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诏狱森森露真容 老狐断尾谋深远-《祝由大明》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阴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血腥和绝望的气息。周洪谟和刘宇这两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清流重臣,此刻身着肮脏的囚服,被分别关押在狭窄阴暗的牢房中,早已没了往日的道貌岸然。

  负责审讯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挑选的心腹千户,以及东厂掌刑千户萧吉祥。在陈瑜的授意下,审讯并未直接上大刑,而是采取了分化瓦解、心理施压的策略。

  对周洪谟,重点攻击其“理学卫道士”的虚伪面具。

  “周祭酒,您口口声声圣人之道,忧心储君被商贾之术所惑。可您自己呢?您那在苏州老家的田产,是如何从三百亩变成三千亩的?您那不成器的侄儿在扬州开的绸缎庄,本钱从何而来?您收受盐商‘冰敬’‘炭敬’的账簿,要不要本官念给您听听?”审讯官慢条斯理地念着一份份由东厂密探查实的黑材料,每念一条,周洪谟的脸色就灰败一分。他赖以立身的“清流”形象,在赤裸裸的贪腐证据面前轰然倒塌!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涕泪横流地交代:是刘宇主动找上他,痛陈陈瑜之害,并提供“证据”,怂恿他利用在士林中的声望向戴珊进言。他出于对“圣学不彰”的忧虑和对刘宇的信任,才参与了此事。

  对刘宇,则直指其核心——为被清洗的官员复仇,并破坏新政!

  “刘佥宪,王御史(王琰)流放三千里,赵东家(赵德海)人头落地,您心里不好受吧?”审讯官阴恻恻地笑着,“您和王瓒王老大人,还有李梦阳李侍郎,在望江楼密会三次,都谈了些什么?您交给戴珊的那份所谓的‘商会账目抄本’,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李侍郎‘无意间’透露给您的?您以为王老大人致仕在家,就没人盯着了?”

  刘宇起初还强作镇定,咬紧牙关不松口。但当审讯官准确地说出他们密会的时间、地点,甚至部分谈话内容(有外围眼线回报),并暗示王瓒的府邸也被严密监视时,刘宇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他深知,自己不过是马前卒,再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活命,他竹筒倒豆子般供出了主谋——前礼部右侍郎王瓒,以及居中联络、提供“炮弹”的户部左侍郎李梦阳!那份商会账目抄本,正是李梦阳通过秘密渠道弄到,交给他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借戴珊这把“清流之刀”,除掉陈瑜,打击太子威信,进而阻挠银号和一系列新政,为被清洗的钱庄势力和官员复仇!

  口供迅速汇总到陈瑜和李东阳面前。看着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和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王瓒虽致仕,但树大根深;李梦阳是户部实权侍郎,背景深厚(虽与李东阳非一系);牵扯的官员远不止明面上这几个。

  “陈侍读,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李东阳忧心忡忡,“王瓒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李梦阳在户部经营多年,若依口供严办,恐引朝局剧烈动荡,非社稷之福。”

  陈瑜看着口供,眼中寒光闪烁。他岂会不知其中利害?弘治帝要的是揪出黑手,稳定朝局,而非掀起一场席卷朝堂的大清洗。他需要给弘治帝一个既能平息风波、震慑宵小,又不过度动摇朝纲的解决方案。

  “阁老勿忧。”陈瑜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首恶必办,胁从可究。既要让魑魅魍魉付出代价,也要……给一些人留条‘体面’的退路。”

  他附在李东阳耳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李东阳听着,眼中先是惊愕,继而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唉,也只能如此了。陈侍读……好手段。”

  与此同时,王瓒那座清幽的宅邸,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一个心腹家人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带来了刘宇招供、李梦阳被东厂暗中监控的消息。

  王瓒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线断了,珠子滚落一地。他原本浑浊的老眼,瞬间变得如同垂死的秃鹫,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嘶吼,干枯的手掌狠狠拍在桌案上。他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之计,不仅没能伤到陈瑜分毫,反而被对方反戈一击,顺藤摸瓜,眼看就要烧到自己身上!

  “老爷,东厂的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快想想办法吧!”家人惊恐地催促。

  王瓒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暮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狠厉。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像赵德海那样身首异处,更不能让王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他颤抖着手,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写下一封简短的信。信是给他在宫中担任女官、侍奉张皇后的远房侄女的。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自己年老昏聩,听闻朝中有人构陷忠良,忧心如焚,然病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恳请皇后娘娘看在亲戚情分上,照拂王家子孙一二,勿使其受牵连云云。

  写罢,他仔细封好,交给心腹:“立刻……从后门走,务必亲手交到娘娘宫中王女官手中!”

  然后,他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留在书房。看着跳跃的烛火,王瓒惨然一笑。他拿起桌上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瓶,拔掉塞子,将里面粘稠的黑色液体,一饮而尽。

  当东厂番役奉旨前来“请”王老大人问话时,推开书房门,看到的只有一具倒在书案旁、七窍流血、早已气绝身亡的尸体。书案上,除了散落的佛珠,只有一封墨迹未干的“请罪遗折”,折中痛陈自己“老迈昏聩,误信谗言,听闻奸人欲构陷陈侍读,忧愤交加,然无力回天,唯有一死以谢陛下,以证陈侍读清白”,并恳求陛下宽恕其家人云云。

  王瓒,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最惨烈也最“体面”的方式——服毒自尽,并留下遗折“认罪”,将所有罪责揽于己身,以保全家族和一部分潜藏的势力。他用自己的死,画上了一个充满阴谋与无奈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