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春节聚议南下事 进城再核托运情-《静听风起时》

  1986 年正月初五,红星村还浸在春节的喜庆余温里。家家户户门口的春联红彤彤的,被风吹得微微作响,墙根下散落着鞭炮碎屑,踩上去沙沙发软。麦秋家的院子里,青砖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角的腊梅开得正艳,淡淡的香气飘满院子。一张八仙桌摆在院子中央,上面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摆着炒花生、葵花籽、糖块,还有娘一早泡好的菊花茶,玻璃杯里的菊花舒展着,水色泛黄,透着清香。

  张建军、李红梅等七个村的带头人陆续赶来,每个人都穿着过年的新衣裳,脸上带着节日的笑意,却也难掩几分对南下的忐忑。张建军骑着他那辆半旧的 “永久” 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兜,一进院就大声喊:“麦秋,俺来了!手续都带齐了,你放心!” 他穿着一件新做的灰色中山装,袖口还缝着备用纽扣,显然是特意为南下准备的。

  李红梅紧随其后,骑着女式 “凤凰” 车,车后座绑着个印花布包,里面装着她的行李和样品。她穿着一件碎花的确良衬衫,外面套着件红色的针织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红色的发绳扎着,看着比平时精神不少。“麦秋,俺家那口子一早还叮嘱俺,让俺多听你的,别瞎说话。” 她笑着坐下,拿起一杯菊花茶抿了一口,眼神里带着几分兴奋和不安。

  河西村的王大叔、河东村的赵大姐等人也陆续到了,七个人围着八仙桌坐定,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麦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一一摊在桌上:“今天咱们再核对一遍南下的所有手续,别落下啥,到了深圳再补就麻烦了。”

  他先拿起最上面的一叠红色单据:“这是咱们七个村的产品检验证明,东风村张哥的果脯、向阳村李姐的布鞋、河西村王大叔的红薯干、河东村赵大姐的刺绣…… 每个村的都齐了,上面县工商局的红章也都盖好了。” 麦秋一一念着村名和产品,张建军等人纷纷点头确认,生怕漏了自己的那份。

  张建军从蓝布兜里掏出一叠火车票,递到每个人手里:“车票也都买好了,初八早上八点的火车,从县城出发,直达深圳,硬座,每张二十七块五。俺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路上能看看风景,也方便照看行李。” 他顿了顿,又说,“火车要坐三十多个小时,俺买了两包方便面、几个馒头,路上当干粮,大家也都准备点,别饿坏了。”

  李红梅捏着自己的火车票,指尖微微用力,车票边缘都被捏得有些发皱:“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这么远的火车,听说要穿过好几个省,晚上就在火车上睡?” 王大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啊,硬座就是坐着睡,俺年轻时当兵坐过,到时候俺给你占个位置,你靠在俺肩膀上眯会儿,别担心。” 赵大姐也跟着说:“咱们人多,轮流看着行李,保证丢不了东西。”

  麦秋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南下的行程安排:“初八早上七点前,咱们把样品送到县城火车站托运处,跟火车一起走;八点准时检票上车,三十多个小时后到深圳;到了深圳先找个招待所住下,然后联系陈建国,让他带咱们去东门市场找王批发商。” 他把纸递给大家传看,“这是招待所的地址,是陈建国帮着联系的,国营的,干净便宜,每晚八块钱一个床位。”

  大家一边传看行程单,一边讨论着路上的注意事项。“俺听说南方人说话咱听不懂,到时候跟人沟通咋办?” 一个年轻的村带头人小声问。麦秋笑着说:“别担心,陈建国在深圳待了快一年,能听懂南方话,而且做生意大多靠比划和写字,实在不行就找招待所的服务员帮忙翻译,肯定能沟通。”

  吃过午饭,麦秋骑着家里的旧自行车,打算去县城再确认一下样品托运的细节。春节后的县城比往常更热闹,柏油路上的自行车川流不息,车铃声此起彼伏。不少南下务工的年轻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蛇皮袋上印着 “化肥”“水泥” 的字样,显然是用旧袋子改的,手里拎着网兜,里面装着搪瓷缸、毛巾和几本旧书,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几分茫然。

  路边的个体户小摊都开张了,卖水果的、卖小吃的、卖小商品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个卖糖葫芦的大爷推着小车,嘴里喊着 “糖葫芦,甜又酸,五毛钱一串”,引得几个孩子围着跑。麦秋骑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往火车站方向赶。

  火车站广场上更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背着行李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的味道、烟草味和淡淡的汗味。“南下专线” 的红色牌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广播里反复播报着列车时刻:“各位旅客请注意,由县城开往深圳的 102 次列车,将于明日早上八点准时发车,请各位旅客提前做好准备,携带好个人行李和相关证件……”

  麦秋挤过人群,找到托运处。托运处的窗口前排着长队,上次那个中年工作人员穿着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在有条不紊地登记货物。看到麦秋来,他笑着挥了挥手:“小伙子,又来确认托运的事?”

  麦秋点点头,等前面的人办完手续,走上前说:“同志,俺们初八要托运五十箱样品,都是食品和手工制品,想再确认一下包装和取货的事。” 工作人员拿出之前的登记记录,看了看说:“你们的样品包装得挺规整,硬纸盒加麻绳缠绕,里面还塞了麦秸,肯定摔不坏。初八早上七点前送来就行,俺们会跟火车一起托运,到了深圳火车站的国营托运站,凭单据就能取货。”

  “同志,深圳那边的托运站靠谱吗?会不会丢货或者损坏?” 麦秋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些样品是七个村的心血,要是出了岔子,南下的计划就泡汤了。工作人员摆摆手,语气肯定地说:“放心,都是国营托运站,全程有登记,凭身份证和托运单据取货,丢不了。不过到了那边要尽快取,深圳天气热,食品类的样品别放久了,容易变质。”

  他又补充道:“取货的时候仔细检查一下包装,要是有损坏,当场就能登记理赔,不过你们包装得这么好,应该没问题。” 麦秋点点头,把工作人员的话记在心里,又问了取货的具体流程和地址,才放心地离开。

  从托运站出来,麦秋打算绕到个体户小摊区,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小物件,也想再打听点南方市场的情况。一个卖南方特产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的确良衬衫,留着分头,正唾沫横飞地给大家讲着南方的情况。麦秋挤进去,站在后面认真听着。

  “深圳东门市场天天跟赶庙会似的,人挤人,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商贩都有,北方的手工制品最抢手!” 摊主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筐,大声说,“尤其是绣品、草编、手工布鞋这些,南方姑娘爱买回去当装饰,或者送给朋友,价格比北方贵一倍还多。俺上次带了批手工鞋垫,进价三块钱一双,卖给深圳的批发商五块,人家一转手就卖八块,还抢着要。”

  一个穿着旧棉袄的年轻人问道:“那批发商会不会故意压价?俺们农村人不会谈生意,怕被坑。” 摊主笑了笑,拍了拍胸脯:“这你就问到点子上了!去了别一下子把底价报出来,先拿样品让他们看,多问几家批发商,货好就不愁卖。比如你有一百个挂饰,先别说能供货多少,就说先带了样品,要是他们要得多,再从北方发货,这样他们就不会轻易压价了。”

  麦秋听得认真,悄悄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用铅笔在上面记下:“东门市场多比价,样品报价留余地,不透露供货量。” 他又往前凑了凑,问道:“同志,深圳那边的农产品批发市场,腌菜、果脯这类食品好卖吗?包装有啥要求?”

  摊主看向他,笑着说:“好卖!南方人爱吃辣,也爱吃酸甜口的果脯,尤其是纯手工、没添加剂的,特别受欢迎。包装嘛,最好是玻璃罐或者密封的塑料袋,上面贴个标签,写清楚产地、保质期,看着正规,人家才敢买。像你这种农村来的特产,越原生态越吃香。”

  “那运输的时候要注意啥?” 麦秋又问。“食品类的一定要密封好,别漏气受潮,最好用火车托运,快而且便宜,三四天就能到,比汽车运输安全。” 摊主说,“俺认识不少从北方来的农民,都是把特产运到深圳卖,赚了不少钱,你要是货好,肯定能行。”

  麦秋连连道谢,从摊位前离开,心里更有底了。他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路过一家国营百货商店,进去买了几包干燥剂,打算放在装挂饰和布鞋的纸箱里,防止南方潮湿,损坏货物。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听说他要去深圳卖特产,笑着说:“现在去南方闯的人真多,俺表哥也在深圳打工,说那边机会多,就是节奏快,你要多注意身体。”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娘正在院子里收拾碗筷,看到他回来,连忙迎上来:“咋才回来?饿坏了吧?娘给你留了热饭。” 麦秋把自行车支在墙角,笑着说:“娘,俺去确认了托运的事,都妥当了,您放心。”

  走进屋里,娘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一碗玉米粥、一盘炒青菜、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腌萝卜干。麦秋坐在桌前吃饭,娘坐在旁边,给他缝补行李袋。行李袋是深蓝色的帆布做的,边角已经磨破了,娘用一块新布打了个补丁,又在袋子里面缝了个小小的内兜。

  “娘给你缝了个内兜,钱和证件都放在里面,贴身带着,别弄丢了。” 娘的手指有些粗糙,却格外灵巧,针线在帆布上穿梭,“这是俺给你准备的换洗衣物,两件的确良衬衫、一条裤子,还有三双布鞋,都是俺纳的千层底,比买的舒服。”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罐腌萝卜干,塞进行李袋里,“路上吃火车上的饭腻了,就着萝卜干,开胃。”

  爹坐在炕边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慢悠悠地说:“家里的产业,俺跟你张大妈、李婶都交代好了。挂饰由张大妈牵头,她手艺好,能把关质量;腌菜让李婶负责,她腌了几十年菜,有经验;账交给村会计王大爷管,他记账清楚,不会出岔子。”

  他磕了磕烟锅,又说:“你走之后,要是供销社要补货,就让张大妈和李婶商量着来,按你定的价格卖,低于成本价绝对不能卖。要是遇到难缠的客户,或者有啥解决不了的事,就让王大爷给你拍电报,你在深圳那边看着处理。”

  麦秋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爹,俺都记住了,家里的事辛苦您和娘了。” 爹笑了笑:“傻孩子,跟爹还客气啥?你在南方好好干,把销路打开,让大伙都能多挣点钱,比啥都强。”

  娘叹了口气,眼圈有些红:“秋啊,到了南方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别太累了,要是受了委屈,就给家里写信,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的地还等着你种呢。” 麦秋握住娘的手:“娘,您放心,俺一定照顾好自己,等俺把南方的销路打开,就回来接您和爹去南方看看。”

  夜色渐浓,煤油灯的灯光映着一家人的身影,温馨而又带着几分不舍。麦秋看着爹娘鬓角的白发,心里暗暗发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