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梦魇机杼-《清虚伏魔录》

  日子如同溪水般无声淌过,平静得几乎让人忘了暗流的存在。直到那个寻常午后,母亲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划破了这份虚假的安宁。

  “喂,妈?”我有些意外,母亲平日鲜少主动来电。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犹豫:“儿啊…我好像最近,…遇到什么了?”这开场白让我心头一跳。要知道,母亲向来视我那些“神神叨叨”的“本事”为洪水猛兽,在她心里,我跟东北那些跳大神的“大仙儿”没啥两样,甚至更不可靠——毕竟是个“新兵蛋子”。家里真有点风吹草动,她宁可瞒着我,偷偷摸摸花大价钱去找那些“经验丰富”的大仙儿,也绝不让我插手。为此,我既无奈又憋屈,常常哭笑不得。这次,她竟破天荒地主动向我“咨询”?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脊背。

  “妈,怎么了?您慢慢说。”我尽量放柔声音。

  母亲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怪得很。”她开始讲述那个萦绕不去的梦魇。梦中,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宅。青石板路,斑驳的老墙,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在她恍惚间,一个身影迎面走来,竟是早已过世的李叔叔!他笑容依旧,熟稔地打招呼:“大侄女,这些年过得咋样啊?”母亲在梦里一个激灵:这人不是早走了吗?怎么…但梦中意识混沌,她还是下意识应道:“还…还行。”

  “那就好,”李叔叔热情不减,“我开了个厂子,挺大的,要不你来我这儿上班吧?清闲,钱也不少。”说着,不由分说便引着母亲走向一处工厂。

  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厂房里,流水线轰隆作响,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动作整齐划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李叔,你这厂子人满为患啊,哪还缺人手?”母亲疑惑道。

  “只要你点头,我马上给你腾个位置!”李叔叔语气急切,眼神灼灼地盯着她,“来不来?给句痛快话!”

  母亲的目光扫过那些“工人”。惨白的灯光下,他们的脸庞毫无血色,动作机械得如同牵线木偶,关节仿佛生了锈。再定睛细看——天啊!那粗糙的纸糊轮廓,呆滞无神的墨点眼睛,腮上两团诡异的红晕…竟全是纸扎的人!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母亲毛骨悚然,转身就要逃。

  “别走啊!”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到底留不留下来?”李叔叔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那张熟悉的脸在昏暗中扭曲变形。

  恐惧攫住了心脏,母亲拼命挣扎,却像被铁钳箍住,动弹不得。就在绝望之际,“哐当!”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母亲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淋漓。原来是父亲起夜,不小心碰掉了茶几上的水杯。就是这无意中的声响,将她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然而,噩梦并未真正结束。紧接着,母亲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冲进卫生间上吐下泻,整个人虚脱得像被抽干了力气。父亲见势不妙,连夜将她送进医院。可一通检查下来,医生束手无策,各项指标均显示正常。母亲却如大病一场,浑身酸软无力,只能靠输液勉强支撑,几日后才苍白着脸回了家。

  听完母亲的叙述,我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强作镇定道:“妈,万幸!梦里您没答应去那个‘工厂’!要是点了头,后果不堪设想……”那“工厂”是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母亲声音发颤:“现在想起来,那梦太真了…简直是后怕得很。”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忧虑,故作轻松安慰道:“也可能就是个偶然的怪梦,别自己吓自己。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再梦见这人拉您去‘上班’,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母亲连连答应,似乎也找到了一丝依靠。

  半个月后。

  电话铃声再次急促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名字。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接通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儿啊…自打上次跟你说完那个梦,这半个多月,我…我几乎每晚都做梦!梦里全是…全是那些走了的人!有咱家过世的长辈,还有些压根不认识的…他们对我的态度都出奇地好,笑眯眯的,拉着我到处走…去的地方也记不清了,好像有集市,有老宅子,还有…还有像花园的地方…可具体说了啥话,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像被水洗过一样…”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妈!您怎么不早说?!连续半个月都是这种梦,这绝不是偶然!绝对有问题了!”

  挂断母亲的电话,我的手心全是汗,指尖冰凉。没有丝毫犹豫,我立刻拨通了师父的号码,语速飞快地将母亲的诡异梦境和盘托出。

  师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而凝重:“情况不妙。这样,你立刻过来一趟,我们亲自去看看,到底招惹了哪路邪祟。”

  翌日清晨。

  我踏着第一缕晨光,坐上了最早一班高铁。车轮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我的思绪却如同乱麻,紧紧缠绕在母亲苍白的面容和那些诡异的梦境上。抵达师父家时,师父和师伯已在等候,气氛肃然。

  “时间紧迫,直接通灵吧。”师父没有废话。点燃香烛,布置好简单的法坛,我们三人坐在椅子上,凝神静气。

  师父掐诀念咒,一道柔和的光芒将我们笼罩。“这次咱俩下去,估计也不是什么难缠的主儿。”师父对我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沉稳。

  一旁的师伯却眉头紧锁,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等等!带我一个。不知怎的,这次…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七上八下,隐约感觉没那么简单,水有点浑。”

  师父看了师伯一眼,微微颔首。下一刻,神魂离体,我们化作三道流光,冲破凡俗的界限,向着冥冥中的感应之地疾驰而去。罡风呼啸,穿过层层叠叠、光怪陆离的灵界景象,最终,我们降落在一处所在。

  眼前矗立着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邸——正是母亲的神宅。典型的徽派风格,粉墙黛瓦,马头墙高耸,雕梁画栋依稀可见当年的华美。然而,这份庄严却被一种令人心悸的破败所取代。只见大门左侧的院墙上,赫然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撞开、撕裂。

  师父走上前,蹲下身,捻起洞口散落在地上的泥土,凑到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细细摩挲。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霜:“土里掺着灵灰…是妖邪!而且道行不浅,凶得很!这是连门都懒得走,直接蛮力破墙闯进去的!”

  话音刚落,两道威严的身影倏然降临,金光隐隐。正是张圣君和太子爷。

  “小心行事,”张圣君声音如洪钟大吕,带着警示,“此番对手,怕是不容小觑。”

  太子爷手持法器,眼神锐利如电,点头附和。

  师父神情凝重,二话不说,双手翻飞如蝶,口中念诵古老咒言。刹那间,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如同倒扣的巨碗,将整座神宅连同那破洞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结界已成,瓮中捉鳖,看它往哪跑!”

  我们三人连同两位神官,小心翼翼地穿过破洞,此时大门反而显得多余了,踏入庭院。院内草木凋零,弥漫着一股衰败和阴冷的气息。刚进院子,就见一只毛色尚浅的小黄鼠狼,鬼鬼祟祟地正想溜进正殿的门槛!

  “孽畜!”太子爷眼疾手快,低喝一声,身形如电,大手一探,精准无比地揪住了那小黄鼠狼的后腿,将它倒提起来。小家伙吓得吱哇乱叫,四爪乱蹬。

  我们无暇管它,径直进入神宅内部。殿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供奉神位、承载魂魄信力的神堂供桌,早已东倒西歪,香炉贡品散落一地。更刺眼的是,供桌的几条腿上有明显的、带着湿痕的啃咬痕迹,深可见木。

  师父眼神冰冷如刀,转向被太子爷拎在手里、瑟瑟发抖的黄鼠狼幼崽:“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那小黄鼠狼吓得魂飞魄散,豆大的泪珠滚落,声音尖细带着哭腔:“不…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我就是路过,闻着香火味儿,想进来…找点吃的垫垫肚子…呜…刚进来就被你们抓了…呜呜呜…”

  它体型幼小,绒毛未丰,看着倒有几分可怜相,不似成年精怪那般狡诈凶戾。师父却不为所动,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呛啷”一声龙吟,寒光四射的七星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小黄鼠狼:“再敢有半句虚言,我先断你一腿!”

  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小黄鼠狼吓得浑身绒毛炸开,闭着眼尖声哭喊起来:“哇——妈妈!妈妈救命啊——!”

  这凄厉的哭喊如同一个信号。只听“嗖嗖嗖”一阵破空轻响,原本空荡的院墙洞口,瞬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黄影!数十上百只大小不一的黄鼠狼,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角落涌出,将院子团团围在中央!一双双或狡黠、或凶戾、或惊恐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绿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臊气。

  一只体型明显更大、毛色油亮、透着几分沉稳气度的雌性黄鼠狼越众而出,站在最前方,口吐人言,声音带着强压的愤怒和急切:“放开我的孩子!我们一族在此地栖息多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的孩儿年幼无知,不过是循着香火气误入此地,想寻些供奉果腹,便被尔等擒住。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放它一条生路!”它的目光紧紧锁在瑟瑟发抖的幼崽身上。

  师父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群妖,七星剑并未放下,冷笑道:“哼,来再多也是枉然!尔等若想以多欺少,尽管放马过来!正好让我瞧瞧,你们这群孽畜有多大能耐!”

  那为首的雌性黄鼠狼急道:“你设下这层结界,我如何近前?如何信你?”

  师父略一沉吟,剑指一挥,笼罩元神宫的金色结界如水波般荡漾,瞬间消散。“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过来!”

  雌性黄鼠狼小心翼翼地穿过群妖,走到师父面前数步之遥停下。它再次恳求,姿态放低:“尊驾明鉴,我们确实未曾侵扰过此宫主人,更不敢在此作恶。稚子贪嘴,罪不至死。恳请饶恕。”

  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张圣君眼中金光一闪,似在探查天机因果。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神道的威严:“吾已查过,此妖所言非虚。它们气息虽杂,但与此处破损及主家魂魄异状并无直接因果牵连。确是初犯,且只为觅食。”

  师父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与太子爷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太子爷会意,手一松。那小黄鼠狼幼崽“噗通”一声掉在地上,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窜回母亲身后,将脑袋深深埋进母亲蓬松的尾巴里,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

  “念尔等初犯,幼子无知,今日暂且饶过。”师父收剑入鞘,语气依旧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余地,“带着你的崽子速速离去!望尔等日后心存善念,莫行恶事,否则,定斩不饶!”

  雌性黄鼠狼如蒙大赦,朝着师父、师伯和张圣君、太子爷的方向深深伏地一拜:“多谢尊驾不杀之恩!”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围困的群妖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开,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断壁残垣和荒草丛中,庭院重新恢复了死寂,只留下那股淡淡的腥气。

  我们三人这才有暇仔细打量这座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神宅内部。看着那被啃得坑坑洼洼、歪斜倾倒的供桌,师伯气得跳脚,忍不住骂道:“真是岂有此理!把这当成什么了?公共大食堂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偷嘴,当真是欺主家元神虚弱至此?!”

  师父脸色铁青,显然也动了真怒。他不再言语,直接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口中念诵起一段更加恢弘古老、充满肃杀之气的咒语。随着咒文声越来越高亢,只见神宅上空,骤然浮现出无数条闪烁着金光的绳索!这些绳索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灵蛇,无视空间的阻隔,瞬间朝着四面八方、幽冥深处激射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只听空中“嗖嗖”声不绝于耳,那些金光绳索去而复返,每一条绳索末端,都牢牢捆绑着一个挣扎不休、形态各异的精怪!狐狸、刺猬、蛇、獾、狸猫、甚至还有几只成了点气候的老鼠精…五花八门,种类齐全得如同开了个灵界动物园!它们吱哇乱叫,惊恐万状,被粗暴地拖拽回来,像丢垃圾一样扔在院子里。很快,原本空旷的院子就被这些偷食的精怪塞得满满当当,挤挤挨挨,哀嚎咒骂声响成一片。

  师父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爆射,戾气冲天!他“唰”地再次抽出七星剑,剑身嗡鸣,指向满院精怪,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浓烈的杀意:“秽乱神宅,窃取香火信力,动摇生人魂魄根基——尔等,全都该死!”

  话音未落,他竟真的一步踏前,剑光如匹练般就要朝离得最近的一只狐狸精斩落!那股决绝狠厉的气势,与他平日沉稳持重的形象判若两人!

  “师弟不可!”师伯骇然失色,失声惊呼。

  “住手!”张圣君和太子爷亦是同时大喝。太子爷身形一闪,已挡在师父剑前,一把抓住他持剑的手腕,金光涌动,强行压制住那狂暴的剑气。张圣君也迅速上前,沉声道:“冷静!你今日心绪大异,杀气过盛!它们中许多不过是趁虚而入、偷食香火的宵小,虽有罪过,但罪不至死!你若在此大开杀戒,不分青红皂白屠戮如此之众,这滔天业障因果,如何承受?!”

  师伯也急得满头大汗,连声劝道:“是啊师弟!两位神君说得对!快收手!此等杀孽,绝非正道!后患无穷啊!”

  师父被两位神官和师伯死死拦住,身体微微颤抖,眼中的疯狂戾气与一丝茫然交织。他低头看着自己持剑的手,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困惑:“…杀…杀…?不对…我这是…怎么了?”

  片刻的挣扎后,那股狂暴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师父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七星剑狠狠插回鞘中,发出一声闷响。他烦躁地一挥袖袍,对着满院吓得噤若寒蝉的精怪吼道:“滚!都给我滚!趁我还没改主意之前,立刻消失!再敢踏足此地半步,定叫尔等形神俱灭!”

  如蒙大赦的精怪们哪敢停留,连滚带爬,互相踩踏着,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院狼藉和一股混杂的腥臊臭气。

  师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总算走了…师弟,你这状态…唉,罢了,先处理正事。我们进去仔细看看内部,尤其是三魂七魄的所在。”

  我们绕过倾倒的供桌,走向正殿深处。越靠近内堂,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腐朽气息愈发浓重。正殿门口,左右两侧的门柱上,赫然悬挂着两张薄薄的、微微飘荡的“帘子”——那竟是两张完整的人皮!惨白干瘪,五官的轮廓依稀可辨,在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视觉的冲击和心灵的恐惧,足以让任何胆大之人头皮发麻。

  强忍着不适,我们踏入内堂核心区域。这里供奉着象征母亲三魂七魄的灵魂墙。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的心沉到了谷底:代表魂魄的灯火,已然熄灭了好几盏!剩下的几盏也是光芒黯淡,飘摇欲灭,如同风中残烛。尤其是那盏代表“人魂”的命灯,虽然还在勉强燃烧,但那火苗微弱得可怜,颜色昏黄,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果然!”师伯痛心疾首,“魂魄被邪祟惊扰、蚕食,已然离散缺失!幸好人魂尚在,否则…”

  一直沉默观察的太子爷,此时眼中神光流转,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威严:“此宫主人,祸根早种。回溯其命途,在她年少之时,约莫十四岁光景,曾于一个深夜,在村外一处极大、极深的野塘边,遭遇过一场巨大的惊吓。彼时,她的魂魄便已受到剧烈震荡,心门因此而裂开了一道缝隙,未能完全闭合。多年来,这心门如同虚设,门户洞开,以致于…什么污秽邪祟,都能轻易登堂入室,予取予求。”

  太子爷的话如同冰冷的判词,揭示了母亲多年梦魇缠身、如今遭遇大难的根源——那池塘边的惊魂一夜,早已为今日的劫难埋下了伏笔。心门大开,神宅便成了不设防的城池,任由邪祟出入践踏。如今墙破魂散,那张悬挂的人皮,那被啃噬的供桌,那熄灭的魂灯…一切都指向一个迫在眉睫的危局。

  师父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之前的狂躁被压下,只剩下面对挑战的凝重:“心门有隙,引邪入室…看来,得先补心门,再寻失魂!此地不宜久留,动手吧!”他转向张圣君和太子爷,寻求协助。一场修补元神、追索魂魄、直面那未知凶邪的艰难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