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策论“三板斧”与朝堂惊雷-《祝由大明》

  文华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瑜身上。弘治帝的问题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北虏犯边、河患频仍、卫所崩坏。这是困扰大明多年的沉疴痼疾。

  陈瑜定了定神,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其实是强装的):

  “草民斗胆,妄议国事。陛下所忧三患,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草民以为,治标更需固本,当以‘固边、安民、强兵’三策并行,循序渐进,方为上策。”

  “其一,固边之策,首在‘筑墙’与‘通商’并举!”陈瑜抛出第一个观点。

  “筑墙者,非仅指夯土堆石。可于九边险要之处,择地兴建坚固堡垒、烽燧哨所,形成纵深防御网络,使虏骑不能轻易深入。此乃‘硬墙’!然只守不攻,非长久之计,徒耗国力。故更需‘软墙’——通商!”

  “陛下明鉴,鞑靼所求,不过盐铁茶帛。与其让其劫掠而得,不若在边境指定几处榷场,朝廷严控交易品类(如禁铁器、马匹),大量输出茶叶、丝绸、瓷器等物,换取其牛羊马匹、皮货药材。此乃‘以利锁边’!使其部族首领因贸易之利而有所顾忌,普通牧民因生活所需而渐生依赖。长此以往,劫掠之利不如通商之稳,其寇边之心自减。同时,朝廷可精选通晓蒙语、熟悉边情之吏员常驻榷场,名为管理贸易,实则可察其动向,分化其部,此为‘商战’与‘谍影’并行!”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微微点头。开边互市之议,朝中并非没有,但像陈瑜这样将“筑硬墙”与“通商软墙”结合,并点出“以利锁边”、“商战谍影”的,倒是新鲜。刘大夏眉头紧锁,似乎想反驳“资敌”,但看到弘治帝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忍住了。

  “其二,治河之策,首重‘疏导’与‘固堤’兼施!”陈瑜继续。

  “黄河之水,挟沙裹泥,本性难驯。若只一味加高堤坝,如同以土堵洪,终有溃决之日!草民以为,当效仿古之‘禹王疏九河’遗意,于黄河下游地势低洼、易成泽国之处,审慎开凿数条分洪减河!平时束水攻沙,刷深主河道;汛期则分泄洪流,减轻主堤压力。此乃‘分洪减害,以水治水’!”

  “同时,固堤之法亦需革新!可尝试以糯米汁混合石灰、黏土,夯筑堤坝核心,增强其韧性与抗冲刷之力。于堤坝迎水坡广植根系发达之柳树、芦苇,以柔克刚,消减水浪冲击。更可效仿南方圩田之法,于堤坝后规划泄洪区,平时为良田,汛期可蓄洪,化害为利!此乃‘刚柔并济,人水共生’!至于河工,当严查贪墨,厚给工食,使民夫得实惠,工程有保障!”

  这番治河方略,既尊重传统疏导思想,又提出了糯米灰浆固堤、生物护坡、泄洪区规划等具体改良措施,务实且颇具操作性。工部的几位官员听得频频颔首。马文升捻须的手也顿了顿,显然在思考可行性。

  “其三,强兵之策,核心在于‘清屯’与‘精兵’!”陈瑜抛出最后,也是最敏感的一策。

  “卫所崩坏,根在军屯废弛,军户困苦逃亡!当务之急,是彻查全国军屯田亩!凡被豪强、军官侵占之田,一律追回,发还卫所!无力耕种之军户,可许其将屯田交予卫所统一招佃耕种,军户按份额收租,亦可选择由朝廷赎买其田,发放银两以充军资。此乃‘断腕清淤,还田于兵’!唯有军户生计有着,逃亡之心方止。”

  “然此仅为治本之基。强兵之要,更在于‘精兵’!草民斗胆,以为可效仿古之‘府兵’‘锐士’遗意,于九边及京畿重地,选各卫所精锐敢战之士,另组数支‘新军’!此新军不事屯田,专司操练征战。粮饷由朝廷直发,务必充足及时!装备务必精良!更可延请熟知火器、善布战阵之能人(比如极西之地或佛郎机人),教习新式火铳、火炮之术及合击战法!以‘厚饷养士,精械强兵,新法练战’为纲,打造数支真正可战、敢战、能战之‘锋矢’!以此‘锋矢’为骨干,震慑北虏,亦可带动其余卫所,渐次革新!此乃‘以点带面,重铸锋刃’!”

  “精兵”?“新军”?“火器”?“佛郎机人”?!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瞬间在文华殿炸响!

  “荒谬!荒谬绝伦!”兵部尚书刘大夏第一个跳了出来,须发戟张,指着陈瑜怒斥,“祖宗卫所之制,乃国朝根本!岂容你妄加更易?另组新军?厚饷养士?此乃养虎为患!动摇社稷!火器乃凶暴不祥之物,炸膛伤己,声威骇俗,岂能倚重?更遑论延请番邦夷狄教习!此乃引狼入室!数典忘祖!陈瑜!你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他气得浑身发抖,仿佛陈瑜挖了他家祖坟。

  “刘尚书所言极是!”马文升也沉着脸站了出来,“卫所之制,乃太祖高皇帝所定,沿用百年,自有其深意!清屯尚可商榷,另组新军、倚重火器、延请外邦,实乃离经叛道,祸国之论!陛下!此子之言,断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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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陈瑜所言,实乃危言耸听,动摇国本!”

  “火器伤己,岂能倚重?夷狄狡诈,岂能轻信?”

  “卫所乃根基,岂能轻言废立?”

  一时间,文华殿内如同炸开了锅。以刘大夏、马文升为首的老臣们群情激愤,纷纷出列,引经据典,痛斥陈瑜的“异端邪说”。唾沫星子几乎要把陈瑜淹没。朱厚照急得直跺脚,却又插不上话。

  弘治帝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目光深邃地看着站在风暴中心、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陈瑜。

  就在老臣们的声讨达到高潮,刘大夏甚至喊出“请陛下治此狂生妄言之罪”时,陈瑜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迎着刘大夏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朗声反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满殿嘈杂:

  “刘尚书!诸位大人!草民斗胆一问!祖宗之法,固当敬守!然《孟子·尽心下》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敢问诸位大人,祖宗立法,所为何来?是为固守成规,视若神明?还是为保境安民,泽被苍生?!”

  “如今北虏铁蹄践踏,边民如坠水火!黄河肆虐,流民哀鸿遍野!卫所崩坏,军户困苦逃亡!此皆关乎万千黎民身家性命!关乎社稷安稳!当此之时,若因循守旧,抱残守缺,坐视顽疾日深,直至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此乃敬祖?此乃误国!此乃……负民!”

  “草民所言新军、火器、通商、治河诸策,或有疏漏,或有激进,然其核心,无不是为解民倒悬,强兵固边!何错之有?!诸位大人饱读圣贤书,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难道只知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在庙堂之上空谈大义?却不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之理?不知‘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之训?!”

  (注:陈瑜引用的后两句出自《淮南子·泛论训》,故意模糊为“古训”。)

  陈瑜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尤其是他引用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儒家核心经典,如同最锋利的矛,狠狠刺穿了刘大夏等人“祖宗之法不可变”的盾牌!更将他们的反对,巧妙地引向了“空谈误国”、“负民”的道德低地!

  “你……你……”刘大夏指着陈瑜,手指颤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一口气堵在胸口,竟被噎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引经据典一辈子,没想到今天被一个“秀才”用《孟子》堵得哑口无言!

  马文升等老臣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张着嘴,却发不出有力的反驳。陈瑜的话,句句占着“民本”大义,又点出了“变通”之理,让他们无法从圣贤道理上彻底驳倒。

  整个文华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陈瑜微微急促的喘息声和老臣们粗重的呼吸声。

  弘治帝看着这一幕,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一拍御座扶手!

  “好!说得好!”

  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好一个‘民为贵’!好一个‘穷则变’!”弘治帝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全场,“陈瑜之言,虽有稚嫩之处,然其心系社稷,洞察时弊,更难得是这份敢言‘变通’、心系黎民的赤诚!其算经之术,化繁为简,别开生面;其策论之见,切中要害,发人深省!虽有‘异端’之嫌,然其才可用,其志可嘉!”

  弘治帝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惨白的刘大夏等人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意已决!陈瑜于太子有恩,于朝廷献策有功!着赐同进士出身!授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正六品),充东宫侍读!即日履职!”

  轰!

  这道旨意,如同在寂静的文华殿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赐同进士出身!虽然只是“同进士”,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功名!正六品的东宫侍读!一步登天!陛下这是……力排众议,铁了心要重用这个“异端”了!

  刘大夏如遭重击,身体晃了晃,被旁边官员扶住,老脸一片灰败。马文升等人也面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圣意已决,再反对就是抗旨了!

  朱厚照则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谢父皇!陈兄……陈侍读!太好了!”

  陈瑜自己也懵了。同进士?东宫侍读?这就……当官了?他晕乎乎地跪下:“臣……臣陈瑜,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场惊心动魄的御前考校,以陈瑜这个“异端”的华丽逆袭和弘治帝的乾纲独断,落下了帷幕。陈瑜这个名字,注定将以一种极其另类的方式,搅动大明朝堂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