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书-《穿成西汉小医徒,我卷着战神跑路》

  临远城的秋意,仿佛是一夜间骤然转深的。

  前几日尚存留着夏末余温的风,如今已彻底染上了萧瑟。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卷过街巷的风带着透骨的凉意,肆无忌惮地扫荡着满地黄叶。

  城中那几株老槐树,叶子已掉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颤抖,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在为远方的故事做着注脚。

  “李记商行”的后院厢房里,窗棂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一盏青铜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将霍去病与苏沐禾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桌上摊开的,是一卷经过特殊处理的家书帛卷。外表看,只是普通的商人家信,谈论些北方药材的行情与对游子“李定朔”的牵挂。

  但霍去病用指尖沾了少许清酒,轻轻涂抹在帛卷边缘,熟悉的、雄健中带着内敛锋芒的笔迹便逐渐显现——那是他的舅舅,卫青。

  信很简短,直奔主题:

  “去病,南疆将有大变。朝廷已决意用兵,杨仆东路,路博德西路,扫荡不臣。西南夷腹地虽非主攻,然陛下意在长远,已密令边镇广布耳目,勘察地理民情,为日后设郡县、通商道铺路。临远陈守将悬赏‘鬼患’,实为此意。”

  关键在后半段,笔锋有力:

  “此乃汝建功良机。借查‘鬼患’之名,深入山林,结交可用部族,查明‘石眼’等异事根源,若能为大军提供关键情报或地方助力,便是扎实功绩。”

  最后一句,重若千钧:

  “携此南疆勘察抚定之功回长安,汝便有立足之基,重振声威。届时,当年害汝之阴谋,方可寻机彻查,水落石出。务必谨慎行事,珍重自身。舅青手书。”

  帛卷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霍去病抬起头,眼中凝重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沉静的决意。

  舅舅的信,没有冗长的分析,没有复杂的暗示,只指明了一条清晰的路:在南疆的变局中,用实实在在的功绩,为自己铸造重返长安、清算旧账的阶梯。

  他转向苏沐禾,言简意赅:“舅舅来信。朝廷南征在即,陈守将所为是前奏。我们查‘鬼患’,不仅是查案,更是立功——为大军开路、结交部族、查明异象之功。这功绩,是我们日后回长安的敲门砖。”

  苏沐禾瞬间领会,却指尖微微发凉,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洞悉命运的复杂寒意。

  他知道,史书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冠军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在元狩六年之后,便再无只字片语的记载,如同流星彻底隐没于历史的夜空。

  后世所有关于他早逝的叹息、未尽的传奇、乃至各种离奇的揣测,都基于这个冰冷的事实——他消失了。

  而此刻,这个活生生的、呼吸着南疆潮湿空气、肩背依旧挺直如枪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

  他心中燃烧着的,依旧是大汉将军的责任与舅舅信中指明的、那条充满风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功业之途。

  他甚至不知道,在另一个维度的记录里,他本该早已“病逝”,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身影早已被历史的帷幕彻底掩盖。

  我必须支持他!

  这个念头在苏沐禾心中清晰而坚定,不仅是因为这一路走来的情谊与信任,更是因为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这个霍去病,他的意志、他的才华、他内心深处那份即便遭遇背叛与阴谋依旧未曾完全磨灭的对家国与麾下将士的责任感,都值得他去支持,去帮助他搏一个不同的未来。

  历史或许已经书写了一种结局,但此刻,他就在这里,历史正在他眼前、在他脚下被重新编织。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八个字让苏沐禾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下定决心后:“所以,我们要查得比别人更深,看得比别人更远,提供的价值要足够大。”

  “不错。”霍去病此刻亢奋的没能发现苏沐禾的心事,走到地图前,“而第一步,就是联系上路博德。我们的情报和可能的协助,对他的西路大军至关重要,这也是我们功劳的重要组成部分。”

  计划迅速成型。目标明确,路径清晰:以查案为名,行立功之实,在这南疆的烽烟边缘,为自己和那些枉死的兄弟,挣一个沉冤得雪的将来。

  “不错。”霍去病颔首,“而第一步,便是要联系上路博德。他身为西路主将,若能获得我们提供的精确情报与地方助力,必能事半功倍。而我们助大军之功,也将记上一笔。”

  他迅速理清了思路:舅舅的信,指明了方向,也给了他们一个更高层面的目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谨慎,也更加有目的性。

  “我们需要给路博德传递信息,但必须确保绝对安全,且能让他立刻相信‘李定朔’就是霍去病。”霍去病开始部署,“用只有我和他知道的旧事暗记。同时,动用我最隐秘的那条线……”

  夜色已深,青铜灯盏内的灯油添了又添。

  霍去病坐于灯下,铺开一张细腻的素帛,凝神静气,提笔蘸墨。

  他没有使用任何军中通用的密码,也没有使用复杂的暗语,笔尖落下,写下的仿佛是寻常故友间的叙旧信札。

  “博德将军麾下:河西一别,倏忽数载。闻将军领西路之师,旌旗南指,英风不减当年,定朔虽身在南疆行贾,亦与有荣焉……”

  他的笔锋沉稳,回忆起几场旁人绝不知晓细节的旧战。

  “犹记漠北之役后,于受降城东三十里之野马川畔,将军与定朔赌射落单胡骑,约定以腰间新得之玉带为彩。是日风沙眯眼,将军一箭贯其喉,却因坐骑惊嘶,险坠马下,幸得定朔援手……事后将军抚断指苦笑‘一箭换一救,彩头抵了,玉带还是我的’,彼时朗笑,仿佛昨日。”

  这是只有路博德与他才知道的私密往事。那断指,正是路博德救陷阵校尉时所伤,而赌射细节、玉带彩头、甚至“一箭换一救”的玩笑话,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信的内容继续流淌,笔调看似轻松怀旧,实则将关键信息暗藏于字里行间。

  “今游商南疆,见黑水岭以西,山川险峻,瘴疠弥漫,然并非尽是荒蛮闭塞之地。如黑水岭东北之山岩部,其酋颇有见识,慕我汉家文物,常言‘若能得通商路,愿为汉家守此山林门户’。此等部族,若能善加抚慰,引为臂助,则大军开进之时,必能省却许多周折。”

  “此地蛮部,习性各异。有悍勇好斗者,常据险要之谷,如‘赤溪’、‘鬼嚎’诸洞;亦有狡黠多疑者,惯于利用古老传说与诡异秘术,蛊惑人心,行踪莫测。定朔以为,剿抚贵乎神速且得当,若能明其虚实,辨其真伪,雷霆一击与怀柔招抚并用,则西南腹地可定矣。”

  这便是将山岩部作为可争取力量的情报,以及关于“地鬼”可能利用传说、盘踞险地的暗示,自然地融入其中。

  信的末尾,霍去病笔锋微顿,写下看似感慨实则至关重要的两句:“南疆事杂,耳目众多,定朔偶有听闻,西路斥候已近黑水岭西,将军用兵神速,可见一斑。唯盼将军珍重,昔年旧伤处,阴雨寒湿,还望多加留意。”

  这既是对路博德可能已派斥候前来的推测与印证,也是用“旧伤”这一极具个人色彩的细节,作为最后一道身份确认。

  信写毕,墨迹待干。霍去病又取过一张稍厚的皮纸,凭借自己这些时日的记忆、勘察所得,以及苏沐禾从各种渠道汇总的信息,开始绘制一幅简要的形势图。

  他笔法简练而准确,勾勒出黑水岭至临远城一带的主要山脉走向、河流分布。

  在几处关键隘口,如“一线天”、“断肠峡”,用特殊符号标记。标注出几处已知的、稳定的水源地。对于部族,他重点标明了山岩部的大致活动范围,并在其旁用小字注明“亲汉,可通商,熟知山林”。对于其他几个略有听闻的部族,则用不同符号表示其态度不明或可能有敌意。最后,在赤溪洞附近,他画了一个圈,旁边没有文字,只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了一个类似眼睛的简易符号。

  这封信与这张图,本身并不包含任何直接的军事指令或敏感信息,即便落入他人之手,也可解释为一名精明商人基于见闻给旧友的建议。但对于路博德而言,信中提及的旧事细节、断指旧伤、以及地图上标注的关键地点和山岩部的信息,无一不是强烈的信号——这绝非普通商人所能知、所能为。

  “信与图,需分开存放,但必须确保一同送达。”霍去病将信仔细卷好,用特制的薄蜡封口,盖上他作为“李定朔”的私印。地图则折叠成小块,用另一层油布包裹。

  他唤来那名深夜传递卫青密信的心腹。此人名唤“老刀”,并非军旅出身,而是霍去病早年游历江湖时结交的生死兄弟,身手诡秘,精于潜行匿迹,身份极为隐秘,连霍去病军中旧部也大多不知其存在。

  “老刀,”霍去病声音压得极低,“此信与图,需送至伏波将军路博德手中,必须他亲启。”

  老刀面无表情,只重重点头,将信与图贴身藏好,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身形一晃,便如融入阴影般从后窗悄然消失,连风声都未惊动太多。

  送走老刀,霍去病并未停歇。他转向苏沐禾:“给林生追加指令。用新密码,告知他朝廷南征大略已定,西路大军将至。强调与山岩部合作的政治意义已不同往日,乃是为朝廷经略西南提供支点,务必巩固关系,取得其更深信任。”

  苏沐禾立刻铺开密码本和信纸,开始编译。

  霍去病口述:“命林生,以扩大商贸为名,接触山岩部所知的、位于西路大军可能途径区域的其他部落。不必直接提及大军,只散布‘汉军南下,只诛首恶,重赏归附,愿通商贾、教耕织’之风声。同时,留意这些部落对‘地鬼’、‘石眼’等传闻的态度,是否有异常交易或人员往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让他通过山岩部,尽可能搜集黑水岭以西,尤其是赤溪洞附近的地形细节、传说故事,任何关于‘古老祭坛’、‘沉睡石人’、‘地下暗河’的传闻,无论多荒诞,都记录下来,尽快传回。”

  苏沐禾笔下如飞,将指令转化为复杂的密码符号。这封信将通过客栈的鸽笼,以商行核对货单的名义,发往王虎处。

  信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从归云客栈后院的隐秘处振翅飞走,融入灰蒙蒙的天际。

  接下来的几日,霍去病与苏沐禾并未被动等待回音。他们开始更积极地“经营”自己在临远城的人设。

  苏沐禾的“医术”被有意无意地宣扬出去。他“偶然”治好了客栈掌柜陈年风湿的疼痛,又“恰好”用带来的北方药材,帮一位前来收购皮货的商人缓解了水土不服之症。

  很快,“李记商行那位懂医术的苏大夫,尤其擅长调理瘴疠之疾和疑难杂症”的消息,便在客栈往来客商和附近街坊间小范围流传开来。

  王虎则借着与客栈掌柜、本地小商贩闲聊的机会,流露出对“南疆古矿脉”与“奇花异草”的“浓厚兴趣”。

  他声称北方贵人好此风雅猎奇之物,若能寻得珍品,获利极厚。

  他甚至还“虚心”向掌柜打听附近有何处古迹传说,或人迹罕至却可能有古物遗留的山谷。

  “王管事这是要做古董药材生意了?”掌柜笑着打趣。

  “不过是拓宽些门路,碰碰运气。”霍去病笑得像个精明的商人,“这南疆古老相传,地下埋着不知多少宝贝呢。对了,听说官府最近也在查什么古物邪祟?”

  掌柜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嘛,县尉老爷前几日还来问过,有没有客人谈论起奇怪的石头像或者老祭坛……我看啊,跟那‘鬼患’悬赏脱不了干系。王管事你们要是进山,可得小心,也顺便帮着留个心眼,要真有什么发现报上去,赏钱少不了。”

  王虎连连称是,心中却更加确定,官府对“石眼”的关注与“鬼患”调查深度绑定,且正在借助民间力量撒网。

  时间在等待与筹备中悄然流逝。临远城的秋意越来越浓,风中的寒意已有些刺骨。

  第四日黄昏,一只羽毛凌乱、带着明显长途飞行疲惫的信鸽,落在了归云客栈后院的隐秘鸽笼中。足环中取出的细小信筒,里面的密信经过苏沐禾用密码本译解,带来了林生的回音。

  回信内容颇丰:首先,与山岩部的通商进展顺利,盐铁布匹换取了大量药材、毛皮和一种质地奇特的轻木。山岩部酋长对“汉家商队”的诚信与带来的实惠非常满意,关系日益稳固。

  其次,已按照指令,通过山岩部接触了附近两个小部落,开始散布“汉军仁厚,重赏归附”的风声。初步反馈是,一些饱受附近一个强势好战部族欺凌的小部落,对此颇为心动,但仍有疑虑。

  最关键的信息在最后:“据山岩部最资深之猎人‘黑岩’透露,约十日之前,其于黑水岭以西‘野猪林’深处追踪鹿群时,曾远远窥见一队约十余人。彼等虽作猎户装扮,然行动间章法严整,进退有据,绝非寻常猎户或山民。装备精良,背负劲弩,腰佩环首刀,虽极力掩饰,然行止气度,疑似汉军精锐。彼等曾向‘黑岩’询问路径,所问方向,正指向几处有‘古祭坛’或‘石人沉睡’传闻的险峻山谷,并愿出高价寻可靠向导。”

  “烈因觉其气度不凡,且所问之地凶险,未敢应承,只指了大致方向。彼等为首者,年约四旬,面有风霜之色,气度威严沉凝,似有旧伤在身,行动时左手略显不便。‘黑岩’眼尖,曾瞥见其左手小指,缺了最末一节。”

  “断指……”霍去病低声吐出这两个字,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那截断指,是路博德身上最独特的标记之一,源于漠北一场惨烈的追击战。天下知晓路博德为此事断指,且知晓断的是左手小指末节的人,屈指可数。

  “他竟亲自来了。”霍去病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但更多是一种被强烈认可的震动,以及随之而来的忧虑。

  路博德身为西路八万大军的主将,竟轻装简从,亲率最精锐的斥候小队,深入这危机四伏的南疆山林,直抵黑水岭以西!这绝非寻常的侦察。

  这说明了三件事:第一,他通过“潜龙”线送出的信和地图,已经安全抵达路博德手中。

  第二,路博德不仅收到了,而且给予了最高规格的重视——他亲自前来验证“李定朔”的身份,并实地探查那些霍去病在信中和图上提及的关键地点。

  第三,路博德的进军步伐和情报渴求,比他预想的还要急切、还要深入。

  这位昔日的部下,用最冒险也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他对“李定朔”就是霍去病这一可能性的震撼,以及对获取第一手南疆情报、抢占先机的迫切。

  “他这是以身作饵,也是以身为眼。”苏沐禾迅速分析道,语气凝重,“亲自验证您的身份和情报真实性,同时,他想提前摸清那些‘古祭坛’、‘石眼’的底细。他恐怕也怀疑,这些传说中的东西,是否与某些敌对部族有勾连,甚至可能是南疆抵抗势力的一种秘密据点或精神象征。他想在大军行动前,拔掉这些钉子,或者至少弄清虚实,以免大军开进时遭遇不测。”

  霍去病重重地点头,走到地图前,手指在林生信中提到的“野猪林”和那几个有“古祭坛”传闻的山谷之间移动。“博德用兵,向来力求先手,喜出奇制胜,厌恶被动。但他此举……太过行险了。”他的忧虑并非多余,主将亲涉绝地,一旦有失,西路大军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霍去病斩钉截铁,“不能让他再这样无头苍蝇般在深山险地乱撞。我们要把他引向相对安全的路径,并提供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情报。”

  他迅速将山岩部提供的最新信息、王虎的风声散布进展、以及他们自己分析的赤溪洞异常,与地图结合。

  “‘野猪林’往东北,是‘雾隐谷’,那里有一个着名的‘石人滩’传说。再往东,就是赤溪洞所在的‘蛇盘山’区域。博德小队的目标,很可能是这一线。”他的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迂回的路线。

  “他们人生地不熟,即便有猎人指了大致方向,在复杂山林中也极易迷路或遭遇伏击。”

  “我们主动去‘偶遇’。”霍去病下了决心,“以采药商队或探寻古迹的名义,出现在他们可能途经的区域。有断指为记,加上我当面重提河西旧事细节,足以让他瞬间确认。”

  苏沐禾补充道:“我们还可以将陈守将的悬赏利用起来。出发前,向县衙递一份更详细的‘线索报告’,就说我们根据多方打听和之前采药所见,怀疑‘鬼患’与赤溪洞附近某些隐秘活动有关,决定组织一次深入探查。这样,我们这次进山就有了官方认可的‘理由’,万一与路将军接触时被其他人察觉,也能有所解释。甚至,或许能借官府之力,间接保护路将军小队,或者至少分散一些注意力。”

  “此外,”苏沐禾目光闪动,“报告中可以刻意提及,听说赤溪洞一带不仅有诡异人迹,还有关于‘古老石像眼睛’的传闻,与我们之前听说的‘石眼’相似,我们将一并探查。这既能进一步试探官府对‘石眼’的真实关注度,或许……也能引诱那幕后真正关注‘石眼’的势力有所动作,让我们看清是谁在盯着这东西。”

  霍去病看着苏沐禾,眼中露出赞许:“一石数鸟。既为联系博德创造机会,又深化与官府的‘合作’,获取更多信任与信息,还能将‘地鬼’、‘赤溪洞’、‘石眼’这几条线索主动串联起来,置于明处观察反应。就这么办。”

  两人立即分头准备。

  苏沐禾连夜调配了一批针对瘴气、毒虫、蛇咬和常见外伤的药剂,分装成小巧的皮囊。

  又准备了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盐块和火折。他还特意带上了一套简易的拓印工具和几卷空白的薄羊皮,以备“探查古迹”时使用。

  霍去病则精心挑选了随行人员。除了他和苏沐禾,只带两人:一名是之前伪装脚夫的精干旧部,名叫“赵盾”,力大沉稳,精于野外生存和辨识踪迹;另一名则是“老刀”离开后,商行内另一名擅长山地攀爬与潜行侦察的好手,唤作“山猫”。

  四人组成一个小型探险队,既不会过于惹眼,又具备足够的自保和应变能力。

  同时,霍去病亲自草拟了一份给县衙的“进山探查申请与线索报告”。报告中,他以“李记商行管事王虎”的口吻,先是恭敬表示响应官府悬赏、为地方除害之心,然后详述了近日从往来客商、本地药农处综合得到的线索:有多人提及黑水岭以西、蛇盘山赤溪洞一带,近年时有形迹可疑之外人出没,与商旅失踪时间似有吻合;更有山民谣传,该地深夜偶见奇异火光,并伴有古老歌谣般的声音,与“地鬼”祭舞描述相近。报告最后“顺带”提及,有采药人曾在该区域某处崖壁,见过模糊的、类似巨大石像侧脸的痕迹,上有奇诡纹路,疑似眼窝,但因险峻未能近观,此番进山,若条件允许,也将一并查探云云。

  这份报告次日一早便递到了县尉手中,不到晌午,县尉亲自带着两名衙役来到了客栈。

  县尉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锐利,仔细打量着王虎:“王管事真是热心肠,这等险地也敢去?”

  王虎拱手,扮出几分商人的精明与胆气:“为地方除害,也是为行商清路。况且,若能侥幸有所得,岂不两全其美?”

  县尉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王管事有心了。陈将军已知晓此事,特命在下嘱咐:山中凶险,务必谨慎行事,保全自身为上。若真有发现,无论大小,速速回报,官府必有重赏,绝不食言。”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尤其是……关于古老石像遗迹之类,陈将军格外关切。此物或许关联甚大,若能查明,功劳不小。”

  王虎连连称是,心中雪亮:官府对“石眼”的兴趣,果然非同一般,而且陈守将的重视程度,超出了普通地方治安的范畴。

  一切就绪。次日拂晓,天色未明,秋霜覆地。

  霍去病、苏沐禾、赵盾、山猫四人,牵着两匹驮着补给的行脚马,悄然从北门离开了尚在沉睡中的临远城,身影很快没入黑水岭苍茫的山色之中。

  山路崎岖,林密苔滑,秋日的山林色彩斑斓,却也危机四伏。

  赵盾在前开路,手中柴刀砍开过于茂密的藤蔓。

  山猫则如猿猴般不时攀上高树或巨石,了望四周,确认方向和安全。

  苏沐禾仔细观察着沿途植物,不时采集一些标本,记录特征,完全是一副尽职的“学者”模样。

  霍去病则时而查看地图,时而观察地形地貌,将实际所见与心中记忆、情报印证。

  他们沿着山岩部猎人提供的隐秘小径,依据王虎信中描述的“野猪林”方向和路博德可能的目标区域,迂回向东北方行进。

  霍去病凭借当年千里追袭匈奴练就的、近乎本能的追踪与反追踪能力,以及对人马行迹的敏锐洞察,在进入目标区域的第二天午后,于一处名为“落鹰涧”的溪流旁,发现了异常。

  涧水清冽,旁有巨石可避风。霍去病示意队伍停下,他独自上前,仔细勘察。几块石头有被移动过、用以搭灶的痕迹,但灰烬被仔细掩埋,且用了湿土和苔藓,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附近几棵树的低矮枝桠,有被利刃轻微削砍的痕迹,切口很新,手法干净利落,并非樵夫或猎人所为,更像是军旅中习惯性的标示或清理视线。

  “不超过两日。”霍去病抓了一把掩埋灰烬的泥土,在指尖捻开,又看了看树皮的切口,“人数在十到十五之间。方向……”他目光投向溪流上游,那里林木更加茂密,地势逐渐升高,正是通往“雾隐谷”和“蛇盘山”的方向。

  “追。”霍去病果断下令。他们不再刻意掩饰行迹,但也并非大张旗鼓,而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沿着前方队伍可能留下的、极为细微的痕迹追踪。

  追踪持续了一整天,深入山林。第三日清晨,他们穿行在一片弥漫着淡淡晨雾的高大杉木林中。雾气如轻纱,遮蔽了视线,也吸收了大部分声音。

  忽然,前方极细微的、几乎被雾气吞没的弓弦绷紧声传来,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金属与皮革摩擦的声响,还有几乎不可闻的、踩断枯枝的脆响——不止一处。

  霍去病立刻抬手,示意身后三人止步。他将苏沐禾微微拉向身后一块凸起的岩石旁,自己则上前半步,气沉丹田,用一种不高但清晰、沉稳,足以穿透雾霭的声音朗声道:

  “前方可是伏波将军麾下壮士?在下临远行商李定朔,受陈守将所托,探查山中‘鬼患’异状,途经此地,并无恶意!”

  他的声音在林间雾气中回荡。

  短暂的死寂。

  雾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