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室烛影-《诛邪斩妖的那些年》

  陈锋的苏醒,并未给柳氏草堂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如同在未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那份深沉的悲痛与压抑更加具体、更加尖锐。他不再昏睡,却比昏睡时更令人担忧。整日里,他要么靠在榻上,紧闭双眼,眉头深锁,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阿槿的倒下而被抽离;要么,他就那样怔怔地坐着,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温养着阿槿残魂的养魂玉,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每日总要待在阿瑾玉棺旁几个小时,直至身体不支昏沉睡去。

  柳先生尝试着与他说话,谈及伤势,谈及草药,甚至小心翼翼地提及一些过往的趣事,试图唤起他一丝生气。但陈锋大多只是沉默,偶尔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简短回应一两个字,便又陷入长久的沉寂。他的身体像一具被掏空了的躯壳,唯有在柳先生为他换药,触碰到肩头那狰狞的伤口时,他才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那是身体对剧痛最本能的反应,却也仅此而已。他不再喊痛,也不再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已麻木。

  然而,柳先生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有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暗流般汹涌的恨意在疯狂滋长。每当他提到“东瀛”、“九菊”或者“夜枭”这些字眼时,即使陈锋闭着眼,柳先生也能察觉到他攥着玉瓶的手指会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呼吸会有极其细微的停顿。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等待爆发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识海的情况更是糟糕。柳先生数次以银针渡穴,辅以安魂定神的秘药,试图探查并温养陈锋的心神,但每次他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入,都如同陷入一片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虚空。那盏曾光芒璀璨的紫薇心灯,此刻彻底熄灭,连最后一点星火余烬都难以感知,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种“灯枯”之象,是心神本源遭受重创的极致表现,远比经脉受损更难恢复,甚至可能永无复原之日。柳先生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忧虑,他知道,心灯能否重燃,已非药石所能及,全凭陈锋自身的意志,以及……一丝渺茫的机缘。

  无法小和尚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被单独安置在一间布有简易佛阵的静室中,由慧岸武僧日夜看守。大部分时间,无法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昏沉状态,但每隔几个时辰,便会毫无征兆地陷入狂暴。届时,他原本清秀的面容会扭曲狰狞,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疯狂冲击着佛阵光罩,力大无穷,仿佛体内潜藏着一头洪荒凶兽。慧岸只能以无上佛法强行镇压,每次下来,都汗透僧衣,面色疲惫。更令人心惊的是,无法清醒的间隔越来越短,狂暴持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眉心的黑气也愈发浓郁凝实,仿佛心魔正在逐渐吞噬他本性的佛光。

  草堂内的气氛,因此更加凝重。往日煎药的清香,如今总混杂着一丝驱不散的压抑和从静室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咆哮。

  就在陈锋苏醒后的第三日深夜,墨渊先生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草堂。他神色疲惫,眼中却带着一丝洞悉真相后的锐利与沉重。他没有惊动太多人,让柳先生搀扶着陈锋,和刚从无法那边轮换下来、面色苍白的慧岸武僧,到了后院那间最为隐秘的、存放着柳家历代医案和部分古籍的书斋。

  书斋内,灯光昏黄,将四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布满书籍的墙壁上,晃动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草药混合的特殊气味。陈锋裹着厚厚的毯子,靠在椅背上,身体虚弱得几乎坐不直,但那双看向墨渊先生的眼睛,却异常专注,深处仿佛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查清楚了。”墨渊先生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此次潜入福州的,并非‘九菊一派’的普通分支,而是直属于东瀛最神秘、最古老的邪道组织——‘幽冥殿’的精英行动组,代号‘黄泉’。”

  “幽冥殿?”柳先生眉头紧锁,他行医多年,游历甚广,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此殿踪迹诡秘,鲜为人知。”墨渊先生解释道,“其历史可追溯至平安时代甚至更早,信奉并非传统神道教神灵,而是一些被视为禁忌的荒魂、怨灵和邪神,如‘祸津日神’、‘国常立尊’的邪化面相,尤其崇拜‘八岐大蛇’。殿中成员自称‘夜行者’,精通的并非寻常阴阳术,而是更为诡谲、恶毒的‘幽冥咒法’和‘式神炼成’,擅长操纵死气、怨念,以及……窃取和污染地脉龙气。”

  他目光扫过陈锋和慧岸:“领头者,代号‘夜枭’,是‘幽冥殿’中地位颇高的‘幽冥使’之一。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尤精于‘逆脉炼魂’的邪术,即通过污染、扭曲一地龙脉,将其转化为滋养邪神或炼制强大式神的‘孽龙之核’。福州龙脉,正是他们选中的目标之一。”

  陈锋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攥着玉佩的手青筋暴起。孽龙之核……原来阿槿和无法,还有他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竟然只是为了炼制某种邪物的“材料”!

  “他们的目的,绝不止于福州。”墨渊先生继续道,语气更加凝重,“根据‘癸处’截获的零星信息和林道长从其他渠道确认, ‘幽冥殿’近年来活动频繁,其终极目标,很可能是想通过控制我华夏多处关键龙脉节点,布下一座旷古绝今的邪阵,企图逆转乾坤,将神州气运嫁接至东瀛,助其邪神降临,甚至……颠覆我国国运!”

  此言一出,书斋内一片死寂。柳先生和慧岸武僧脸上都露出了骇然之色。颠覆国运!这是何等疯狂且可怕的图谋!

  “至于无法小师父……”墨渊先生看向慧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灵隐寺慧明长老派他前来,并非偶然。据查,无法小师父身世颇为特殊,他……可能是唐代高僧鉴真大师东渡时,某位随行弟子的血脉后裔,其祖上因故留居东瀛,世代与当地邪祟抗争,后于近代才历尽艰辛返回中土。他体内,或许天生便带有一丝与东瀛邪气对抗的‘净邪之血’,但也因此,更容易被强大的怨念和邪术引动潜藏的心魔。‘幽冥殿’或许正是感知到了他的特殊,才想方设法要将其污染或控制。”

  慧岸武僧双掌合十,低诵佛号,脸上悲悯之色更浓。原来无法的身世如此坎坷,其心魔根源竟如此之深。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柳先生沉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着不容退缩的坚定。

  墨渊先生目光最终落在陈锋身上,意味深长:“夜枭及其主力虽暂时退去,但绝不会放弃。他们在此地经营日久,必有后手。当务之急,一是稳固福州龙脉,清除残留邪气;二是设法唤醒陈小友的心灯,他是沟通和安抚龙脉的关键,也是未来对抗‘幽冥殿’不可或缺的力量;三是稳住无法小师父的心神,若能助其降服心魔,或能成为一大助力;第四……”他顿了顿,“需尽快找到‘夜枭’在福州乃至东南沿海的其他据点,阻止其计划。”

  陈锋缓缓抬起头,灯光映照下,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藏在阴影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墨渊先生……告诉我,怎样才能……最快恢复力量?我的心灯……怎样才能重燃?”

  他没有问如何报仇,也没有问敌人有多强大,他只问如何获得力量。这简单直接的提问,让书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墨渊先生深深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柳先生眼中闪过担忧,欲言又止。

  良久,墨渊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心灯重燃,非朝夕之功。常规温养,耗时日久,恐难赶上变局。据古籍残卷记载,或有……非常之法。”

  “什么方法?”陈锋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其一,寻至阳至刚之天地灵物,如千年雷击木芯、地心火莲等,以其纯阳之力为火种,强行点燃心灯。但此法凶险,灵物难寻,且易引动心火过旺,反噬其身。”

  “其二,入极静极空之禅定秘境,如某些高僧坐化的舍利塔深处,或海外三山的清虚洞天,于绝对寂静中,感悟本心,涅盘重生。但秘境缥缈难寻,且需大毅力、大机缘。”

  “其三……”墨渊先生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深邃,“借万民愿力或山河正气。例如,在社稷祭典、万民祈福等特殊时刻,以自身为媒介,引导磅礴的正道气运冲刷识海,或可涤荡污秽,重燃心灯。但此法需天时地利人和,且对施术者心性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被愿力同化,迷失自我。”

  陈锋静静地听着,眼神变幻不定。这些方法,无一不是艰难险阻,希望渺茫。

  “没有……更快的方法了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墨渊先生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欲速则不达,尤其是心灯之道,本就只在你们陈家传承,其中秘辛外人知之甚少,只是万法同归,若根基不稳,纵有外力,亦如沙上筑塔。陈小友,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复仇之念,切不可成为主导,否则即便心灯重燃,也恐堕入魔火之道,万劫不复。”

  陈锋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佩,灯光在他眼中明灭不定,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书斋内,烛影摇晃,只剩下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预示着前路的艰难与未卜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