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龙榻遗诏授金符-《祝由大明》

  乾清宫西暖阁,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沉重。鎏金兽炉中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如同弘治帝那游丝般的气息。榻前,朱厚照与陈瑜并肩跪着,两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帝王那只冰冷枯瘦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力渡送过去。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阁老垂手肃立在后,面色凝重如铁铸。太医们远远跪在角落,头深深埋下,大气不敢出。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弘治帝微弱艰难的吸气,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仿佛下一口便再也吸不进来。

  “厚…照…” 弘治帝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如同秋蝉最后的振翅。

  “父皇!儿臣在!” 朱厚照立刻将耳朵贴近父亲的唇边,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

  “…近…近些…” 弘治帝的眼皮艰难地抬了抬,灰翳弥漫的瞳孔吃力地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的目光越过了朱厚照的肩膀,落在了陈瑜身上。

  朱厚照会意,强忍着悲痛,轻轻挪开一点位置。陈瑜膝行上前,将自己的脸也凑近那冰冷的唇边。

  “…怀…瑾…” 弘治帝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陈瑜耳中。他枯瘦的手指在朱厚照和陈瑜交叠的手背上,极其微弱地动了动,示意他们扶他起来一点。

  朱厚照与陈瑜小心翼翼地将弘治帝的上半身稍微抬起,靠在厚厚的引枕上。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令人心悸的嘶鸣。但他灰败的脸上却凝聚起一种异样的执着。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弘治帝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入自己明黄色寝衣内侧,摸索着。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仿佛每一寸移动都要耗尽莫大的意志。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一个缝在寝衣内侧、紧贴心口的扁平锦囊。

  他的手指在锦囊上摩挲了几下,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一点一点地将那锦囊从贴身的内袋里抠了出来!

  锦囊不大,明黄色的云锦缝制,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显然贴身携带多年。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简朴却威严的五爪盘龙。弘治帝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次尝试想解开锦囊的系带都未能成功。

  “父皇…儿臣帮您…” 朱厚照哽咽着,伸出手。

  弘治帝却微微摇头,固执地用自己颤抖的手指,笨拙地、顽强地解着那细小的绳结。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更加急促艰难。终于,“啪嗒”一声轻响,绳结松开了。

  他颤抖着,将两根枯指探入锦囊之中,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夹出了一枚物件。

  暖阁内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那是一枚令牌。

  通体由沉甸甸的赤金铸造,在烛火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暗金色光泽。令牌约莫巴掌大小,形制古朴厚重,边缘浮雕着连绵的云纹,中心则是一个威严的阳文篆字——“敕”!

  而当弘治帝将令牌翻过一面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令牌的背面,以极其刚劲有力、深刻入骨的刀工,铭刻着四个铁画银钩、力透金背的大字:

  如朕亲临!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仿佛随着这四个字的显现,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这是帝王权柄的极致象征!是代行天子意志的无上信物!

  弘治帝的目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牢牢锁定在陈瑜脸上。他枯瘦的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却异常坚定地将那枚冰凉沉重的赤金令牌,缓缓地、缓缓地放入了陈瑜摊开的掌心之中。

  金符入手的刹那,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瞬间顺着陈瑜的手臂蔓延至全身!但那凉意之中,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令牌上那深刻刚劲的刻痕,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

  “怀…瑾…” 弘治帝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嘱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陈瑜心上,“此牌…予你…如…朕…亲…临…”

  他艰难地喘息着,灰败的视线在陈瑜和朱厚照脸上来回移动。

  “…辅…佐…新君…护…我…大明…江山…”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朱厚照那布满泪痕、却努力挺直脊梁的少年脸庞上,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唯有那双即将彻底熄灭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不舍、深沉的忧虑,以及最后一丝看到后继有人的、微弱的释然。

  “莫忘…怀…瑾…” 这最后四个字,如同叹息般从弘治帝唇边溢出,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星辰。那只被陈瑜和朱厚照握着的手,最后极其轻微地、在陈瑜掌心那枚沉重的金符上,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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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那枯瘦的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靠在引枕上。胸膛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也归于沉寂。唯有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磐石”欣慰的、尚未散尽的弧度。

  “父皇——!” 朱厚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扑倒在龙榻之上,恸哭失声。

  “陛下——!” 三位阁老、太医、宫人齐齐跪倒,悲声一片。

  陈瑜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紧紧握着掌心那枚冰凉刺骨、却又仿佛重逾万钧的赤金令牌。令牌的边缘深深硌入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他低头,看着令牌上那四个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字——“如朕亲临”。弘治帝最后那声“莫忘怀瑾”的嘱托,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暖阁内哭声震天,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席卷。陈瑜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痛哭的太子,越过跪倒的群臣,望向龙榻上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壳。他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如同磐石般的沉静,和眼底深处翻涌着的、足以焚尽八荒的冰冷火焰。

  怀瑾…怀瑾…

  手握如朕亲临之权,身负托孤辅政之重。

  这“怀瑾”二字,从今往后,再非温润美玉,而是深藏于鞘、却注定要饮血的…镇国利器!

  他缓缓地、无比珍重地将那枚赤金令牌收入贴身的暗袋,紧贴着胸口放好。令牌的冰凉透过衣衫,熨帖着他的心脏,带来一种沉甸甸的清醒和无可推卸的使命。

  陈瑜站起身,走到扑在龙榻上恸哭的朱厚照身后,一只手沉稳有力地按在了少年天子那因巨大悲痛而剧烈颤抖的肩头。他没有说话,但那手上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如同定海神针,让朱厚照的哭声渐渐压抑下去,只剩下肩膀无声的抽动。

  陈瑜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三位阁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悲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与威严:

  “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

  “陛下龙驭上宾,举国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主,礼不可废。”

  “请三位阁老即刻拟诏,昭告天下,太子殿下克承大统,择吉日登基!”

  “另,传令礼部、鸿胪寺、钦天监,即刻筹备大行皇帝丧仪!务需隆重,彰陛下仁德!”

  “再令,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厂卫缇骑!自即刻起,京城戒严!全城缟素!凡有乘国丧之际妖言惑众、寻衅滋事、图谋不轨者——杀无赦!诛九族!”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悲痛的暖阁之中!这已非臣子之言,而是代行天子意志的谕令!三位阁老浑身一震,抬头看向陈瑜。只见他身形挺直如松,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燃烧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与一种掌控全局的慑人威势!他胸前暗袋的轮廓微微鼓起,那里存放着足以号令天下的金符!

  “臣等…遵旨!” 刘健、李东阳、谢迁互望一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齐声应诺。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位手握“如朕亲临”金牌的帝师陈瑜,将成为新朝举足轻重的真正柱石!

  陈瑜的目光最后落在朱厚照抽动的背影上,按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

  “殿下,”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节哀。陛下将江山托付于您,将您托付于臣。臣…在。”

  “这江山,乱不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定心骨,让悲恸欲绝的少年天子,在巨大的黑暗与茫然中,抓住了一丝依靠。朱厚照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瑜,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暖阁外,天色将明未明。一层沉重的铅灰色笼罩着整个紫禁城。丧钟的巨响,一声接一声,沉重而缓慢地,从乾清宫的最高处响起,如同大地悲鸣的脉搏,迅速传遍宫城的每一个角落,继而将席卷整个京城,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在血火与权柄中拉开序幕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