掉队私盐船,船员说主力船队会在三日后抵达杭州湾,与浙江盐道使交接,交接暗号是‘雪菜炒肉丝’。而之前运城盐仓的账目里,提到浙江盐道使的代号是‘雪菜’,这两者必然有关联。”

  “雪菜……”苏微婉沉吟道,“绍兴的雪菜最是有名,脆嫩爽口,是当地的家常菜。那浙江盐道使的据点,会不会就在绍兴?”

  “极有可能。”沈砚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那名船员还说,交接时,盐道使会亲自到场。只要咱们能抓住盐道使,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浙江的严党势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从山西的伪钞案到浙江的私盐案,从严党余孽的反扑到官商勾结的黑幕,一张巨大的阴谋网,在他们的面前缓缓展开。窗外的雨还在下,竹叶沙沙作响,屋内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专注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放下炭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向苏微婉:“线索差不多理清楚了,接下来,咱们得联络杭州日升昌分号的掌柜,让他提前打探周世显和盐道使的动向。”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那是乔景然临别时送给他的信物,玉佩上刻着日升昌的标志,莹润通透。“有这枚玉佩,分号掌柜定会倾力相助。”

  苏微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药材包上,那是她在徐州采购的一些草药,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扬州是江南药材集散地,明日我去药铺逛逛,采购些浙江特产的药材,制作些解毒、疗伤的药剂。毕竟浙江的严党势力庞大,咱们此去,危机四伏,多准备些药剂,总是好的。”

  沈砚想起在运城盐仓遭遇的埋伏,还有徐州码头的交手,心中一阵后怕,连忙道:“此事要紧,明日我陪你一同去。扬州的药铺,想必藏着不少珍品。”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将后续的行程安排妥当,这才熄灯歇息。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下清辉满地,竹园里的竹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第二日一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沈砚与苏微婉用过早餐,便一同出了客栈,往扬州的药材街而去。扬州的药材街位于城西南,名叫“仙鹤街”,街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药铺,药香弥漫,沁人心脾。两人走进一家名为“胡庆余堂”的药铺,铺内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鹿茸、人参、当归、黄芪,琳琅满目。

  苏微婉走到柜台前,与掌柜攀谈起来,她对药材极是熟悉,报出的药名都是杭白菊、浙贝母、玄参之类的浙江特产,掌柜见她谈吐不凡,料定是懂行的人,便热情地介绍起来:“姑娘好眼光,这杭白菊是杭州桐乡产的,清热明目;浙贝母是宁波象山的,润肺止咳;玄参是金华产的,滋阴降火,都是上好的药材。”

  苏微婉点了点头,又挑了些金银花、连翘、蒲公英之类的清热解毒的草药,沈砚则在一旁与掌柜闲聊,打听着浙江的近况。掌柜是个健谈的人,说起浙江,便打开了话匣子:“浙江的盐价,近来涨得厉害,一斤官盐要卖到五十文,寻常百姓哪里吃得起?都只能买私盐,可私盐的价格也不便宜,听说都是被盐商总会的人垄断了。”

  沈砚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盐商总会的会长,可是名叫周世显?”

  掌柜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正是此人!听说他是严嵩的门生,在浙江一手遮天,连官府都让他三分。前几日,还有漕船从扬州运了一批货物去浙江,听说是盐商总会订的,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沈砚与苏微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看来周世显在浙江的势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庞大。

  苏微婉买好药材,两人便离开了药铺,又去了扬州的造船作坊。沈砚打算购置一艘小船,改装成侦察船,便于在杭州湾活动。造船作坊的老板是个老船匠,见沈砚谈吐文雅,出手阔绰,便亲自引着他看船。沈砚挑了一艘轻便的乌篷船,船身小巧,速度极快,适合在狭窄的河道与海湾中穿梭。老船匠拍着胸脯保证,三日之内,定能将船改装好,装上了望台与隐藏的储物舱。

  诸事办妥,两人便慢悠悠地往客栈走去,路过一家名为“冶春园”的茶坊时,沈砚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茶坊门口的招牌上,招牌上写着“蟹黄汤包,独此一家”。“昨日在客栈,未能尝到扬州的蟹黄汤包,今日不如进去尝尝?”

  苏微婉欣然应允,两人走进茶坊,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不多时,店小二便端上了一笼蟹黄汤包,那汤包一个个白生生、圆滚滚的,像一个个小灯笼,笼屉里还氤氲着热气。店小二笑着介绍道:“客官,咱们家的蟹黄汤包,是用阳澄湖的大闸蟹蟹黄,加上新鲜的猪肉皮冻做馅,面皮是用精面粉揉的,薄如蝉翼。吃的时候,要先咬一个小口,吸里面的汤汁,再蘸着姜丝醋吃,滋味才叫绝。”

  沈砚依言拿起一个汤包,轻轻咬了一口,一股鲜美的汤汁便涌了出来,烫得他微微皱眉,却又舍不得吐出来。那汤汁浓郁醇厚,带着蟹黄的鲜香与肉皮冻的爽滑,咽下去后,唇齿留香。他又咬了一大口,面皮松软,内馅饱满,蟹黄的鲜、猪肉的嫩,在口中交织出绝妙的滋味,让人回味无穷。

  “果然是人间美味。”沈砚赞不绝口,苏微婉也吃得津津有味,两人一边吃着汤包,一边看着窗外的街景,心中的压力,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茶坊外走进来一个身穿官袍的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他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一进门,便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沈砚的目光落在他的官袍上,那是漕运总督的官服,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在徐州结识的漕运总督——张经的亲信,也是一位抗倭派的官员。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沈砚,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径直走了过来,拱手道:“这位可是沈砚沈公子?”

  沈砚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回礼:“正是在下,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本官是扬州漕运总督,姓王名镇。徐州知府曾修书与我,说沈公子近日会来扬州,追查严党私盐案,让我多加照应。”

  沈砚大喜,没想到徐州知府竟会提前打招呼,他连忙道:“多谢王大人费心。”

  王镇摆了摆手,示意沈砚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店小二连忙端上一杯茶。王镇呷了一口茶,压低了声音道:“沈公子,严党的私盐船队,本官早已留意多时。他们在扬州的据点,就在瘦西湖旁的一座宅院,名叫‘听雨轩’。本官已经派人监视多日,发现每日都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出入。”

  沈砚与苏微婉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抹喜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知王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沈砚道。

  王镇点了点头,三人便起身,往茶坊的雅间走去。雅间内,茶香袅袅,王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沈砚:“这是听雨轩的布局图,本官已经派人打探清楚,里面有严党余孽数十人,守卫森严。沈公子打算如何行动?”

  沈砚接过布局图,仔细看了起来,图上标注着听雨轩的大门、围墙、厢房的位置,还有守卫的巡逻路线。他沉吟片刻,道:“王大人,咱们的目标,是摸清私盐船队的主力动向,并非打草惊蛇。不如先派人继续监视,待船队离开扬州后,再派人暗中追踪,这样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在杭州湾的交货点。”

  王镇点了点头,赞道:“沈公子所言极是。本官已经安排了十名精锐的漕兵,伪装成船家,随时可以出发。”

  三人又商议了片刻,制定了详细的追踪计划。王镇起身告辞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沈公子,还有一事,本官要提醒你。浙江水师中,有不少严党的亲信,你们此去杭州湾,务必小心谨慎,切勿暴露行踪。”

  沈砚心中一凛,连忙道:“多谢王大人提醒,在下谨记在心。”

  待王镇离开后,沈砚与苏微婉走出茶坊,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将扬州城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之中。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客栈走去,沈砚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苏微婉,唇角弯起一抹笑意:“看来扬州之行,收获颇丰。”

  苏微婉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是啊,有了王大人的相助,咱们追查私盐案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两人并肩而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晚风拂过,带来了巷子里飘来的桂花糕香气,甜而不腻,沁人心脾。沈砚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严党余孽,浙江盐道使,杭州湾交货点……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回到客栈时,沈砚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将扬州的情况与后续的计划,详细地告知了杭州日升昌分号的掌柜。他将信折好,塞进一个竹筒里,交给客栈的店小二,让他送往驿站,快马加鞭送往杭州。

  做完这一切,沈砚才松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看向窗外的竹园。月光如水,洒在竹叶上,泛起一层银白色的光晕。苏微婉正坐在桌边,整理着采购来的药材,她将杭白菊、浙贝母分门别类地放好,动作轻柔而专注。

  “婉妹。”沈砚轻声唤道。

  苏微婉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此去浙江,凶险未卜,你……”沈砚话未说完,便被苏微婉打断了。

  “我不怕。”苏微婉的目光坚定而明亮,“与你并肩作战,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不怕。”

  沈砚心中一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却很柔软。“有你在,真好。”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的默契,尽在不言之中。

  窗外的月光,愈发皎洁了。扬州城的夜晚,静谧而美好,而在这片静谧之下,一场暗流涌动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沈砚与苏微婉知道,他们在扬州的休整,是为了更好地出发。三日后,当改装好的乌篷船扬帆起航时,他们便将踏上前往浙江的征途,去揭开那官盐走私案背后的重重黑幕,去迎接一场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