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的梓宫奉安于天寿山陵寝地宫，厚重的石门在无数人的悲泣和工匠沉重的锤击声中缓缓闭合，隔绝了阴阳，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当朱厚照拖着疲惫欲死的身躯，在陈瑜的搀扶下重返紫禁城时，这座他从小嬉闹玩耍的巨大宫殿，已彻底变了模样。素白的装饰尚未撤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檀香和纸灰的味道，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期待与审视，已然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弥漫开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入土为安，新帝登基大典的筹备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礼部和鸿胪寺的全力运转下紧锣密鼓地展开。钦天监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为新帝登基择选吉日，更为新朝拟定一个承载着天下期许的年号。
奉天殿，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在弘治帝梓宫移出后，已被迅速清理布置一新，准备迎接它的新主人。然而，此刻殿内弥漫的气氛却并非庄严肃穆的登基喜庆，而是一种剑拔弩张的凝重。朱厚照尚未正式登基，仍居东宫，故今日的朝会由内阁首辅刘健主持，但议题却牵动着整个帝国的神经——议定新帝年号。
殿内，内阁大臣、六部九卿、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重臣肃立两班。人人脸上虽已褪去重孝的悲戚，却依旧神情端肃，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礼部尚书张升手捧象牙笏板，率先出列，声音洪亮而沉稳：“启禀殿下（朱厚照尚未登基，故仍称殿下），臣等奉旨，会同翰林院诸学士，参详古籍，揆度天心民意，为新朝拟定年号若干，恭请殿下与诸公议定。”
他展开一卷素帛，朗声宣读：
“其一，‘绍治’。取意‘绍继大行皇帝弘治之仁德，治理天下，再续升平’。彰显殿下承继先帝遗志，守成开拓之意。”
“其二，‘显德’。‘显’者，昭彰也；‘德’者，圣德也。意在昭彰殿下仁德，光耀天下。”
“其三，‘建武’。取‘建树武功，安邦定国’之意。值此北虏虽退，余孽未靖，九边需固之时，此号可彰殿下励精图治，强兵卫国之志。”
“其四，‘正德’。” 张升念到此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站在文官班列前排的户部左侍郎李梦阳，随即恢复如常，“语出《尚书·大禹谟》‘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正德’者，端正德行，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也。此号意在期勉殿下正心修身，以德化民，垂范后世。”
四个年号念完，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每一个年号都寓意深远，但其中蕴含的微妙指向，却足以让在座的老狐狸们心知肚明。
果然，张升话音刚落，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珊便一步踏出，须发戟张，声音洪亮如钟：“臣以为，‘正德’二字，最合天心人意！” 他目光炯炯，环视全场，“大行皇帝以‘弘治’为号，仁德光耀十八载，泽被苍生！殿下继位，首要之务，非开疆拓土，非穷兵黩武，而在于正己之德，明己之心！《大学》有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殿下年少，正需以‘正德’二字时时警醒，刻刻砥砺！端正言行，明辨是非，亲贤臣，远小人，方能不负大行皇帝托付之重，方能承继弘治仁德之遗风，使我大明江山永固！此号，正本清源，寓意深远，臣以为当为首选！”
“戴总宪所言极是！” 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鏊立刻出言附和，引经据典，“《礼记》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殿下身系社稷，心正则德正，德正则国治！‘正德’之号，实乃劝学修身、敦品励行之箴言！臣附议！”
“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一时间，文官队列中，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李梦阳虽未直接发言，但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站在武勋班列前方、面色凝重的陈瑜。弘治帝在时，陈瑜的“奇技淫巧”、“离经叛道”被功绩所掩盖。如今新帝登基，他们这些“清流正臣”，岂能再容一个“幸进之徒”以“磐石”、“水泥”这等“匠作末技”蛊惑君心，败坏圣学？“正德”二字，表面是劝勉，实则是敲打！是给这位即将登基的少年天子套上的第一道紧箍咒！更是对陈瑜及其所代表的“离经叛道”势力的无声警告！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阁老互望一眼，眉头紧锁。他们自然明白“正德”二字背后隐含的深意和汹涌的暗流。此号若定，无异于将新帝置于道德高台的聚光灯下，一举一动皆受制于“德行”二字，更将陈瑜推到了风口浪尖。刘健轻咳一声，正要开口缓和。
“臣反对！”
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陡然响起，压过了殿内的附和之声。陈瑜一步跨出武勋班列，站到了大殿中央。他身着御赐蟒袍（因尚未除服，蟒袍外罩素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电，直视戴珊、王鏊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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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总宪、王学士引经据典，所言大义凛然，然臣以为，其心可诛！” 陈瑜语出惊人，毫不留情！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陈瑜这石破天惊的“其心可诛”四个字震住了！连刘健都愕然地看着他。
陈瑜不待众人反应，声音铿锵，字字如刀：“《尚书》‘正德’二字，本意确为劝勉君王修德。然，今日议定年号，乃新朝肇始，万象更新之大事！当以彰显新帝锐气，昭示天下期许为主！而非如枷锁般，时刻以‘正德’之名，行规训束缚之实！”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那些附议“正德”的文臣，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诸位口口声声‘正心’‘修身’，然则，大行皇帝在位十八载，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仁德之名遍于寰宇！殿下身为大行皇帝嫡子，自幼蒙圣训，受教于大儒，其心其性，诸位难道心中无数？甫一登基，便迫不及待以‘正德’为号，是认定殿下德行有亏，需要时时警醒？还是借‘正德’之名，行指桑骂槐之实，将矛头指向陛下所信重、托付金符之臣？！”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殿内一片哗然！戴珊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陈瑜：“陈瑜！你…你休得血口喷人！我等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李梦阳也按捺不住，阴恻恻地开口：“陈大人此言差矣！‘正德’乃圣贤古训，寓意深远，何来规训束缚之说？大人如此曲解，阻挠议定良号，莫非是心中有鬼，怕殿下以‘正德’自省，疏远某些…导引非道之人？”
图穷匕见！矛头直指陈瑜！
“心中有鬼？”陈瑜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臣之心，唯天日可表！大行皇帝托孤授符之时，殷殷嘱托犹在耳畔！臣只知辅佐新君，护我大明！倒是尔等，大行皇帝梓宫未寒，便急不可待地以年号为名，行党同伐异、离间君臣之实！此等行径，岂是忠臣所为？岂对得起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他猛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健等人，声音带着恳切与急迫：“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绍治’承继先帝仁德，‘显德’昭彰新君圣明，‘建武’彰显安邦定国之志！哪一个不比这暗藏机锋、束缚君心的‘正德’更为光明正大，更符合新朝气象？！殿下年少，正需锐意进取，开拓新局，而非甫一登基便被套上无形的枷锁！”
陈瑜的辩驳，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更带着一股为君分忧、不畏强权的凛然之气！殿内不少并非李梦阳一系的官员，尤其是一些勋贵武将，都暗暗点头。确实，“正德”二字，听起来便觉得压抑沉重。
然而，文官集团的力量根深蒂固。“正德”之议，显然并非戴珊、王鏊几人一时兴起。其背后，是清流理学派对陈瑜“离经叛道”的警惕，是对新帝可能“耽于嬉戏”、“亲近佞幸”的担忧，更是文官集团试图以“道德”之名掌控朝堂话语权的集体意志！
刘健看着殿内泾渭分明的两派，看着陈瑜孤身挺立的背影，心中长叹。他何尝不知“正德”的机锋？但此刻，若强行压下此议，必将激化矛盾，于新朝稳定不利。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试图折中：“陈侍读之言，不无道理。然戴总宪等所虑，亦是老成谋国。年号关乎国运，当慎之又慎。依老夫之见，‘正德’寓意劝勉，亦无不可。殿下登基后，自当以‘正德’自励，正心修身，勤政爱民，不负此号…”
刘健的话，等于默认了“正德”的合理性！戴珊等人脸上露出胜利的神色。李梦阳嘴角的冷笑更浓。
“刘阁老！”陈瑜心头一沉，还想据理力争。
“够了！”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压抑着巨大愤怒的声音突然从丹陛之上的屏风后传来！
只见朱厚照不知何时已站在屏风旁。他依旧穿着素服，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被羞辱和愤怒点燃的火焰！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目光如同受伤的幼兽，扫过殿内那些道貌岸然、引经据典的大臣，最后落在陈瑜身上，又掠过那些支持“正德”的文臣，声音尖锐而颤抖：
“你们…你们争来争去…争的是什么？！是年号？！还是…还是想告诉天下人，朕…德行不正？！需要你们用这两个字…时时刻刻敲打着？！”
“父皇尸骨未寒！你们…你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给朕套上枷锁？！” 巨大的委屈、无助和被集体背叛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他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这年号…你们爱定什么定什么！朕…不管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殿内众人一眼，转身冲下丹陛，在太监宫女惊愕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冲出奉天殿，朝着东宫的方向狂奔而去！留下满殿目瞪口呆、神色各异的群臣。
陈瑜看着朱厚照踉跄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殿内那些或愕然、或冷笑、或面无表情的脸孔，一股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金符在胸口灼热滚烫，却压不住这汹涌的暗流和冰冷的算计。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最终只是对着刘健等人深深一揖，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追了出去。这场年号之争，他输了。输给了根深蒂固的偏见，输给了看似堂皇的“道德”大旗，更输给了新帝孤立无援的脆弱现实。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入土为安，新帝登基大典的筹备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礼部和鸿胪寺的全力运转下紧锣密鼓地展开。钦天监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为新帝登基择选吉日，更为新朝拟定一个承载着天下期许的年号。
奉天殿，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在弘治帝梓宫移出后，已被迅速清理布置一新，准备迎接它的新主人。然而，此刻殿内弥漫的气氛却并非庄严肃穆的登基喜庆，而是一种剑拔弩张的凝重。朱厚照尚未正式登基，仍居东宫，故今日的朝会由内阁首辅刘健主持，但议题却牵动着整个帝国的神经——议定新帝年号。
殿内，内阁大臣、六部九卿、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重臣肃立两班。人人脸上虽已褪去重孝的悲戚，却依旧神情端肃，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礼部尚书张升手捧象牙笏板，率先出列，声音洪亮而沉稳：“启禀殿下（朱厚照尚未登基，故仍称殿下），臣等奉旨，会同翰林院诸学士，参详古籍，揆度天心民意，为新朝拟定年号若干，恭请殿下与诸公议定。”
他展开一卷素帛，朗声宣读：
“其一，‘绍治’。取意‘绍继大行皇帝弘治之仁德，治理天下，再续升平’。彰显殿下承继先帝遗志，守成开拓之意。”
“其二，‘显德’。‘显’者，昭彰也；‘德’者，圣德也。意在昭彰殿下仁德，光耀天下。”
“其三，‘建武’。取‘建树武功，安邦定国’之意。值此北虏虽退，余孽未靖，九边需固之时，此号可彰殿下励精图治，强兵卫国之志。”
“其四，‘正德’。” 张升念到此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站在文官班列前排的户部左侍郎李梦阳，随即恢复如常，“语出《尚书·大禹谟》‘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正德’者，端正德行，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也。此号意在期勉殿下正心修身，以德化民，垂范后世。”
四个年号念完，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每一个年号都寓意深远，但其中蕴含的微妙指向，却足以让在座的老狐狸们心知肚明。
果然，张升话音刚落，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珊便一步踏出，须发戟张，声音洪亮如钟：“臣以为，‘正德’二字，最合天心人意！” 他目光炯炯，环视全场，“大行皇帝以‘弘治’为号，仁德光耀十八载，泽被苍生！殿下继位，首要之务，非开疆拓土，非穷兵黩武，而在于正己之德，明己之心！《大学》有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殿下年少，正需以‘正德’二字时时警醒，刻刻砥砺！端正言行，明辨是非，亲贤臣，远小人，方能不负大行皇帝托付之重，方能承继弘治仁德之遗风，使我大明江山永固！此号，正本清源，寓意深远，臣以为当为首选！”
“戴总宪所言极是！” 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鏊立刻出言附和，引经据典，“《礼记》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殿下身系社稷，心正则德正，德正则国治！‘正德’之号，实乃劝学修身、敦品励行之箴言！臣附议！”
“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一时间，文官队列中，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李梦阳虽未直接发言，但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站在武勋班列前方、面色凝重的陈瑜。弘治帝在时，陈瑜的“奇技淫巧”、“离经叛道”被功绩所掩盖。如今新帝登基，他们这些“清流正臣”，岂能再容一个“幸进之徒”以“磐石”、“水泥”这等“匠作末技”蛊惑君心，败坏圣学？“正德”二字，表面是劝勉，实则是敲打！是给这位即将登基的少年天子套上的第一道紧箍咒！更是对陈瑜及其所代表的“离经叛道”势力的无声警告！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阁老互望一眼，眉头紧锁。他们自然明白“正德”二字背后隐含的深意和汹涌的暗流。此号若定，无异于将新帝置于道德高台的聚光灯下，一举一动皆受制于“德行”二字，更将陈瑜推到了风口浪尖。刘健轻咳一声，正要开口缓和。
“臣反对！”
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陡然响起，压过了殿内的附和之声。陈瑜一步跨出武勋班列，站到了大殿中央。他身着御赐蟒袍（因尚未除服，蟒袍外罩素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电，直视戴珊、王鏊等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戴总宪、王学士引经据典，所言大义凛然，然臣以为，其心可诛！” 陈瑜语出惊人，毫不留情！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陈瑜这石破天惊的“其心可诛”四个字震住了！连刘健都愕然地看着他。
陈瑜不待众人反应，声音铿锵，字字如刀：“《尚书》‘正德’二字，本意确为劝勉君王修德。然，今日议定年号，乃新朝肇始，万象更新之大事！当以彰显新帝锐气，昭示天下期许为主！而非如枷锁般，时刻以‘正德’之名，行规训束缚之实！”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那些附议“正德”的文臣，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诸位口口声声‘正心’‘修身’，然则，大行皇帝在位十八载，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仁德之名遍于寰宇！殿下身为大行皇帝嫡子，自幼蒙圣训，受教于大儒，其心其性，诸位难道心中无数？甫一登基，便迫不及待以‘正德’为号，是认定殿下德行有亏，需要时时警醒？还是借‘正德’之名，行指桑骂槐之实，将矛头指向陛下所信重、托付金符之臣？！”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殿内一片哗然！戴珊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陈瑜：“陈瑜！你…你休得血口喷人！我等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李梦阳也按捺不住，阴恻恻地开口：“陈大人此言差矣！‘正德’乃圣贤古训，寓意深远，何来规训束缚之说？大人如此曲解，阻挠议定良号，莫非是心中有鬼，怕殿下以‘正德’自省，疏远某些…导引非道之人？”
图穷匕见！矛头直指陈瑜！
“心中有鬼？”陈瑜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臣之心，唯天日可表！大行皇帝托孤授符之时，殷殷嘱托犹在耳畔！臣只知辅佐新君，护我大明！倒是尔等，大行皇帝梓宫未寒，便急不可待地以年号为名，行党同伐异、离间君臣之实！此等行径，岂是忠臣所为？岂对得起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他猛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健等人，声音带着恳切与急迫：“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绍治’承继先帝仁德，‘显德’昭彰新君圣明，‘建武’彰显安邦定国之志！哪一个不比这暗藏机锋、束缚君心的‘正德’更为光明正大，更符合新朝气象？！殿下年少，正需锐意进取，开拓新局，而非甫一登基便被套上无形的枷锁！”
陈瑜的辩驳，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更带着一股为君分忧、不畏强权的凛然之气！殿内不少并非李梦阳一系的官员，尤其是一些勋贵武将，都暗暗点头。确实，“正德”二字，听起来便觉得压抑沉重。
然而，文官集团的力量根深蒂固。“正德”之议，显然并非戴珊、王鏊几人一时兴起。其背后，是清流理学派对陈瑜“离经叛道”的警惕，是对新帝可能“耽于嬉戏”、“亲近佞幸”的担忧，更是文官集团试图以“道德”之名掌控朝堂话语权的集体意志！
刘健看着殿内泾渭分明的两派，看着陈瑜孤身挺立的背影，心中长叹。他何尝不知“正德”的机锋？但此刻，若强行压下此议，必将激化矛盾，于新朝稳定不利。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试图折中：“陈侍读之言，不无道理。然戴总宪等所虑，亦是老成谋国。年号关乎国运，当慎之又慎。依老夫之见，‘正德’寓意劝勉，亦无不可。殿下登基后，自当以‘正德’自励，正心修身，勤政爱民，不负此号…”
刘健的话，等于默认了“正德”的合理性！戴珊等人脸上露出胜利的神色。李梦阳嘴角的冷笑更浓。
“刘阁老！”陈瑜心头一沉，还想据理力争。
“够了！”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压抑着巨大愤怒的声音突然从丹陛之上的屏风后传来！
只见朱厚照不知何时已站在屏风旁。他依旧穿着素服，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被羞辱和愤怒点燃的火焰！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目光如同受伤的幼兽，扫过殿内那些道貌岸然、引经据典的大臣，最后落在陈瑜身上，又掠过那些支持“正德”的文臣，声音尖锐而颤抖：
“你们…你们争来争去…争的是什么？！是年号？！还是…还是想告诉天下人，朕…德行不正？！需要你们用这两个字…时时刻刻敲打着？！”
“父皇尸骨未寒！你们…你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给朕套上枷锁？！” 巨大的委屈、无助和被集体背叛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他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这年号…你们爱定什么定什么！朕…不管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殿内众人一眼，转身冲下丹陛，在太监宫女惊愕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冲出奉天殿，朝着东宫的方向狂奔而去！留下满殿目瞪口呆、神色各异的群臣。
陈瑜看着朱厚照踉跄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殿内那些或愕然、或冷笑、或面无表情的脸孔，一股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金符在胸口灼热滚烫，却压不住这汹涌的暗流和冰冷的算计。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最终只是对着刘健等人深深一揖，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追了出去。这场年号之争，他输了。输给了根深蒂固的偏见，输给了看似堂皇的“道德”大旗，更输给了新帝孤立无援的脆弱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