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井狱瞋目-《清虚伏魔录》

  客厅的陈设透着一种老旧的奢华,只是此刻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败。我们的目光瞬间被茶桌旁诡异的景象攫住——

  四件刺眼的红绿配色小花棉袄,如同被无形的衣架撑起,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棉袄下方,四双苍白、幼小、甚至带着点婴儿肥的小手,正在空中机械地、无声地翻腾着。它们的目标是散落在桌面上的花生和瓜子。苍白的小手指甲抠开坚硬的外壳,灵巧地剥出果仁,然后……那些剥好的果仁就凭空消失了,仿佛被看不见的小嘴吞食。

  没有头颅,没有躯干,只有悬浮的花袄和忙碌的小手。这画面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童稚恐怖感。

  “婴灵……”师伯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她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这诡异的“剥壳工场”,朗声问道:“尔等可能言语?从何而来?为何滞留于此?”

  寂静。只有花生壳被捏碎的细微“噼啪”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四双小手依旧忙碌,对我们的到来和问询置若罔闻。

  突然,其中一只正捏着花生的手顿住了。那苍白的小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了客厅北面——那里立着一扇巨大的、描绘着山水花鸟的檀木屏风。它的指向很明确,屏风后面有东西!

  “哼!装神弄鬼!”太子爷最是性急,手中火尖枪“嗡”地一声燃起金焰,枪尖直指屏风方向,少年清朗却带着十足威慑力的声音炸响:“里面的东西,给本太子滚出来!再藏着掖着,信不信小爷一枪把你钉在墙上当壁画?!”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扇厚重的屏风上,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屏风后,一片死寂。

  就在太子爷耐心耗尽,真要上前一步时,一个幽幽的、带着水汽回音的女声,怯生生地从屏风后面飘了出来:“……还是……还是不出去了吧……我……我怕你们见到我的样子……会……会害怕……” 那声音湿漉漉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师伯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疑:“出来!莫要让我们动手去‘请’你出来!那便不好看了!”

  短暂的沉默后,屏风边缘,一个身影缓缓地、如同被水浸透的宣纸般“飘”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鬼。一身藏青色的民国女学生制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滴落着浑浊的水珠。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肩侧,发梢也在滴滴答答。最骇人的是她的脸——惨白!白得像泡发了的宣纸,毫无血色,只有嘴唇带着一丝诡异的青紫。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眼白部分泛着死鱼般的灰蒙。一股浓重的、带着河底淤泥和水草腥味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溺死鬼!而且是年代久远的溺亡之魂!我们瞬间判断出她的死因。

  师伯目光如电,直刺女鬼那空洞的眼睛:“你与这神宅主人有何关联?如何闯入此地的?神宅外墙的破损,可是你所为?” 他问得直接,点出关键。

  女鬼似乎反应有些迟钝,她微微歪了歪湿漉漉的脑袋,像是在努力翻找着尘封的记忆。过了好一会儿,才用那湿冷的、慢悠悠的语调回答:“墙……墙上的洞……不是我弄的……我……我是跟着那个洞……进来的……” 她说话间,水珠不断从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跟着进来的?”师伯抓住重点,目光扫向那四个依旧在剥壳的婴灵,“那它们呢?这四个婴灵,又是从何而来?可是你召唤驱使?”

  女鬼又陷入了那种慢半拍的思考状态,半晌才悠悠道:“婴灵……好像……是我叫来的……但我……我不是领头的……我……我没做什么坏事……” 她的语气带着点茫然和无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师父眼神一厉,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领头的是谁?现在何处?!”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女鬼某种深层的恐惧。她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水珠滴落得更快了。她用力摇着湿漉漉的头,声音带着哭腔:“别……别问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他会……他会杀了我的……真的会杀了我的……” 她的恐惧无比真实,不像作伪。在极度的惶恐中,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飞快地瞟向了通往后花园的那个拱门方向。

  意图,昭然若揭!

  “哼!由不得你!”师父冷哼一声,右手如电般掐诀,口中真言疾吐:“缚!”

  数道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由纯粹法力凝成的绳索凭空出现,如同灵蛇般瞬间缠绕上女鬼和那四个悬浮的婴灵!女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婴灵的小手也徒劳地在空中抓挠了几下,便被牢牢捆缚住,动弹不得。

  “贴上!”师伯动作更快,早已从袖中摸出五张黄符,符上朱砂殷红,法力流转。她手腕一抖,五张符箓精准地飞射而出,“啪!啪!啪!”分别贴在了女鬼的额头和四个婴灵的小花棉袄上。符箓贴上的瞬间,金光一闪,女鬼和婴灵身上的阴气波动瞬间被压制下去,连挣扎都变得无力。

  解决了客厅的麻烦,我们毫不犹豫,转身再次踏入那片被诡异绿焰笼罩的后花园。

  刺目的绿光再次灼烧着视线。两侧高墙上的火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妖异,仿佛在嘲笑着我们之前的无功而返。那粘稠的、带着腐朽与怨恨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师父眉头紧锁,显然对刚才咒语失效耿耿于怀。他再次掐诀,口中诵念起清心静气的《甘露咒》,意图以清净之水浇灭这污秽之火。咒语念毕,一道清澈的水流凭空凝聚,如同水龙般冲向一面墙上的绿焰。

  “嗤——!!!”

  水流甫一接触火焰,便发出剧烈的汽化声,瞬间化作大团大团的白雾升腾而起。而那绿焰,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火苗,随即燃烧得更加旺盛,仿佛那水流是助燃的油料!

  “嗯?”师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不信邪。他立刻变换手印,口中真言转为更具威力的《三昧真火咒》,意图以火克火,强行压制!

  然而,咒语能量打入火焰的瞬间,异变陡生!那绿焰如同被注入了兴奋剂,“轰”地一声爆燃起来!火舌猛地蹿高数尺,绿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散发出的怨毒气息也更加浓烈!

  “这……!”师父彻底愣住了,接连又尝试了《净天地神咒》、《灭魔炎咒》等数个不同属性的强力咒语。结果无一例外——要么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要么就是火上浇油,让那业火烧得更旺!

  师父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自我怀疑:“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咒语怎么会完全无效?!是我今天心神不宁,法力运转出了岔子?不可能啊!这些咒语都是千锤百炼,日常施展从未失手……” 他那份属于高功法师的从容自信,此刻被这诡异的绿焰狠狠动摇了。

  师伯也是面色凝重,警惕地环视四周,低声道:“师弟,先别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火…恐怕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后花园艮位的景象吸引。那里有一口废弃的古井,井口由粗糙的青石垒砌。此刻,那井口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着浓稠如墨的黑烟!那黑烟翻滚升腾,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腐朽气息,与墙上的绿焰相互呼应,更添几分阴森。

  “师父,井!”我指着那口黑烟井。

  师父也看到了,他眼中精光一闪,之前的困惑被一丝锐利取代:“原来躲在这里!井属极阴之地,连通幽冥……倒是省事了!”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躲在井里?正好!开井立狱,瓮中捉鳖!”

  太子爷闻言,兴奋地摩拳擦掌,风火轮一转便跳到井口边缘,火尖枪蓄势待发,枪尖的金焰灼灼跳动:“嘿嘿!妙啊!我就在这儿守着!只要那龟孙子敢冒头,小爷我保管给他戳个对穿,串成糖葫芦!”

  师父摆了摆手,示意太子爷稍安勿躁,目光锁定那不断喷涌黑烟的井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煌煌正气的威压直贯井底:“井里的孽障!给贫道滚出来!再缩头缩脑,休怪贫道引泰山之精石,封了你这口井,让你永世不见天日!”

  “呜——嗷——!!!”

  师父话音未落,井中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怨毒到极致的咆哮!仿佛被戳中了痛处。紧接着,井口喷涌的黑烟骤然加剧、凝聚!

  一个模糊的、由纯粹黑暗和怨气构成的影子,如同沸腾的沥青般从井口缓缓“升”了起来,悬浮在井口上方。黑烟渐渐凝实,显露出它的形态——

  一个身高近丈的黑色厉鬼!它身披一袭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破烂黑袍,袍角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青面獠牙的面孔狰狞可怖,一双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黑暗中放射出摄人心魄的血红凶光!它的整个身躯都被翻腾不息、如同实质火焰般的浓稠黑气所包裹、缠绕,那黑气中仿佛有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哀嚎、挣扎。一股远比客厅女鬼和剥壳婴灵强大十倍不止的凶戾、暴虐、绝望的阴煞之气,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后花园!空气都因这威压而变得粘稠沉重。

  师伯强顶着这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厉声喝问:“孽障!报上名来!你从何处潜逃至此?为何要盘踞此宅,兴风作浪,荼毒生人?!”

  那黑色厉鬼血红的眼珠死死盯住师伯,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一个……大仙儿……家里……她常去……沾染了气息……我便……跟着她……回来了……”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暴戾和混乱。

  “哼!”师伯怒斥,“你本为冤死之魂,滞留阳间已是罪过!不思化解怨气,寻求超度,反而变本加厉,行此夺舍害命、聚集婴灵、引燃业障之火的恶行!此乃罪上加罪,万死难赎!”

  “吼——!!!”

  “冤死”二字似乎彻底点燃了厉鬼的怒火!它周身的黑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剧烈爆炸开来!血红的双眼瞬间亮得刺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那由黑气凝聚的巨爪猛地抬起,裹挟着撕裂灵魂的阴风,作势就要向我们猛扑过来!

  然而,它的身形刚离开井口不足三米——

  “哗啦啦——!!!”

  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只见一条粗如儿臂、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黑色锁链,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伸出的毒蛇,猛地从井口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缠绕在厉鬼的右脚踝上!锁链瞬间绷直!

  “嗷——!!!” 厉鬼发出一声不甘和痛苦的嘶吼,前扑的势头被硬生生拽住,庞大的身躯被锁链拖拽着,狼狈不堪地踉跄后退,重重摔回井口边缘!它疯狂地挣扎着,用利爪撕扯着脚踝上的锁链,但那锁链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深深勒入它由怨气构成的身体。

  这时,我们才看清,厉鬼的身上,除了那根显眼的脚链,黑袍上还歪歪扭扭地贴着好几道灵符!符纸的样式古朴玄奥,散发着强大的禁锢之力。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它胸口位置,还用一根细小的骨钉,钉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条。

  太子爷好奇心最重,也不怕那厉鬼的凶煞之气,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嗤啦”一下就把那张纸条扯了下来。他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手将纸条递给了我和师父。

  只见纸条上,用极其飘逸却带着点促狭意味的笔迹写着:

  此符此咒是暂存,剩下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云纹标记。

  “哈哈哈!”太子爷和张圣君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太子爷更是冲着我挤眉弄眼,揶揄道:“看见没?有人要‘考验’你呢!特意交代了,不让我们帮忙!这趟啊,我们就是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