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府衙的刑讯室里，烛火摇曳，映得四壁斑驳。李修远身着囚服，席地而坐，花白的须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却难掩那双眼睛里的执拗与悲凉。铁栏外，沈砚与苏微婉并肩而立，身后是面色沉肃的徐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刑具的冷冽气息，唯有案几上那碗尚有余温的小米粥，透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李太医，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徐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把玩着那包从李修远书房搜出的曼陀罗花粉，粉末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如同淬毒的星子。
李修远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苏微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苏姑娘是回春堂的传人，想必最懂医者的初心。可你若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含恨而死，而凶手却逍遥法外，你还能守住那份‘仁心’吗？”
苏微婉心头一窒，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想起父亲苏振邦常说的“医者仁心，当救死扶伤，亦当明辨是非”，可面对李修远眼中的血海深仇，那些道理竟显得有些苍白。她轻声道：“李太医，我懂你的痛。可复仇若需以无辜之人为代价，与那些凶手又有何异？”
“无辜？”李修远猛地提高声音，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王怀安、张谦那些人，哪一个是无辜的？三年前，江南大旱，朝廷拨下的赈灾药材，被他们层层克扣，最后送到百姓手中的，不过是些发霉的草根树皮！我女儿嫣然身患肺痨，本可凭人参、燕窝续命，可我走遍南京城，却连半株像样的药材都买不到——那些救命的药材，都被他们拿去变卖，换成了酒肉钱，换成了画舫上的莺歌燕舞！”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我一次次求见王怀安，跪在他的府邸门外，从日出等到日落，换来的却是他的羞辱与驱赶。他说‘一介太医，无权无势，也敢来求我’，说‘死个把百姓，算得了什么’！”
沈砚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铁锅挂坠。他想起走访李修远邻里时，那位老妇人说的话：“嫣然姑娘是个好孩子，临死前还念叨着‘爹爹别难过，等我好了，就帮你整理医书’。”这般鲜活的生命，却因官员的贪腐而凋零，难怪李修远会被仇恨吞噬。
“所以你就用曼陀罗花粉杀人？”沈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你可知曼陀罗花粉的特性？少量可使人神志恍惚、心神愉悦，过量则会导致心脏衰竭，死时面带笑容，看似无痛苦，实则是在无知无觉中走向死亡。你用这种方式杀害王怀安，与他当年草菅人命，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李修远猛地站起身，铁链在地面拖曳出刺耳的声响，“区别在于，他们是作恶者，我是复仇者！我要让他们也尝尝，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我要让他们在最‘舒心’的时候死去，让他们到了阴曹地府，也记得自己犯下的罪孽！”
徐渭重重一拍案几，震得烛火险些熄灭：“放肆！朝廷自有法度，岂容你私自动刑？你可知王怀安死后，多少无辜百姓因‘画舫中毒案’人心惶惶？多少小商贩因此生意惨淡？你的复仇，牵连的是无数不相干的人！”
李修远颓然坐下，眼神黯淡了许多。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本没想牵连旁人。我观察王怀安他们许久，知道他们常去烟雨舫宴饮，且都偏爱赵三娘做的桂花糕。赵三娘的儿子欠了赌债，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我给了她银子，让她在桂花糕的糖霜里掺加曼陀罗花粉——起初剂量很小，只是让他们觉得‘心神舒畅’，渐渐加大剂量，直到王怀安中毒身亡。”
“那周六的珠宝失窃案，你可知情？”沈砚追问。他想起周六供词中提到的“穿官服的老者与赵三娘密谈”，那老者的身形，与李修远极为相似。
李修远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见过他。他趁客人宴饮时潜入船舱偷珠宝，我本可以揭发他，但我没有。我想，多一桩案子，或许能让官府更重视烟雨舫，或许能更快查到王怀安他们的贪腐罪证。”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来，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相大白，而是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苏微婉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走上前，将那碗小米粥递到铁栏边：“李太医，这是我亲手熬的，你喝点吧。不管真相如何，身体要紧。”小米粥熬得软糯香甜，上面撒了些许枸杞，是她特意为体虚之人准备的，寓意着“悔过自新，来日方长”。
李修远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粥碗，用粗糙的手指捧着，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水滑过喉咙，熨帖了些许干涸的心田，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低声道：“多谢苏姑娘。当年我教过嫣然熬粥，她总说，小米粥最养人，也最能慰藉人心。可惜，她再也喝不到了。”
“李太医，”苏微婉轻声说，“我知道你并非天性残忍。你一生行医，救过无数人，可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偏偏走上了歧途？若你当年选择收集证据，向朝廷揭发王怀安等人的罪行，而非私自动手，或许嫣然姑娘的冤屈，早已昭雪。”
“揭发？”李修远苦笑，“苏姑娘太过天真。南京官场盘根错节，王怀安背后有多少势力，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递上去的状纸，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他们篡改后反过来诬陷我‘诬告朝廷命官’。若不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恐怕我到死，都无法为嫣然讨回半分公道。”
就在这时，刑讯室的门被推开，柳如是提着裙摆匆匆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锦盒。她神色急切，走到徐渭面前，将锦盒打开：“徐大人，这是我在烟雨舫为那些官员弹曲时，偷偷记录下的密谈内容，还有他们分赃的名单。”
锦盒内，是一叠泛黄的纸笺，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详细记载了王怀安、张谦等人贪腐赈灾银、勾结盐商、打压异己的种种罪行，涉及金额高达五十万两白银，名单上的名字更是涵盖了南京多个部门的官员。徐渭拿起纸笺，越看脸色越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这些，都是真的？”徐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柳如是点头，眼中满是愤慨：“这些官员每次在烟雨舫密谈，都会让我弹琵琶助兴，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歌女，不会在意他们的谈话。可他们不知道，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被他们诬陷贪腐，最终含冤而死。我潜伏在烟雨舫，就是为了收集他们的罪证，为父亲报仇。”
沈砚心中了然。难怪柳如是初次见面时，就对王怀安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难怪她愿意冒险协助他们设局——原来她心中，也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冤屈。
李修远看着那些纸笺，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悲凉笼罩：“若是早有这些证据，嫣然或许就不会死了。”
“不晚。”沈砚开口，语气坚定，“这些证据，不仅能为嫣然姑娘和柳姑娘的父亲昭雪，更能将这些贪腐官员一网打尽，还南京百姓一个清明的世道。李太医，你用错了方式，但你揭露贪腐的初心，没有错。”
徐渭深吸一口气，将纸笺收好，沉声道：“李修远，你故意杀人，证据确凿，本应按律处死。但念在你揭发官员贪腐有功，且事出有因，本府会向朝廷上书，请求从轻发落。”他转身看向门外，“将赵三娘和周六带上来。”
片刻后，赵三娘和周六被押了进来。赵三娘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一见到李修远，就哭喊道：“李太医，我都是被你逼的！你用我儿子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听你的！”
周六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偷东西，我愿意将赃物全部归还，求大人饶我一命！”
李修远看着赵三娘，眼中没有丝毫愧疚：“我给了你银子，也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若不肯，大可以去报官，而非助纣为虐。”
徐渭冷声道：“赵三娘，你协从杀人，本府判你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返回南京。周六，你盗窃财物，数额较大，判你杖责三十，追回所有赃物，退还给失主。”
两人闻言，瘫软在地，却不敢再辩驳。捕快上前，将他们押了下去。
刑讯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李修远、沈砚、苏微婉和徐渭四人。烛火渐渐微弱，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苏微婉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李修远：“这里面是安神药，你在狱中若难以入眠，可以服用。李太医，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仇恨终究不能解决问题。你一生行医，救人无数，这才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
李修远接过瓷瓶，入手温润，瓶身上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是回春堂的特制药瓶。他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牢狱的浊气。他看着苏微婉，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苏姑娘，多谢你。我一生行医，却最终沦为阶下囚，真是可笑。”
“不可笑。”苏微婉摇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知错能改。或许在狱中，你可以将自己的行医经验整理成册，留给后人，也算是为自己的人生，做一点弥补。”
李修远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会的。”他将瓷瓶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徐渭站起身，说道：“沈老弟，苏姑娘，今日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这桩案子恐怕难以水落石出，那些贪腐官员也会继续为非作歹。”
沈砚笑了笑：“徐大人客气了。为民除害，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这些官员的贪腐，牵扯甚广，后续的清查，恐怕还需要大人多费心。”
“放心吧。”徐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已将证据整理成册，即刻派人送往京城，禀报皇上。就算牵扯到再多权贵，我也绝不会退缩。”
三人走出刑讯室，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府衙外，百姓们早已聚集在一起，得知王怀安等人的贪腐罪行被揭露，都拍手称快，有人甚至放起了鞭炮，庆祝恶官落马。
沈砚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王怀安死时面带笑容的模样，想起李修远眼中的仇恨，想起柳如是藏在琵琶后的隐忍——这桩案子，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无尽的唏嘘与反思。
“沈兄，你在想什么？”苏微婉轻声问道。
沈砚回过神，看向她，笑了笑：“我在想，这世间的甜与苦，往往是交织在一起的。就像我们做的食物，太过甜腻会让人厌烦，太过苦涩又难以入口，唯有甜中带甘，苦中含甜，才是最长久的滋味。”
徐渭哈哈一笑：“沈老弟果然是厨子出身，连讲道理都离不开食物。不过你说得对，这官场就像一口大炒锅，有清正廉洁的‘好食材’，也有贪赃枉法的‘烂食材’，我们这些为官者，就是要把那些‘烂食材’剔除出去，才能炒出一锅‘清明吏治’的好菜。”
三人相视一笑，心中的沉重都消散了许多。
回到糖坊时，已是晌午。沈砚换下官服，穿上熟悉的灰布短打，走进厨房，准备为徐渭和柳如是做一顿地道的南京小吃——鸭血粉丝汤。他说：“这案子了结了，该用一顿好饭来庆祝。鸭血粉丝汤，汤鲜、味美、暖心，最适合驱散连日来的疲惫。”
苏微婉在一旁帮忙，清洗鸭血、泡发粉丝，动作娴熟。柳如是则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阳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与厨房传来的鲜香，宁静而美好。
沈砚将处理好的鸭血切成小块，放入沸水中焯水，去除腥味。接着，他在锅中倒入清亮的高汤，放入姜片、葱段、八角，大火烧开后，加入鸭血、粉丝、鸭肠、鸭肝，小火慢煮。汤汁渐渐变得浓稠，鲜香四溢，引得柳如是忍不住走进厨房，问道：“沈公子，这鸭血粉丝汤，可有什么讲究？”
“讲究可多了。”沈砚一边搅动着锅中的粉丝，一边说道，“鸭血要选用新鲜的鸭血，口感才嫩滑；粉丝要泡发至软硬适中，才能吸饱汤汁；高汤要用老鸭慢炖三个时辰以上，才能鲜香浓郁。最重要的是，要少盐少辣，突出食材本身的味道，就像做人一样，要纯粹、实在。”
苏微婉笑着补充：“还有，这汤里要加少许白胡椒粉，既能去腥，又能暖身，就像正义的力量，虽然微弱，却能驱散黑暗。”
不多时，三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端上了桌。碗中，鸭血嫩滑如凝脂，粉丝洁白如银丝，鸭肠脆嫩，鸭肝绵软，汤汁清亮，撒上少许葱花和香菜，香气扑鼻。徐渭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赞不绝口：“果然是金陵第一美味！这鸭血嫩滑，粉丝爽口，汤鲜味美，比我在任何画舫上吃的都要地道！”
柳如是也尝了一口，眼中满是惊喜：“这汤不仅味道好，还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沈公子的手艺，真是绝了。”
沈砚笑了笑：“
“李太医，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徐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把玩着那包从李修远书房搜出的曼陀罗花粉，粉末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如同淬毒的星子。
李修远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苏微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苏姑娘是回春堂的传人，想必最懂医者的初心。可你若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含恨而死，而凶手却逍遥法外，你还能守住那份‘仁心’吗？”
苏微婉心头一窒，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想起父亲苏振邦常说的“医者仁心，当救死扶伤，亦当明辨是非”，可面对李修远眼中的血海深仇，那些道理竟显得有些苍白。她轻声道：“李太医，我懂你的痛。可复仇若需以无辜之人为代价，与那些凶手又有何异？”
“无辜？”李修远猛地提高声音，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王怀安、张谦那些人，哪一个是无辜的？三年前，江南大旱，朝廷拨下的赈灾药材，被他们层层克扣，最后送到百姓手中的，不过是些发霉的草根树皮！我女儿嫣然身患肺痨，本可凭人参、燕窝续命，可我走遍南京城，却连半株像样的药材都买不到——那些救命的药材，都被他们拿去变卖，换成了酒肉钱，换成了画舫上的莺歌燕舞！”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我一次次求见王怀安，跪在他的府邸门外，从日出等到日落，换来的却是他的羞辱与驱赶。他说‘一介太医，无权无势，也敢来求我’，说‘死个把百姓，算得了什么’！”
沈砚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铁锅挂坠。他想起走访李修远邻里时，那位老妇人说的话：“嫣然姑娘是个好孩子，临死前还念叨着‘爹爹别难过，等我好了，就帮你整理医书’。”这般鲜活的生命，却因官员的贪腐而凋零，难怪李修远会被仇恨吞噬。
“所以你就用曼陀罗花粉杀人？”沈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你可知曼陀罗花粉的特性？少量可使人神志恍惚、心神愉悦，过量则会导致心脏衰竭，死时面带笑容，看似无痛苦，实则是在无知无觉中走向死亡。你用这种方式杀害王怀安，与他当年草菅人命，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李修远猛地站起身，铁链在地面拖曳出刺耳的声响，“区别在于，他们是作恶者，我是复仇者！我要让他们也尝尝，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我要让他们在最‘舒心’的时候死去，让他们到了阴曹地府，也记得自己犯下的罪孽！”
徐渭重重一拍案几，震得烛火险些熄灭：“放肆！朝廷自有法度，岂容你私自动刑？你可知王怀安死后，多少无辜百姓因‘画舫中毒案’人心惶惶？多少小商贩因此生意惨淡？你的复仇，牵连的是无数不相干的人！”
李修远颓然坐下，眼神黯淡了许多。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本没想牵连旁人。我观察王怀安他们许久，知道他们常去烟雨舫宴饮，且都偏爱赵三娘做的桂花糕。赵三娘的儿子欠了赌债，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我给了她银子，让她在桂花糕的糖霜里掺加曼陀罗花粉——起初剂量很小，只是让他们觉得‘心神舒畅’，渐渐加大剂量，直到王怀安中毒身亡。”
“那周六的珠宝失窃案，你可知情？”沈砚追问。他想起周六供词中提到的“穿官服的老者与赵三娘密谈”，那老者的身形，与李修远极为相似。
李修远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见过他。他趁客人宴饮时潜入船舱偷珠宝，我本可以揭发他，但我没有。我想，多一桩案子，或许能让官府更重视烟雨舫，或许能更快查到王怀安他们的贪腐罪证。”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来，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相大白，而是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苏微婉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走上前，将那碗小米粥递到铁栏边：“李太医，这是我亲手熬的，你喝点吧。不管真相如何，身体要紧。”小米粥熬得软糯香甜，上面撒了些许枸杞，是她特意为体虚之人准备的，寓意着“悔过自新，来日方长”。
李修远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粥碗，用粗糙的手指捧着，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水滑过喉咙，熨帖了些许干涸的心田，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低声道：“多谢苏姑娘。当年我教过嫣然熬粥，她总说，小米粥最养人，也最能慰藉人心。可惜，她再也喝不到了。”
“李太医，”苏微婉轻声说，“我知道你并非天性残忍。你一生行医，救过无数人，可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偏偏走上了歧途？若你当年选择收集证据，向朝廷揭发王怀安等人的罪行，而非私自动手，或许嫣然姑娘的冤屈，早已昭雪。”
“揭发？”李修远苦笑，“苏姑娘太过天真。南京官场盘根错节，王怀安背后有多少势力，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递上去的状纸，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他们篡改后反过来诬陷我‘诬告朝廷命官’。若不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恐怕我到死，都无法为嫣然讨回半分公道。”
就在这时，刑讯室的门被推开，柳如是提着裙摆匆匆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锦盒。她神色急切，走到徐渭面前，将锦盒打开：“徐大人，这是我在烟雨舫为那些官员弹曲时，偷偷记录下的密谈内容，还有他们分赃的名单。”
锦盒内，是一叠泛黄的纸笺，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详细记载了王怀安、张谦等人贪腐赈灾银、勾结盐商、打压异己的种种罪行，涉及金额高达五十万两白银，名单上的名字更是涵盖了南京多个部门的官员。徐渭拿起纸笺，越看脸色越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这些，都是真的？”徐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柳如是点头，眼中满是愤慨：“这些官员每次在烟雨舫密谈，都会让我弹琵琶助兴，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歌女，不会在意他们的谈话。可他们不知道，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被他们诬陷贪腐，最终含冤而死。我潜伏在烟雨舫，就是为了收集他们的罪证，为父亲报仇。”
沈砚心中了然。难怪柳如是初次见面时，就对王怀安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难怪她愿意冒险协助他们设局——原来她心中，也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冤屈。
李修远看着那些纸笺，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悲凉笼罩：“若是早有这些证据，嫣然或许就不会死了。”
“不晚。”沈砚开口，语气坚定，“这些证据，不仅能为嫣然姑娘和柳姑娘的父亲昭雪，更能将这些贪腐官员一网打尽，还南京百姓一个清明的世道。李太医，你用错了方式，但你揭露贪腐的初心，没有错。”
徐渭深吸一口气，将纸笺收好，沉声道：“李修远，你故意杀人，证据确凿，本应按律处死。但念在你揭发官员贪腐有功，且事出有因，本府会向朝廷上书，请求从轻发落。”他转身看向门外，“将赵三娘和周六带上来。”
片刻后，赵三娘和周六被押了进来。赵三娘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一见到李修远，就哭喊道：“李太医，我都是被你逼的！你用我儿子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听你的！”
周六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偷东西，我愿意将赃物全部归还，求大人饶我一命！”
李修远看着赵三娘，眼中没有丝毫愧疚：“我给了你银子，也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若不肯，大可以去报官，而非助纣为虐。”
徐渭冷声道：“赵三娘，你协从杀人，本府判你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返回南京。周六，你盗窃财物，数额较大，判你杖责三十，追回所有赃物，退还给失主。”
两人闻言，瘫软在地，却不敢再辩驳。捕快上前，将他们押了下去。
刑讯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李修远、沈砚、苏微婉和徐渭四人。烛火渐渐微弱，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苏微婉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李修远：“这里面是安神药，你在狱中若难以入眠，可以服用。李太医，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仇恨终究不能解决问题。你一生行医，救人无数，这才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
李修远接过瓷瓶，入手温润，瓶身上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是回春堂的特制药瓶。他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牢狱的浊气。他看着苏微婉，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苏姑娘，多谢你。我一生行医，却最终沦为阶下囚，真是可笑。”
“不可笑。”苏微婉摇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知错能改。或许在狱中，你可以将自己的行医经验整理成册，留给后人，也算是为自己的人生，做一点弥补。”
李修远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会的。”他将瓷瓶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徐渭站起身，说道：“沈老弟，苏姑娘，今日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这桩案子恐怕难以水落石出，那些贪腐官员也会继续为非作歹。”
沈砚笑了笑：“徐大人客气了。为民除害，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这些官员的贪腐，牵扯甚广，后续的清查，恐怕还需要大人多费心。”
“放心吧。”徐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已将证据整理成册，即刻派人送往京城，禀报皇上。就算牵扯到再多权贵，我也绝不会退缩。”
三人走出刑讯室，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府衙外，百姓们早已聚集在一起，得知王怀安等人的贪腐罪行被揭露，都拍手称快，有人甚至放起了鞭炮，庆祝恶官落马。
沈砚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王怀安死时面带笑容的模样，想起李修远眼中的仇恨，想起柳如是藏在琵琶后的隐忍——这桩案子，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无尽的唏嘘与反思。
“沈兄，你在想什么？”苏微婉轻声问道。
沈砚回过神，看向她，笑了笑：“我在想，这世间的甜与苦，往往是交织在一起的。就像我们做的食物，太过甜腻会让人厌烦，太过苦涩又难以入口，唯有甜中带甘，苦中含甜，才是最长久的滋味。”
徐渭哈哈一笑：“沈老弟果然是厨子出身，连讲道理都离不开食物。不过你说得对，这官场就像一口大炒锅，有清正廉洁的‘好食材’，也有贪赃枉法的‘烂食材’，我们这些为官者，就是要把那些‘烂食材’剔除出去，才能炒出一锅‘清明吏治’的好菜。”
三人相视一笑，心中的沉重都消散了许多。
回到糖坊时，已是晌午。沈砚换下官服，穿上熟悉的灰布短打，走进厨房，准备为徐渭和柳如是做一顿地道的南京小吃——鸭血粉丝汤。他说：“这案子了结了，该用一顿好饭来庆祝。鸭血粉丝汤，汤鲜、味美、暖心，最适合驱散连日来的疲惫。”
苏微婉在一旁帮忙，清洗鸭血、泡发粉丝，动作娴熟。柳如是则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阳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与厨房传来的鲜香，宁静而美好。
沈砚将处理好的鸭血切成小块，放入沸水中焯水，去除腥味。接着，他在锅中倒入清亮的高汤，放入姜片、葱段、八角，大火烧开后，加入鸭血、粉丝、鸭肠、鸭肝，小火慢煮。汤汁渐渐变得浓稠，鲜香四溢，引得柳如是忍不住走进厨房，问道：“沈公子，这鸭血粉丝汤，可有什么讲究？”
“讲究可多了。”沈砚一边搅动着锅中的粉丝，一边说道，“鸭血要选用新鲜的鸭血，口感才嫩滑；粉丝要泡发至软硬适中，才能吸饱汤汁；高汤要用老鸭慢炖三个时辰以上，才能鲜香浓郁。最重要的是，要少盐少辣，突出食材本身的味道，就像做人一样，要纯粹、实在。”
苏微婉笑着补充：“还有，这汤里要加少许白胡椒粉，既能去腥，又能暖身，就像正义的力量，虽然微弱，却能驱散黑暗。”
不多时，三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端上了桌。碗中，鸭血嫩滑如凝脂，粉丝洁白如银丝，鸭肠脆嫩，鸭肝绵软，汤汁清亮，撒上少许葱花和香菜，香气扑鼻。徐渭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赞不绝口：“果然是金陵第一美味！这鸭血嫩滑，粉丝爽口，汤鲜味美，比我在任何画舫上吃的都要地道！”
柳如是也尝了一口，眼中满是惊喜：“这汤不仅味道好，还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沈公子的手艺，真是绝了。”
沈砚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