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烛火映心铸忠魂-《祝由大明》

  白日的炼狱结束,夜幕笼罩下的神策新营并未陷入沉寂。巨大的校场四周燃起熊熊篝火,驱散深秋的寒意,也映亮了一张张疲惫却异常亢奋的脸庞。士兵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比旧营丰厚得多的伙食——大块的炖肉,雪白的馒头,管够的菜汤。身体的极度消耗被食物快速填补,但精神的塑造,才刚刚开始。

  营区中央,一座用原木和油毡临时搭建的宽敞大棚下,悬挂着十几盏明亮的马灯。两千名士兵,以队为单位席地而坐,虽依旧腰背挺直(白日“站如松”的烙印已深),但眼神中充满了对接下来安排的好奇。

  陈瑜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袍,虽掩不住眉宇间的倦色,眼神却锐利如常。他没有站在高处,而是走到士兵们围坐的圈子中央,手中拿着一支用石灰特制的、能在木板上写字的粗大“粉笔”。

  “全体都有!”陈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白日练的是筋骨皮,晚上,练的是心!是脑子!从今日起,每日操练毕,于此地,识文断字一个时辰!”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吸气声。识字?对他们这些绝大多数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甚至目不识丁的底层军汉来说,这简直比白日顶着碗站军姿、在泥潭里打滚还要不可思议!那是读书相公、老爷们才配做的事情!

  “肃静!”负责纪律的教官厉喝一声,骚动才勉强压下,但士兵们脸上写满了茫然、不解,甚至有些惶恐。

  陈瑜目光扫过全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而是直接转身,用那粗大的粉笔,在身后竖起的一块刷了黑漆的巨大木板上,用力写下了两个方正有力的大字:

  大明

  “这两个字,念——‘大’、‘明’!”陈瑜的声音洪亮,“大明!就是我们的国!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我们的根!我们的家!我们为之流血、流汗,为之效忠、为之死战的地方!没有国,就没有我们千千万万的小家!”

  士兵们怔怔地看着那两个陌生的方块字,又看看陈瑜肃穆的神情,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东西悄然压上心头。

  接着,陈瑜又在“大明”二字下方,郑重地写下了另外两个大字:

  陛下

  “这两个字,念——‘陛’、‘下’!陛下!”陈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崇敬,“就是坐在紫禁城金銮殿上的天子!就是我们大明的君父!是我们神策军的天!是赐予我们荣耀、甲胄、火神铳和碗里这块肉的人!我们的命,是陛下的!我们的刀,为陛下而挥!我们的忠诚,只属于陛下!”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激昂一分,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张士兵的脸庞:“告诉我,你们是谁的兵?!”

  短暂的沉寂后,一些反应快的士兵试探着、稀稀拉拉地喊道:“陛…陛下的兵…”

  “大声点!没吃饱饭吗?!”陈瑜厉喝。

  “陛下的兵!”声音整齐了一些。

  “再大声!让整个西苑都听见!”

  “陛下的兵——!!!”两千人用尽白日嘶吼的力气,吼声震得油毡棚顶簌簌作响,火光为之摇曳!

  “好!”陈瑜满意地点点头,又在旁边写下两个稍小的字:

  神策

  “这两个字,念——‘神’、‘策’!神策!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名字!是陛下亲赐的荣耀!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神机营的兵,不是五军营的兵,也不是三千营的兵!你们只有一个名字——神策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袍泽即兄弟,同生共死!军旗所指,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告诉我,你们是谁?!”

  “神策军——!!!”这一次,吼声带着一种新生的归属感和澎湃的自豪!

  陈瑜没有停下,他继续书写,内容开始变得具体而充满力量:

  忠君! ——忠于陛下,天经地义!

  报国! ——驱逐鞑虏,卫我河山!

  吃皇粮!——陛下赐饷,养我妻儿,恩同再造!

  练精兵! ——今日流汗,明日才能少流血!练好本事,杀敌立功!

  守军纪!——令行禁止,军法如山!一人犯错,全队受罚!一队犯错,全营蒙羞!

  他一边写,一边用最直白、最接地气的话语解释着每一个词的含义。没有之乎者也,没有大道理,只有最朴素的逻辑和最直接的利益关联:

  “忠君报国是空话?想想你们碗里的肉!想想你们身上崭新的号衣!想想你们手里能打两百步的‘火神铳’!是谁给的?是陛下!没有陛下,你们还在旧营里啃着发霉的杂粮饼,拿着炸膛的烂鸟铳,被那些喝兵血的官儿克扣饷银!陛下给了我们最好的,我们这条命卖给陛下,值不值?!”

  “值!”士兵们听得热血沸腾,齐声怒吼。

  “守军纪是吃亏?白日里张猛乱动,全队加罚!一人不守纪,害得全队弟兄跟着受罪!战场上,一个人不听号令,暴露了目标,害死的可能就是你们身边睡一个通铺的兄弟!军纪,就是保命的铁律!就是打胜仗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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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猛在下面听得满脸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周围的士兵也深有感触地点头。

  接着,陈瑜的教学变得更加实用。他画出了简单的火神铳结构分解图,标注着“铳管”、“燧石”、“扳机”、“通条”等部件名称。

  “认识它!熟悉它!它是你们最亲密的兄弟,是你们杀敌保命的家伙什!知道每个部件的名字,坏了才知道怎么修,怎么报!别上了战场,连哪里卡壳了都说不清楚!”士兵们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熟悉的部件有了名字,感觉手中的火铳似乎都多了几分灵性。

  他又画出了简单的京城周边地形示意图,标注着“西山”、“通惠河”、“居庸关”等地名。

  “知道我们在哪!知道敌人在哪!知道路怎么走!别当睁眼瞎!以后行军打仗,看地图是指挥官的事,但你们至少要知道自己脚下踩的是哪块地!”士兵们看着那简陋却清晰的地图,第一次对自己守卫的这片土地有了模糊的方位感。

  最后,陈瑜开始教士兵们写自己的名字。

  “赵铁柱!”

  “到!”赵铁柱立刻站起。

  “上来!”陈瑜把粉笔递给他。赵铁柱有些紧张地在黑板上,对着陈瑜写好的字样,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赵铁柱”三个字,虽然笔画笨拙,结构松散,但终究是他自己的名字!

  “好!记住了!这就是你!赵铁柱!神策军赵铁柱!”陈瑜大声道。赵铁柱看着黑板上属于自己的名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自己。

  “张猛!”

  “李二狗!”

  “王石头!”

  一个个名字被士兵们亲手,或由识字的同袍帮助,歪歪扭扭地写在了沙盘(铺着细沙的木板)上,刻进了心里。火光跳跃,映照着沙盘上那些稚嫩而认真的笔迹,映照着士兵们眼中闪烁的、名为“认同”与“希望”的光芒。忠君爱国的宏大叙事,被陈瑜巧妙地拆解为“陛下给肉吃”、“认识保命的枪”、“知道家在何方”、“写出自己的名字”这些最朴素的颗粒,一点一滴,如同春雨般浸润着这些曾经浑浑噩噩的士兵的心田。

  当夜课的梆子声响起时,士兵们意犹未尽地散去。陈瑜独自留在空荡的大棚下,就着昏黄的灯火,仔细批阅着沙盘上那些歪斜的名字,揉着酸痛发麻的手臂和白天在泥潭中被碎石木刺划伤、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肘。火光在他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眸子里跳跃,他知道,思想的烙印,远比皮肉的伤痛更深刻,更持久。这支军队的魂魄,正在这摇曳的烛火中,一点一滴地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