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探废弃粮仓,人赃并获-《大明食探》

  暮春的杭州西郊,夜色如墨,只有稀疏的星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亥时刚至,沈砚与两名身着樵夫短打的差役已悄然抵达废弃粮仓外的树林。那粮仓是早年官府囤积粮食的旧地,如今墙皮斑驳脱落,几处墙垣塌陷出缺口,被半人高的杂草遮掩,远远望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透着几分阴森。

  “沈先生,你看那两个守着大门的壮汉,手里都持着木棍,警惕得很。”其中一名差役压低声音,指了指粮仓正门。沈砚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果然见两个黑影倚在门框上,时不时探头扫视四周,嘴里还叼着旱烟,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你们二人从左侧绕过去,假装砍柴迷路,借火问路,把他们引开。记住,别暴露身份,只需拖延片刻即可。”沈砚沉声吩咐,手指向粮仓后侧,“我从那边的通风窗潜入,拿到证据就出来与你们汇合。”

  两名差役点头应下,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柴刀和捆柴绳,故意脚步拖沓地朝着正门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这天黑得真快,连个问路的都没有”。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守门壮汉听到动静,立刻站直身子,握紧木棍喝问。

  “两位大哥,我们是山下的樵夫,砍完柴迷路了,想借个火点烟,再问问下山的路。”差役堆着笑,递过旱烟袋。

  壮汉对视一眼,虽有疑虑,但见两人衣着普通,手里又拿着柴刀,不似歹人,便接过旱烟袋点燃:“这里是废弃粮仓,晚上不安全,赶紧问完路就走!”

  趁着两人与差役搭话的间隙,沈砚猫着腰,借着杂草掩护,快速绕到粮仓后侧。他仰头望去,见一处通风窗的木格已破损大半,足够一人钻入。沈砚屈膝纵身,双手抓住窗沿,轻轻一跃便翻了进去,落地时足尖轻点,几乎没发出声响。

  粮仓内部与外部的破败截然不同,灯火通明,十几盏油灯悬挂在梁上,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沈砚刚躲到一堆废弃的粮袋后,就听到“咔哒咔哒”的织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工匠的喘息和监工的呵斥。

  他探头望去,只见十几名面黄肌瘦的工匠正坐在织机前,埋头忙碌着。这些工匠大多衣衫褴褛,脸上满是疲惫,手腕上还带着浅浅的绳痕,显然是被胁迫而来。他们手中的织机上,并非纯粹的生丝,而是将白色的细韧丝线与劣质生丝混在一起编织。那些白色丝线看着怪异,质地生硬,正是沈砚白天在周记货栈见到的造假原料。

  织机旁的空地上,摆着几个巨大的染缸,桶身赫然印着“钱记染坊”的字样,里面盛满暗红色的染料,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与钱满仓提供的正品植物染料截然不同,显然是周老三仿冒的。两名伙计正拿着刚织好的粗绸,浸入染缸中染色,染好的绸缎捞出后,还特意用刷子蘸着旁边陶罐里的液体刷了几下,暗红色的痕迹如同血迹般散开,与赵德海交给沈砚的勒索丝绸一模一样。沈砚凑近一闻,那液体果然是鸡血,腥味中还混着染料的刺鼻气息。

  “动作快点!这批货明天一早就要运走,耽误了王老板的事,谁都别想活!”一个尖嘴猴腮的监工拿着皮鞭,在工匠间来回走动,时不时抽向动作迟缓的人。工匠们吓得一哆嗦,只得加快手中的速度。

  沈砚心中了然,悄悄从袖中取出油纸,借着油灯的光亮,快速记录下造假流程:先将劣质生丝与白色怪丝混纺,再用仿钱记染坊的染料染色,最后刷上鸡血伪装“染血丝绸”。他又从怀中摸出小刀,从旁边堆放的假绸上剪下一小块,连同半罐残留的仿冒染料一起,用油纸包好藏入怀中——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物证。

  就在他准备撤离时,粮仓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周老三谄媚的声音:“张管家,您怎么亲自来了?这批货马上就好,保证不耽误王老板运去南京。”

  沈砚心中一紧,连忙缩回粮袋后,透过缝隙望去。只见周老三跟在一个穿青色长衫的人身后,那人背对着沈砚,身形微胖,走路时左右摇晃,正是王元宝的管家张顺。张顺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扳指,神色不耐烦:“王老板催得紧,说这批假绸要是能按时送到南京商户手里,就能挤垮当地的真绸生意,到时候杭州丝绸市场就彻底归他管了。”

  “是是是,王老板高瞻远瞩!”周老三点头哈腰,脸上堆着笑,“只是张管家,现在差役查得越来越严,今天还有个苏州来的绸缎商去我货栈,差点看出破绽。而且钱满仓那老东西总来要账,万一他发现我们用了他染坊的名义造假,闹到官府怎么办?”

  张顺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怕什么?王老板已经让漕帮的豹哥盯着他了,只要他敢闹事,就把勒索案全栽赃到他头上,到时候他跳进钱塘江也洗不清!你欠王老板的八百两银子,等这批货卖了,就给你免一半,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周老三。

  周老三大喜过望,连忙接过银票揣进怀里:“多谢张管家!多谢王老板!我一定抓紧时间,今晚就把货打包好,明日一早让漕帮的人运走。”

  沈砚躲在粮袋后,心中暗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番对话,正好坐实了王元宝是主谋,周老三是执行者,两人勾结造假、栽赃勒索的罪行。他悄悄摸出小刀,对着身旁的粮袋划了下去——“哗啦”一声,粮食倾泻而出,散落一地。

  “谁?!”张顺和周老三大惊失色,猛地转头看向粮袋方向。沈砚趁机纵身一跃,朝着通风窗跑去。

  “有人闯进来了!快抓住他!”周老三嘶吼着,挥挥手让监工和几个工匠追上去。

  沈砚脚下不停,翻出通风窗,刚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呼喊声。他不敢停留,朝着树林方向狂奔。守在正门的壮汉听到动静,知道上当,骂了一句便朝着沈砚追来。

  “沈先生,这边!”树林里传来苏微婉的声音。沈砚循声望去,只见苏微婉站在一棵大树后,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他快步跑过去,苏微婉立刻点燃布包——那是提前准备好的烟雾包,干草与硫磺混合点燃后,瞬间冒出浓密的黑烟,弥漫在树林中,挡住了追兵的视线。

  “快走!阿福在山下牵驴等我们!”苏微婉拉着沈砚的手,朝着山下跑去。两名差役也趁机摆脱追兵,跟了上来。

  壮汉们在烟雾中乱冲乱撞,根本看不清方向,只能对着空气大喊,最终眼睁睁看着沈砚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山下的官道旁,阿福正牵着三头毛驴焦急地等候,见几人跑来,立刻迎上去:“沈老板,苏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没出事吧?”

  “没事,快赶路!”沈砚喘着气,翻身上驴。几人骑着毛驴,朝着杭州城疾驰而去。

  回到客栈时,已是子时。沈砚才发现,自己的衣袖被追兵的木棍划破,手臂上擦出了一道血痕,渗着鲜血。苏微婉见状,立刻拉着他坐下,打开药箱取出药膏和纱布。

  “都怪我太着急,没注意身后的追兵。”沈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苏微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查案再急也不能不顾安全。还好只是皮外伤,涂些药膏就没事了。”她动作轻柔,涂抹药膏时还特意放轻力度,生怕弄疼他。

  处理好伤口,沈砚拿出用油纸包好的假绸样本和仿冒染料,还有记录造假流程的纸条:“你看,这是从粮仓拿到的物证,还有张顺和周老三的对话,已经能确定王元宝是主谋。我们现在就去府衙找徐知府,连夜禀报此事。”

  苏微婉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阿福,你留在客栈,若是有人来打听,就说我们出去办事了。”

  阿福应下:“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看好客栈的。”

  两人提着灯笼,快步赶往知府衙门。此时的知府衙门早已闭门,沈砚上前叩打门环,大声道:“沈砚有要事禀报徐知府,事关丝绸造假案,十万火急!”

  守门的差役认得沈砚,知道他是徐知府请来查案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片刻后,徐渭穿着便服,带着睡意打开大门:“沈兄,深夜前来,莫非是夜探粮仓有了收获?”

  “正是!”沈砚将物证和记录递给徐渭,“徐大人,我们已经确认,西郊废弃粮仓就是造假窝点,王元宝是主谋,周老三负责具体造假,还勾结漕帮栽赃钱满仓。这是假绸样本、仿冒染料,还有他们的对话记录,证据确凿!”

  徐渭接过物证,借着灯笼的光亮仔细查看,又听完沈砚讲述夜探粮仓的经过,气得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好个王元宝!好个周老三!竟敢在本府眼皮底下兴风作浪,造假勒索,垄断市场,简直无法无天!”

  他当即传唤心腹差役,吩咐道:“你立刻带二十名差役,去监视王元宝府和周记货栈,不许任何人出入,尤其是张顺,一定要看紧他,防止他通风报信或销毁证据!”又对另一名差役道:“你带三十名差役,明日清晨卯时,随我和沈先生突袭西郊粮仓和周记货栈,务必人赃并获!”

  “是!”两名差役领命而去。

  徐渭看向沈砚,神色凝重道:“沈兄,此次多亏了你。明日突袭,还需你带路。王元宝势力不小,说不定会有抵抗,我们得小心行事。”

  “徐大人放心,”沈砚点头,“粮仓里的工匠都是被胁迫的,只要我们表明身份,他们定然不会抵抗。周记货栈那边,周老三只是个跳梁小丑,也翻不起什么浪。倒是王元宝府,或许需要派人看守,防止他逃跑或藏匿赃款。”

  “你考虑得周全,”徐渭赞同道,“我再派十名差役,明日清晨守在王元宝府门口,若他敢反抗,直接拿下!”

  两人又商议了许久突袭的细节,确保万无一失。沈砚和苏微婉辞别徐渭时,天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

  回到客栈,阿福早已备好热水和早点。沈砚吃过早点,短暂歇息了片刻,便拿起武器,与苏微婉一起前往知府衙门汇合。此时的知府衙门外,五十名差役已整装待发,个个手持兵器,神色肃穆。

  徐渭穿着官袍,手持令牌,见沈砚到来,沉声道:“沈兄,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三十名差役,去西郊粮仓;我带二十名差役,去周记货栈。事不宜迟,出发!”

  “是!”沈砚领命,带着差役翻身上马,朝着西郊疾驰而去。苏微婉则骑着一匹小马,跟在队伍后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西郊粮仓外,守着的壮汉还不知道大祸临头,正打着哈欠聊天。沈砚一挥手,差役们立刻冲了上去,大喝一声:“官府办案!不许动!”

  壮汉们猝不及防,被差役们按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反抗:“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只是看仓库的!”

  “看仓库?看造假仓库吗?”沈砚冷笑一声,带着差役冲进粮仓。

  粮仓内的工匠和监工见官府来人,顿时乱作一团。监工想要逃跑,被差役一把抓住,按在地上。工匠们则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大家别慌!”沈砚高声道,“我们是官府的人,前来抓捕造假者。你们都是被胁迫的,只要如实作证,官府不会为难你们!”

  工匠们闻言,悬着的心顿时放下,纷纷跪倒在地:“大人饶命!我们都是被周老三骗来的,他说管饭给钱,结果来了之后就把我们锁在这里,不给工钱还打骂我们!”

  “对!造假的事都是周老三和张管家吩咐的,我们不敢不从!”

  沈砚让差役登记工匠的信息,又让人看管住监工,自己则仔细查看粮仓内的造假工具和成品。织机、染料缸、鸡血陶罐、未打包的假绸……一应俱全,与他昨晚所见一致。差役们将这些东西一一清点登记,作为物证封存。

  就在这时,一名差役跑来禀报:“沈先生,徐大人那边传来消息,周记货栈已经被突袭,周老三被当场抓获,还查获了两百多匹假绸和十几袋劣质原料!张顺也在王元宝府被抓了,从他身上搜出了假绸交易账本!”

  沈砚大喜:“好消息!通知下去,把粮仓里的物证和人犯都带回府衙,等候徐大人审讯!”

  差役们应声而动,押着监工和壮汉,搬运着造假工具和假绸,朝着杭州城而去。工匠们则自愿跟随前往府衙作证,他们早已对周老三和王元宝恨之入骨,只想早日将这些恶人绳之以法。

  回到知府衙门时,徐渭已在大堂等候。周老三和张顺被押在堂下,周老三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张顺则强装镇定,却难掩眼中的慌乱。王元宝府那边,差役们正抬着查获的假绸和赃款,在府门前展示,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纷纷指责王元宝黑心。

  “沈兄,辛苦你了!”徐渭走上前,递给沈砚一杯茶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就等审讯定罪了。只是王元宝还在府里顽抗,不肯出来,怎么办?”

  沈砚喝了口茶水,笑道:“徐大人,他既然不肯出来,我们就把证据送到他面前。让差役抬着假绸和账本,去他府门前宣读周老三的供词,我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

  徐渭点头:“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

  差役们抬着假绸和账本,浩浩荡荡地前往王元宝府。沈砚和苏微婉则跟在后面,想要看看王元宝最后的挣扎。

  王元宝府门前,差役们将假绸铺开,大声宣读周老三的初步供词:“……假绸案由王元宝提议,用劣质原料造假,垄断市场;勒索案所用鸡血丝绸,系王元宝指使张顺提供,栽赃钱满仓……”

  围观百姓哗然,纷纷怒骂:“原来王元宝才是幕后黑手!真是个黑心肝的东西!”

  “亏他还是丝绸商会会长,竟然干这种龌龊事!”

  府内的王元宝听到外面的动静,脸色铁青,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躲不过去了。若是再顽抗,只会激起民愤,到时候罪加一等。无奈之下,他只得整理好衣衫,打开府门,对着差役道:“我随你们去府衙,只是你们要保证,不伤害我的家人。”

  “只要你配合调查,官府自然会保障你家人的安全。”差役冷声道,拿出镣铐,戴在王元宝手上。

  王元宝被押着走向府衙,沿途百姓纷纷扔出菜叶、石子,骂声不绝。他低着头,满脸羞愧,曾经的傲慢早已荡然无存。

  沈砚看着被押走的王元宝,对苏微婉笑道:“恶有恶报,这王元宝终于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苏微婉点头,眼中带着欣慰:“只是还有漕帮的豹哥,他参与了栽赃和报复,也不能放过。”

  “放心,”沈砚眼神坚定,“等审讯完王元宝和周老三,我们就追查豹哥的下落,彻底扫清杭州丝绸行业的毒瘤。”

  阳光渐渐升起,洒在杭州城的街道上,驱散了多日来的压抑。百姓们脸上露出了笑容,中小丝绸商户们更是奔走相告,庆祝终于能摆脱王元宝的压迫,安心做生意。沈砚和苏微婉并肩走在街道上,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心中明白,这场关于丝绸的风波,终于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