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古塬点将-《清虚伏魔录》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虚铉驾驶着越野车,离开灯火璀璨的哈尔滨市区,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向西,车窗外是广袤无垠的东北平原。冬夜的原野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白光,死寂而空旷。偶尔掠过一片黑黢黢的树林,枝桠扭曲如同鬼爪。远处零星村落的灯火,渺小得如同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萤火。

  车轮碾压冰雪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伴奏。车内暖气很足,但一种无形的沉重感却弥漫开来。这片看似平静的黑土地下,不仅埋藏着千年前辽金争霸的刀光剑影,更浸透了近代以来最深重的苦难与不屈的抗争。

  “看到那片林子没?”虚铉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指向窗外一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的密林,“当年东北抗联,杨靖宇将军的队伍,就在这样的老林子里,跟日本关东军周旋了整整十四年!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缺衣少粮,弹尽粮绝…吃树皮,嚼棉絮…”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多少好汉子,就冻死、饿死、战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可他们没一个孬种!没一个投降!”

  我和虚乙沉默着,东北抗联的故事,上学时期课本中全都学习过,对于英烈的事迹,一直铭记于心。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仿佛能看到密林深处,衣衫褴褛却目光如炬的抗联战士,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仿佛能听到寒风呼啸中,夹杂着零星的枪声和震天的喊杀;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刻骨铭心的仇恨。这片土地,每一寸积雪下,都可能掩埋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悲壮史诗。

  “小日本…”虚乙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欠咱们的血债,永远还不清!”

  一种肃穆而悲愤的情绪在车厢内弥漫。车轮滚滚,碾过历史的血泪,朝着那千年的古战场驶去。

  车子在距离塔虎城遗址约十公里外的一处荒僻山坳停下。此地背靠一道低矮的山梁,前方视野相对开阔,正是古战场边缘。夜空如洗,一轮冷月高悬,将清辉洒满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旷野和稀疏的枯树林。寒风卷着雪粉,发出呜呜的尖啸,刺骨的冷意瞬间穿透厚厚的羽绒服。万籁俱寂,唯有风声,更衬出此地的空旷与苍凉。

  我们迅速选定背风处,清理积雪,以最快的速度搭起简易法坛。虚乙从背包中取出折叠的杏黄法布铺地,摆上供桌,紫铜香炉、盛满五谷的净水碗、朱砂笔、符纸等物。虚铉则小心翼翼地从特制木匣中捧出此行关键——一个约莫一尺高、通体漆黑、表面刻满密密麻麻镇魂符文的陶制兵马罐。罐身散发着一种沉凝古朴的气息。

  三人换上庄重的法衣,头戴玄冠。寒风撕扯着衣袂,空气中弥漫着冰雪和枯枝的冷冽气息。

  “虚乙,守好法坛,沟通天地,稳固灵境!”虚铉沉声吩咐,随即转向我,“师兄,为我护法!”

  我点头,手持法剑,立于虚铉身侧,凝神戒备。虚乙则立于坛后,脚踏禹步,手掐“天地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道力波动以法坛为中心弥漫开来,将周遭数十丈的空间笼罩,形成一片暂时隔绝凡尘的灵境法界。

  虚铉立于坛前,神色肃穆。他点燃三柱上好的降真香,青烟笔直上升,在凛冽的空气中竟凝而不散。他手捧一枚古朴的雷击枣木令牌,这是他最得意的自制法器之一,脚踏北斗罡步,身形沉稳如山岳。口中开始吟诵古老而神秘的《招兵引将咒》,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叩响幽冥的门扉:

  “天清地宁,日月光明。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今有玄门弟子虚铉,焚香叩请祖师护持法坛。大金开国,英魂长存!完颜阿骨打麾下忠勇将士,听吾号令!汝等生前,血战沙场,保境安民,英风烈烈!死后魂寄此方,护佑乡土,正气昭昭!今清微玄门,雷霆督察令虚铉,奉道门法旨,开方便之门,引尔等英魂入吾罐中,受吾香火,炼吾法兵!他日功成,随吾行法,护持正道,积修功德,早登天界!速速显形,听吾敕令!急急如律令!”

  咒语声在空旷的雪野上回荡,与呼啸的寒风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共鸣。虚铉手中的令牌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色毫光。四周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分,空气变得粘稠,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香炉中的烟气盘旋缭绕,勾勒出诡异的图案。虚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咒语声越发急促洪亮。

  就在这时,我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月光似乎变得更加清冷明亮,前方的雪地上,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数十个半透明、散发着淡淡幽光的身影,如同从历史长河中溯流而上,缓缓凝聚成形!

  为首者,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常人高出两个头!他头顶髡发,四周剃得精光,只留颅顶一撮长发结成粗壮的辫子垂于脑后。面容粗犷刚毅,如同刀劈斧凿,颧骨高耸,一双虎目在月光下精光四射,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他身披一件厚重的、边缘磨损的白色毛皮大氅,内里是深褐色的窄袖圆领战袍,腰间束着宽厚的牛皮板带,悬挂着一柄造型古朴、刀身宽阔的厚重铁骨朵(一种金代女真重兵器)。背上斜挎着一张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大硬弓,箭壶中插着密密麻麻的、尾羽粗硬的狼牙箭。他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一座亘古的冰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他身后,数十名同样髡发、身穿各式皮袄或简陋皮甲的女真战士英魂肃立,手持长矛、骨朵、狼牙棒,虽身形模糊,但那历经血火淬炼的剽悍气息却凝如实质,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法坛前的虚铉身上。

  千年英魂!女真战魄!亲眼目睹这跨越时空的奇景,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虚铉显然也看到了!他身体猛地一震,瞳孔微缩,握着令牌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确认。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荡的心绪,神情更加庄重,对着那为首的女真将领,以心念沟通,再次朗声道:“雷霆督察令虚铉,奉法旨,开方便之门,引渡诸位英魂!入吾罐中,受吾供奉,他日随吾行法,积修功德,早登天界!可愿随行?”

  那高大如山的髡发将领沉默着,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虚铉身上反复刮过。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每个人心头。他身后的战魂阵列,也散发出阵阵躁动不安的气息。

  良久,那将领缓缓抬起右手,指向虚铉手中的兵马罐。他没有开口,但一个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浓重古音腔调的心念之音,直接在虚铉和我们脑海中炸响:

  “完颜宗翰麾下,千夫长斡里衍!吾等随阿骨打皇帝,于此地大破辽军萧嗣先!血染冰河,魂寄此土!汝欲收吾等为兵,需证汝有驾驭吾辈之能!否则,休想!”

  考验!果然来了!这些身经百战、桀骜不驯的英魂,只臣服于真正的强者!

  虚铉面色凝重,却毫无惧色。他缓缓放下令牌,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正是玄门中沟通英灵、验证资格的“战魂印”。他双目直视斡里衍那双燃烧着战意的虎目,以心念回应:“如何证?请划下道来!”

  斡里衍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右手猛地握紧了腰间的铁骨朵。一股狂暴凶戾的沙场煞气如同飓风般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小型的白色旋风,直扑虚铉!这是最直接的灵魂层面的威压冲击!他要看看,这个看似文弱的道士,能否承受住这源自尸山血海、凝聚了千年战意的精神冲击!

  虚铉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死死不退!他猛地吐出一口真炁,一口蕴含道力的真阳喷在手中法印上!法印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他双目圆睁,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断喝:“临——!”

  金光大盛,硬生生顶住了那狂暴的煞气旋风!两股力量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卷起的雪粉如同白色的怒涛向四周扩散!

  僵持!这是意志与信念的较量!虚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起,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如同燃烧的星辰!那份守护道统、继承先烈的执着信念,支撑着他绝不后退半步!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无比煎熬。虚乙在坛后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终于,那狂暴的煞气旋风开始减弱。斡里衍眼中冰冷的审视,渐渐被一丝惊异和不易察觉的认可取代。他缓缓收回了气势。

  “好!”那金铁交鸣般的心念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赞许,“有胆魄!有骨气!配得上驱使吾等!”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身后数十名女真战魂化作数十道淡白色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井然有序地、带着呼啸的风声,纷纷投入虚铉面前那尊敞开的、刻满符文的黑色兵马罐中!最后,斡里衍深深地看了虚铉一眼,魁梧的身影也化作一道最为凝实的白光,没入罐中!

  “封!”虚铉眼疾手快,立刻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画满镇魂符的油布封口,迅速盖住罐口,并以朱砂书写的符篆层层封禁!同时,虚乙在坛后掐诀念咒,引动坛上法器的灵光加持封印。

  当最后一道符篆落下,罐身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彻底归于平静。罐体上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温润的微光。

  成了!收兵成功!虚铉长长吁出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脸上却满是如释重负的狂喜。我和虚乙也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收拾法坛的刹那!

  “师兄!”虚铉脸上的喜色骤然凝固,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山坳下方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暗的枯树林边缘!“你看那边!树丛后面!有东西!”

  我心头一凛,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见那片半人高的枯黄灌木丛后面,影影绰绰,似乎有十几个矮小的、模糊的绿色影子在极其诡异地蠕动!它们躲藏在阴影里,鬼鬼祟祟,动作僵硬而猥琐,与方才女真英魂那堂堂正正、充满力量感的形态截然不同!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污秽、带着浓重恶意和腐朽气息的灵体波动,如同污浊的泥沼般,从那个方向隐隐散发过来!

  “是阴灵!”我压低声音,手已按在了法剑之上,“数量不少!气息驳杂污秽…不像善类!”

  虚铉脸色阴沉,迅速闭目凝神,似乎在以心念沟通罐中新收的兵马。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带着一丝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寒意:

  “师兄!斡里衍刚告诉我!那些东西…和他们不是一路的!穿着打扮、手里拿的家伙式儿、甚至说的话都完全不一样!叽里呱啦,根本听不懂!绝不是我们华夏的英魂!”

  不是华夏英魂?在这片埋葬着无数抗联英烈的黑土地上,在这辽金古战场的边缘,一群说着异族语言、散发着污秽气息的阴魂…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滔天怒火,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瞬间在我胸膛里轰然爆发!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那些深埋在历史课本里的惨痛记忆,那些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黑白照片,那些在影视作品中展现的血腥暴行…所有关于那个罪恶时代的愤怒与仇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难道是…”虚乙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刻骨的恨意。

  “是它们!”我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日本关东军的鬼魂!”

  “我去看看!”不等虚铉和虚乙反应,我给自己身上迅速加持了一层金光护身结界,手持七星法剑,一步一步,朝着那片散发着恶臭灵波的灌木丛走去!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似乎察觉到我逼近的意图,灌木丛后的那些绿色影子猛地躁动起来!一阵窸窸窣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声密集响起。

  紧接着,哗啦一声!十几个矮小猥琐的绿色影子猛地从灌木丛后钻了出来,如同被惊扰的蛆虫!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周围的阴影里,树林深处,甚至积雪覆盖的沟壑中,更多的绿色影子密密麻麻地涌现出来!它们迅速汇聚,转眼间竟形成了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足有上千个的绿色鬼影阵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