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自我争吵的狮子-《笑诡人间》

  穿过空中飞人的循环领域,中心那座巨大、破败、散发着如同实质般恶意和悲伤的帐篷已经近在咫尺。它像一头匍匐在空间核心的、患了腐烂病的巨兽,破损的帆布如同溃烂的皮肤,垂落的缆绳如同脱落的肌腱。从中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如同沉重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然而,通往帐篷入口的最后一段路,被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兽笼挡住了。这兽笼同样扭曲,栅栏像是被巨力拧过,又像是本身就在不断缓慢地蠕动,散发出一种极度焦虑和不稳定的气息。

  笼子里关着的,并非寻常的猛兽。那是一只雄壮的狮子,或者说,是一个分裂的、自我对抗的狮子灵魂具象。它的身体从中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二分:左侧的鬃毛怒张,如同燃烧的火焰,琥珀色的眼瞳(如果那虚影有眼瞳的话)瞪得滚圆,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焦躁,它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看我!看我多么威武!我才是舞台之王!”的意味。

  而身体的右侧,则完全相反。鬃毛耷拉萎靡,眼神(同样模糊)黯淡无光,充满了怯懦和自我怀疑,它发出呜呜的、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哀鸣,那声音仿佛在说:“我不行……我做不到……他们会嘲笑我……躲起来吧……”

  这“矛盾的狮子”在并不宽敞的笼子里激烈地对抗着。它用左边的爪子猛烈拍击栅栏,右边的身子却拼命向后缩;它用右边的头颅试图撞击笼壁寻求逃避,左边的血盆大口却发出不甘的怒吼。它们(或者说它)在不断地互相推搡、争吵,虽然听不清具体的词句,但那激烈的、完全内耗的精神冲突,化作肉眼可见的、混乱的精神波动,如同不断扩散的涟漪,冲击着笼子周围的空间。

  任何试图靠近笼子的行为,都会立刻加剧这种内在的争吵和冲突。那混乱的精神波动会瞬间增强,如同无形的音爆,让靠近者感到头晕目眩,耳鸣不止,思维变得粘滞混乱,难以集中精神,甚至会产生短暂的自我认知模糊——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真的能成功吗?

  “它的内在矛盾形成了强大的精神屏障。”陈定一试图向前一步,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心神动摇,不得不后退,“强行突破,不仅会遭受精神冲击,还可能彻底激发它的对抗意识,导致能量失控爆发。这象征了阿喜内心最深处的挣扎:对舞台和认可的渴望,与源于笨拙和失败经历的自卑恐惧,之间的永恒战争。”

  王雷尝试用“镇魂光炬”照射,冷蓝色的光束落在狮子身上,却如同水滴落入沸腾的油锅,反而让它的争吵更加激烈,左右两部分同时对着光束的方向发出充满敌意的咆哮和哀鸣。

  “物理和能量干扰似乎会激化矛盾。”王雷迅速得出结论,眉头紧锁。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后方是循环的飞人,前方是近在咫尺却无法接近的核心,通道不稳定,周宇的警告言犹在耳。

  林天明看着那只自己跟自己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精神分裂的狮子,又看了看身边眉头紧锁的同伴,突然福至心灵,对苏小婉说:“小婉,你学问大,见识广,要不……你给它分析分析?开导开导?就当是……给它做做心理辅导?它这明显是内心戏太多,需要专业人士疏通啊!”

  苏小婉被他这异想天开的提议弄得一愣,但看着眼前僵持的局面,以及那狮子核心象征的意义(阿喜的内心冲突),她迅速意识到,这或许不是玩笑,而是一个基于对敌人本质深刻理解的、看似荒诞却可能切中要害的策略!

  她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精神波动影响的边缘。然后,她面对着那只仍在自我撕扯的狮子,用极其平稳、冷静、甚至带着几分课堂讲授般的学术口吻,开口说道:

  “根据认知行为疗法(CBT)的基本原理,个体的情绪和行为反应并非直接由外部事件引发,而是源于其对事件的认知评价和核心信念。”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充满混乱精神噪音的区域,却显得格外清晰和……格格不入。

  那正在激烈争吵的狮子,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下,左右两部分同时微微“转头”,模糊的视线投向了苏小婉,带着巨大的困惑。

  苏小婉继续用她那没有感情起伏的学术语言说道:“你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成功的舞台表演’以及‘获得观众认可’这两件事,持有一种绝对化的、非理性的核心信念。例如,‘我必须每一次表演都完美无缺’,‘如果观众不笑,就证明我毫无价值’。这种‘全或无’的思维模式,是导致你当前认知失调和情绪困扰的主要原因。”

  她甚至还引用了阿喜日记残页中的内容作为“案例分析”:“根据现有史料,个体‘阿喜’曾记录‘班主又说我表情太僵,不像小丑,像奔丧’,这表明他对外部评价极为敏感,并将自我价值与特定表演标准过度捆绑。而‘今天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终于笑了……原来真正的欢笑是这样的……我要记住这种感觉’,则体现了他对‘正向反馈’的过度依赖,进一步强化了其非理性信念。”

  她开始提出“治疗建议”:“要打破这种困境,你需要进行认知重构。首先,学会识别并挑战这些非理性信念。例如,‘追求精彩的表演是值得鼓励的,但允许自己有不完美的地方’、‘我的价值是多元的,不仅仅取决于舞台上的几分钟’。其次,将注意力从‘表演结果’转移到‘表演过程本身带来的体验和成长’。最后,练习自我接纳,无条件地接纳自身存在的局限性……”

  苏小婉滔滔不绝,从认知行为疗法讲到人本主义,又从表演心理学扯到一点存在主义哲学,各种专业术语层出不穷,构建了一个逻辑严密(虽然可能完全不对狮子胃口)的“心理分析框架”。

  那争吵不休的狮子,显然在其漫长的(或许永恒的)存在中,从未经历过这种形式的“攻击”。它那咆哮的一半和哀鸣的一半,同时彻底停了下来。它(它们)僵在原地,模糊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拟人化的、巨大的茫然、困惑和……一种仿佛CPU被过于复杂的代码撑到过载、即将蓝屏死机般的状态。它似乎在努力理解苏小婉话语中的含义,但那庞大的信息量和完全陌生的逻辑体系,显然超出了它这个由纯粹情绪冲突构成的执念体的处理能力。

  趁着狮子被苏小婉这通“学术念经”搞得逻辑混乱、内部争吵程序暂时宕机的宝贵空档,王雷立刻打了个手势。四人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从那巨大的、暂时陷入“呆滞”的兽笼旁边溜了过去。

  甚至在经过笼子时,林天明还忍不住对那只茫然的狮子做了个鬼脸,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听课要交学费的,哥们儿!”

  直到团队成功越过这个最后的障碍,接近了中心帐篷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漆黑入口时,身后才隐约传来一声充满了困惑、委屈和更多混乱的、低低的咆哮与哀鸣的混合体。那只自我争吵的狮子,似乎终于从“学术打击”中稍微恢复过来,但内部的争吵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节奏,就不得而知了。

  用吐槽对抗吸噬,用光矛打断循环,用学术催眠矛盾……团队以这些啼笑皆非、却又精准针对执念弱点的方式,闯过了马戏团外围的重重阻碍。虽然过程充满了荒诞和冒险,但他们成功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前方那散发着最浓烈恶意的帐篷里,等待着他们的,是这一切扭曲的源头,是那个哭泣的、承载了数十年悲伤与混沌外力的——小丑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