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长平收兵-《清虚伏魔录》

  北京的秋意,已悄然攀上枝头。清晨的雾霭尚未完全散去,CBD的玻璃幕墙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我站在公寓窗前,看着楼下如同精密齿轮般开始运转的车流,心中却盘算着截然不同的行程。昨晚涛哥那通电话来得突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急切:“兄弟,西安那边有个棘手的活儿,工地出邪乎事了,工人丢魂撞煞,情况不妙,干不干?”

  我捏了捏眉心,刚结束一个连轴转的项目,疲惫还未散尽,但涛哥口中的“邪乎事”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涟漪。这类事,与其说是生意,不如说是责任。“行,去看看。”我应下,随即拨通了五师弟虚乙的电话。

  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找到“虚乙”的名字拨了过去。电话几乎秒接。

  “师兄!”虚乙的声音清亮,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有何法旨?”

  “西安,工地,丢魂撞煞。周六一早开车过去,准备准备。”

  “得令!”虚乙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师兄,你看哈,过几天就是中秋了,正好连着周末。这次去西安,咱们得开车路过山西吧?嘿嘿……您看,是不是……带我去趟长平古战场?” 他刻意把“长平古战场”几个字咬得又慢又重。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搓着手、两眼放光的样子。“你又惦记上白起坑杀的那四十万赵国阴兵了?”我无奈道,“上次收的周将军还不够你召遣?”

  “哎呀师兄!”虚乙在电话那头耍起了赖皮,“韩将军那是北宋的忠勇之魂,跟白起刀下那些被坑杀的冲天怨气、战意未消的阴兵不一样?那地方的‘兵源’质量,绝对也是顶级的!多多益善,你就陪我去一趟呗,就一趟!我保证听指挥,绝不乱来!”

  听着他信誓旦旦又充满渴望的语气,我仿佛看到当年未入道门之时、对收兵遣将同样痴迷的自己。罢了。“好吧,”我松了口风,“周六一早出发,当天晚上赶到山西晋城落脚,第二天中午到西安。你赶紧跟客户那边对接一下,说清楚我们到达的时间,还有需要他们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香烛、黄表、朱砂、生米、清水、白布,规格按坛里最高标准来,别含糊。”

  “明白!师兄英明!”虚乙欢呼一声,声音都高了八度,“我这就联系!保证办得妥妥的!”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估计是迫不及待去“下单”了。

  周五的晚高峰,京城化身为一片流动的灯河。我接上了涛哥,一路驶向位于城郊的法坛小院。暮色四合,小院在城市的喧嚣边缘显得格外静谧,只有几盏古朴的石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推开沉重的木门,虚乙在院子中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七星剑,剑身在灯光下流转着岁月的光泽。

  “涛哥!”虚乙抬头打招呼,又冲我眨眨眼,“师兄,客户那边都对接好了,东西清单也发过去了,吴总助理小李说没问题,包在他们身上。”

  涛哥好奇地打量着法坛上琳琅满目的器物:“嚯!这阵仗!每次看都觉得新鲜。这次又带什么宝贝去降妖除魔?”

  “谈不上降妖除魔,救人要紧。”我一边说,一边打开靠墙的樟木大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法器。我取出三个绘制着繁复云箓符文的陶罐——兵马罐,这是容纳阴兵的核心容器。又拿出厚厚几沓裁剪好的金箔、银箔、五色纸钱,这是“粮饷”和“通行费”。朱砂、毛笔、成捆的黄表纸是画符必备。特制的引魂香、安魂烛用油纸仔细包好。最后,是两件黑色的法衣,叠得整整齐齐。

  “涛哥,搭把手,”我把几大捆纸钱递给他,“这些是路上‘买路钱’,遇到荒山野岭、古桥老树,得撒一些。” 涛哥连忙接过,抱了个满怀。

  虚乙则负责清点法器:威严的真武祖师神像,古朴雅致的香炉,小巧的惊魂铃、古朴的罗盘、一捆浸泡过特殊药液的墨斗线、几枚磨得光亮的古铜钱……他动作麻利,神情专注,仿佛在清点出征将士的兵器。

  我又检查了香炉、烛台等物。坛场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即将开始的行动而变得凝重起来,只有我们三人整理物品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深夜。将打包好的法器物品小心放入后备箱,锁好小院的大门。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而我们的征途,指向了那片埋葬着无数英魂与怨灵的古老战场。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引擎的轰鸣撕裂了城郊的宁静。我驾车,虚乙精神抖擞地坐在副驾研究着一卷古旧的收兵科仪手稿,涛哥则占据了后座,好奇地扒着车窗看风景。

  车子驶上京港澳高速,如同离弦之箭汇入南下的车流。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灌入车窗,吹散了最后一丝困倦。北京的高楼大厦迅速被抛在身后,视野逐渐开阔。广袤的华北平原在眼前铺展开来,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褐色的肌肤,间或有成片的玉米地挺立着金黄的秸秆,在朝阳下闪着光。远处村庄的红瓦屋顶和笔直的白杨树,勾勒出北方大地质朴的轮廓。

  “师兄,你看那,”虚乙指着远处一片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连绵土丘,“像不像古烽燧?”

  “那是邢台地界了,”我扫了一眼导航,“邢台,古称邢州,可是商朝古都之一。沙丘平台就在附近,商纣王酒池肉林、赵武灵王困饿而死的地方。”车轮仿佛碾过历史的尘埃,平原的风中似乎夹杂着远古的笙歌与末路的悲鸣。

  车过邢台,导航提示换道西行。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巍峨的太行山脉如同一道青灰色的巨大屏风,横亘在天地之间。高速公路如同一条巨龙,开始向着群山峻岭蜿蜒挺进。

  车子一头扎进太行山的怀抱。隧道开始变得密集而漫长,车灯在幽深的洞壁上映出流动的光影,引擎的轰鸣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回荡,仿佛穿越着大地沉默的腹腔。每一次冲出隧道,豁然开朗的瞬间,都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车窗外,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峭壁,裸露的岩层记录着亿万年的沧桑。深谷幽邃,时有溪流如银链般闪烁其间。盘山公路如同缠绕在巨人腰间的玉带,一侧是巍巍青山,一侧是令人目眩的深渊。

  “太壮观了!”涛哥忍不住惊叹,“这要是在古代,翻这座山得多难!”

  “是啊,‘太行八陉’,都是古人用血汗甚至生命开凿的古道咽喉。”我感慨道,“当年秦赵争锋,多少兵马粮草就是通过这些险隘往来厮杀。”

  进入山西境内,山势稍缓,但依旧雄浑。长治盆地出现在视野中,城市依偎在群山环抱里。车窗外掠过“上党”、“潞安”等古老的地名路牌。

  “长平关就在西北方向不远了,”虚乙望着车窗外苍茫的山影,眼神灼热,“‘上党归赵’引发的那场惊天大战,尸骨至今仍在黄土下呻吟……白起……武安君……” 他低声念叨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兵马罐,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片土地下弥漫的冲天煞气与不屈战意。

  一路穿山越岭,当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与金紫时,我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中转站——山西晋城。这座位于晋东南的城市,在暮色中显得沉稳而朴实,空气中似乎飘散着淡淡的煤炭与面食混合的气息。

  按照虚乙提前查好的攻略,我们寻到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本地老字号。门面不大,却人头攒动,烟火气十足。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羊肉汤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晋城烧豆腐率先上桌,外皮焦黄酥脆,内里洁白软嫩,蘸着店家特制的蒜醋汁,酸香开胃,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疲惫。紧接着是色泽金黄的过油肉,肉片滑嫩,木耳脆爽。最后压轴的是三大碗地道的饸饹面,粗犷筋道的面条浇上醇厚的臊子,吃得三人额头冒汗,心满意足。

  入住酒店,放下行李,简单洗漱。窗外,晋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轮廓。房间内很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我们谁也没说话,各自调息静坐。虚乙闭目养神,手指偶尔在膝盖上虚划着符篆。涛哥靠在床头,翻看着手机,但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心思不在这里。我则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受着空气中那份无形的、来自西北方向的沉重压力——长平古战场,越来越近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晚上九点多,城市已归于相对的宁静。

  “差不多了。”我站起身,打破了沉寂。

  虚乙和涛哥立刻行动起来,眼神中再无半分轻松。我们再次下楼,打开后备箱,将那些沉重的法器、纸钱、香烛一一查验清楚。铜铃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墨斗线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朱砂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刺眼。三个绘满符文的兵马罐被虚乙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沉睡的猛兽。

  车子再次发动,驶离灯火阑珊的城市,一头扎进晋东南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秋夜之中。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劈开前方的黑暗,目标直指那片埋葬着四十万冤魂的——长平古战场。车窗外,只有发动机的低吼和车轮摩擦路面的沙沙声,仿佛连风,都在那片古老沙场的方向屏住了呼吸。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颠簸的土路,停在了一片荒凉开阔的野地边缘。熄火,关灯。浓稠如墨的夜色瞬间包裹上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里,便是长平古战场,确切地说,是靠近那座着名骷髅庙的荒僻区域。夜空倒是出奇地澄澈,一轮将满未满的秋月悬在中天,清冷的光辉洒下,勉强勾勒出大地模糊的轮廓。远处骷髅庙黑黢黢的影子,如同一个蹲踞在历史伤口上的巨大墓碑。四周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脚下是松软的、略带沙质的土壤,据说当年这里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两千多年的风雨,也未能彻底洗刷掉那浸入骨髓的血腥与怨愤。一阵微风掠过,卷起地上的浮土,竟隐隐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仿佛吹过的是无数生锈的刀兵。

  “嘶……这地方,真他娘的邪性!”涛哥搓了搓胳膊,低声嘟囔,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噤声。”我低声提醒,灵觉早已如同绷紧的弦。此地煞气冲天,怨念深重,普通人久待都会心神不宁,何况我们是要在此“招兵买马”。

  我们选了一处背靠土坡、相对隐蔽的洼地。虚乙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而肃穆。他先用朱砂线在地上划出一个方圆丈许的“净坛”,防止外邪侵扰。接着迅速高搭起一个简易的法台——几块平整的石头垒成基座,铺上带来的黄布。香炉居中,三柱手臂粗的“通幽引魂香”稳稳插入。左右烛台燃起粗大的“安魂烛”,昏黄跳动的烛火在无风的夜里却显得有些摇曳不定。三个绘制着繁复云箓、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兵马罐,如同三尊沉默的卫士,被郑重地安置在法台中央。

  虚乙深吸一口气,褪去外套,郑重地换上玄黑色的清微法衣,整个人气质陡变,再无半分年轻人的跳脱,只剩下一种沉凝的威严。他手持七星法剑,脚踏北斗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清越而庄重的《召兵遣将咒》在死寂的夜空中清晰回荡:

  “谨敕东方青帝阴兵,九夷军九千万众,部领九夷胡王……谨敕南方赤帝阴兵,八蛮军八千万众……谨敕西方白帝阴兵,六戎军六千万众……谨敕北方黑帝阴兵,五狄军五千万众……谨敕中央黄帝阴兵,三秦军三千万众……闻吾召命,火急降临!”

  咒音初时清朗,渐转沉浑,仿佛与脚下这片浸透了血泪的土地产生了共鸣。香炉中的青烟笔直上升,却在丈许高处诡异地扭曲、盘旋,凝而不散。烛火开始剧烈地跳动,拉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

  就在这时!

  呜——!

  一股凭空而生的阴风,打着旋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这风冰冷刺骨,带着腐朽的泥土气息和隐约的铁腥味,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裸露的皮肤!风声越来越大,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如同万千冤魂在耳边齐声哭嚎!

  “杀!!!”

  “赵人死战!!!”

  “秦狗受死!!!”

  隐隐约约,仿佛隔着厚重的帷幕,无数金铁交鸣、战马嘶鸣、兵士怒吼、濒死哀嚎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滔天的杀伐之音,从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从虚无的空气中汹涌而来!这声音并非清晰入耳,而是直接震荡在灵魂深处,让人头皮炸裂,心脏狂跳!仿佛两千多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战,正在这月夜下重演!

  涛哥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别着的强光手电,指节发白。我站在法坛外围,凝神戒备,周身真炁流转,形成一层无形的护壁。然而,眉心祖窍穴的跳动却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清晰!一股温热的气流在那里盘旋、凝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打开!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化。原本清晰的月光变得朦胧,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层稀薄的黑雾。在那翻涌的雾气与震耳欲聋的杀伐声中,一个模糊但极具压迫感的轮廓,在法坛正前方缓缓凝聚!

  那是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马是通体漆黑的鬼马,四蹄踏着幽绿的火焰,无声地刨着地面。马背上的将军,身形魁梧,身披残破的黑色玄甲,甲叶上凝结着暗红的斑块,头盔下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冰冷、凶戾地穿透雾气,直射而来!他手中一杆丈八蛇矛般的黑色长枪,枪尖斜指地面,散发着吞噬光线的幽光!

  我居然能“看”到他!,虽然轮廓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但那滔天的煞气与冰冷的威压,却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

  更让我心头一震的是,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准确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一个冰冷、沙哑、带着金铁摩擦质感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入我的脑海:

  “何……人……胆敢在此聚阴扰冥?!”

  天目!我的天目窍穴,由于这段时间的内炼修习,再加上这千年古战场冲天的煞气刺激下,竟在此时被强行冲开了!虽然视界模糊,灵听断续,但沟通的桥梁,已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