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玄冥执律-《清虚伏魔录》

  师伯颔首:“可以这么理解。通灵进入灵境,如同加了防护网的训练场;而梦境所至,则更接近危机四伏的荒野。一个求稳,一个炼真。”

  我又想到一点,心生向往:“师父,那在梦境灵界中,有可能遇到神尊的真身吗?”

  师父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亮光:“有的。我年轻时便遇到过几次,那种恢弘、威严……难以言喻,震撼心神。”

  “那您没趁机请教些修行上的难题?”

  “问了。”师父笑了笑,“有的神尊慈悲,会点拨一二;有的则恍若未闻,径直而过。机缘之事,强求不得。”

  “师父,那我这次协助的,到底是阴司哪个衙门呢?”

  “这个嘛……”师父捋了捋胡须,“下次遇到,不妨直接问问。跟下面那些阴差衙役打理好关系没坏处,这都是宝贵的‘人脉’!办事也方便些。”

  师伯再次肃然提醒:“切记,梦境中的磨砺,大多要靠自身。神尊祖师不会轻易插手,莫要存有侥幸依赖之心。”

  “弟子记住了。”我恭敬应道。

  师父最后总结道:“一般来说,这类缉拿逃亡恶鬼的任务,多出自阴司酆都或岳府。等你日后箓职提升,修为精进,或许才会接触到雷部的任务。那些差事,动辄便是收服修炼千年的大妖巨擘,或是平息一方妖魔动乱,那才叫一个凶险复杂!”

  与师父师伯这一番长谈,如同在我面前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原来睡眠并非休息的终点,而是另一种征途的开始。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些凶险万分的搏杀,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深邃的天地法则与修行密义。

  回到房中,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昨夜那白炽阳火灼烧灵魂的触感仿佛还未散去。我知道,从今夜开始,每一次合眼,都可能是一场新的试炼。而师父承诺要传授的咒法,以及那需要锤炼的“控梦”之心,将是我在这条诡异而真实的修行路上,最重要的依仗。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的……危机四伏。

  自师父处归来,心神仍萦绕着那幽冥孽海的森寒与剥皮岩的诡谲。回到我们的小院,我将前几日的离奇梦境原原本本向虚乙师弟道来。那时,涛哥与阿杰尚未加入我们的小团体,虚乙是我最亲近的同道。他听得极为入神,尤其当听到“阴德”可兑换阳世福报——或为意外之财,或增寿算,或保健康时,他那一双平日略显慵懒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如同发现宝藏般的亮光。

  自那日起,便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我入睡尝试进入那“梦境”,次日清晨,必给虚乙去一个电话,算是报个平安。若过了平日钟点,仍联系不上我,他便会在静室焚香,通灵上坛,观照我的“神宅”,查看我是否在那危机四伏的灵界中遇到了难以脱身的麻烦。

  然而,其中涉及太多不可言说的底层逻辑与隐秘的内在关联,我曾尝试以隐喻记录,却连下笔都觉滞涩,仿佛有无形枷锁禁锢。故而,接下来,我将以十段不同的经历,分别对应阴司十殿的职能,让诸位对幽冥律法有个清晰的轮廓。此篇之后,便将开启岳府、酆都的更宏大篇章。

  又一日月沉星稀之夜,我于定静中,神思再次被牵引,沉入那片熟悉的灰蒙。待周遭景象稳定,已立于一座巍峨耸立、望不见顶的巨府门前。府门漆黑,非木非石,触手冰寒刺骨,仿佛由万载玄冰与绝望凝聚而成。门楣上方,悬挂一匾,以古篆阴文刻着三个大字——幽冥府。

  门前,一位身着深青官袍、头戴方巾的文职阴差早已静候。他面容清癯,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眼神平静无波,手中捧着一卷散发着淡淡幽光的玉册。

  见我显形,他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动作标准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巡游司文判,张瑾,恭迎虚中法官。”

  我不敢怠慢,连忙还礼:“不敢当法官之称,贫道虚中,有劳张判官引路。”

  张判官微微颔首,声音平直如线:“虚中法官,此次召您前来,乃是为协助审理今日抵达一殿之新魂,核定其生前功过,依《幽冥律》予以判罚。切记,律法无情,铁证如山,切莫因恻隐之心而枉顾律条,一念之仁,或致阴阳失衡,罪孽蔓延。”

  他话语中的严肃让我心中一凛,郑重应道:“谨遵张判官教诲,虚中必当依律而断。”

  “如此甚好,请随我来。”

  跟随张判官步入幽冥府大门,一股远比外界浓郁的精纯阴气扑面而来,其中更夹杂着无数亡魂的哭泣、哀告、忏悔与不甘的怨念,混合成一种直透灵魂的寒意。廊道深邃,两侧并非墙壁,而是翻滚不休的、由痛苦记忆凝聚的黑雾,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面孔挣扎欲出,却又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灯火幽绿,悬浮半空,映得脚下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反射出扭曲的人影。

  左转右绕,不知行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一座更加宏伟、肃穆的大殿呈现眼前。殿门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匾额,以殷红如血的朱砂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玄冥宫!

  我心中一震,原来是到了十殿阎罗之首,一殿秦广王蒋子文的治所!

  步入大殿,其广阔超乎想象,穹顶高悬,没入幽暗,仿佛承载着整个幽冥的天空。殿柱需十人合抱,其上雕刻着百鬼夜行、地狱变相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活过来。大殿两侧,林立着身着玄甲、面目模糊的鬼卒,手持水火无情棍,肃立无声,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煞气。大殿右侧,立着一面高约三丈、宽约丈五的巨大石镜,镜面朦胧,仿佛笼罩着一层永不消散的雾气,这便是能映照生灵前世今生一切罪业的——孽镜台!

  大殿最深处,九级黑玉台阶之上,设有一张巨大的公案,案后端坐一位神尊。他头戴旒冕,垂下的玉珠遮蔽了部分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如同寒星、洞彻幽冥的眸子,以及线条刚硬、不怒自威的下颌。身着玄色滚金边王袍,上绣山川地理、幽冥百鬼,双手自然置于案上,指节分明,仿佛蕴含着执掌生死、判定善恶的无上权柄。周身散发出的威严,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整个玄冥宫都寂静无声。

  这便是一殿秦广王蒋子文!

  我不敢直视,快步上前,于阶下躬身参拜:“末学弟子虚中,参见泰素妙广真君!”

  宏大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带丝毫情感,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冰冷,震彻灵魂:“起身。此次召你前来,协理审定亡魂功过,依律定罪。此间唯有铁律,无有人情,望你谨记。”

  “弟子明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

  秦广王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那无形的目光却仿佛始终笼罩着我,监督着审判的每一刻。

  张判官引我至大殿左侧稍小一些的一处副案后坐下。案上已备好笔墨纸砚,以及一卷空白的判词玉册。我刚坐定,便听得张判官高声道:“带罪魂张奎!”

  “威——武——!”两侧鬼卒以棍杵地,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低吼,声浪在大殿中回荡,更添肃杀。

  两名身材高大的鬼卒押着一个瑟瑟发抖、身形虚幻的中年男子魂灵上前,按跪在堂下。那魂灵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周身还残留着阳世的一丝浊气。

  张判官将一份卷宗送至我面前。我展开一看,上面以朱砂小楷记录了此魂生平:

  【张奎,男,享年四十八。生前为陇西府衙库吏。罪状: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累计窃取官银一千二百两;克扣赈灾钱粮,致流民三十七人冻饿而死;收受贿赂,徇私枉法,制造冤狱三起。善行:无显着记录。】

  我看罢,心中已有定数。拿起案上那枚触手冰寒、刻有“幽冥法令”四字的惊堂木,用力一拍!

  “啪!”

  清脆的响声在大殿中激荡,带着震慑魂灵的力量。

  “堂下罪魂张奎!尔生前身为朝廷吏员,不思报效,反监守自盗,克扣赈粮,受贿枉法!致使百姓流离,冤狱横生!孽镜台前,还不从实映照,更待何时?!”我的声音在这森严环境中,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威严。

  两名鬼卒立刻将瘫软的张奎架起,拖至那面巨大的孽镜台前。

  镜面原本的雾气一阵翻涌,渐渐清晰起来。如同皮影戏般,一幕幕画面快速闪过——深夜潜入银库,将雪花银塞入袖中;赈灾粥棚前,狞笑着将掺杂沙石的薄粥分发给面黄肌瘦的灾民;公堂之上,收取富户银钱,将无辜平民屈打成招……每一幕都清晰无比,连同他当时内心的贪婪、侥幸与冷酷,都如同无形的波纹,清晰地传递给殿内所有“人”。

  “不!不!不是我!”张奎魂体剧烈颤抖,试图挣扎,却被鬼卒死死按住。

  画面最终定格在他因酗酒过度,暴毙于家中,留下孤儿寡母受人唾弃的场景。

  “证据确凿,尔还有何话说?!”我再次拍响惊堂木。

  张奎看着镜中自己那丑陋的嘴脸,又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冰冷目光,尤其是那高踞玉阶之上的秦广王虽未发声,却如同天道般无情的注视,他终于崩溃,瘫倒在地,涕泪横流:“我认罪!我认罪!小人猪油蒙了心,小人知错了!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我看向张判官,他微微点头,示意证据链完整。

  我提笔,在那空白判词玉册上,以张判官事先教授的阴司符文书写判词:

  【罪魂张奎,身为吏员,贪渎害民,罪大恶极。依《幽冥律·官吏篇》,判:押赴二殿楚江大王处,入“火翳地狱”,受火焚、剜心、拔舌之刑,刑期一百五十载。刑满,再议转生。】

  写罢,将玉册呈给张判官复核。张判官看过,送至秦广王案前。秦广王目光扫过,拿起案头一枚散发着寒气的玄冰判官笔,在判词末端轻轻一勾。

  “准判。”

  二字落下,判词玉册瞬间化作一道黑光,没入张奎魂体,形成一道无形的枷锁。两名鬼卒毫不留情,将其拖拽下去,凄厉的求饶声渐行渐远。

  我心中并无波澜,此等蠹虫,罪有应得。

  “威——武——!”鬼卒的低吼再次响起,压下张奎残余的哭嚎。

  张判官声音平稳无波,再次宣道:“带罪魂,钱百万!”

  不多时,一名身着锦缎寿衣、脑满肠肥的魂灵被押上堂来。他虽面露惊惧,但眼神深处仍残留着一丝生前惯有的精明与算计。卷宗随即送至我面前:

  【钱百万,男,享年六十一。生前为江南盐商,富甲一方。罪状:为牟暴利,长期贩卖掺沙潮盐,以次充好;勾结官府,打压良善,致数家同行破产,含恨自尽;放印子钱,利滚利,逼死借贷贫民十七户;生活奢靡,挥霍无度,尤以“珍珠白玉翡翠汤”(实为虐杀幼童取脑髓)一事,骇人听闻。善行:曾捐资修缮家乡桥梁一座。】

  看到“珍珠白玉翡翠汤”及其注解,我胃里一阵翻腾,怒火瞬间冲散了初次审判的紧张。此等为口腹之欲行此禽兽不如之事的奸商,其心可诛!

  “啪!”惊堂木巨响,我厉声喝道:“堂下钱百万!尔为富不仁,盘剥乡里,草菅人命,更行此天人共愤之恶食!孽镜台前,还不现形!”

  鬼卒将其拖至孽镜台前。镜中景象流转:堆积如山的劣质盐巴被掺入沙土;破产商人悬梁自尽,家人哭嚎;贫民被逼卖儿鬻女,家破人亡;最后,是那极其残忍的“名菜”制作过程,幼童惊恐的眼神与钱百万大快朵颐的满足表情形成狰狞对比……镜象甚至将他内心的得意、对他人生命的蔑视,都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大人!冤枉啊!”钱百万眼见镜像,立刻叫嚷起来,“那些都是下面人做的,与我无关!我修桥铺路,是积了德的!我捐了钱的!”

  “住口!”我怒斥,“孽镜昭昭,岂容尔狡辩!尔之善行,不过九牛一毛,焉能抵其滔天罪业?!依《幽冥律·商事、人命篇》,判:押赴四殿五官大王处,入‘合大地狱’,受碓磨、锯解、油锅之刑,刑期三百载!其不义之财,尽数折算业力,加重刑罚!刑满,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判词书写,呈送,秦广王朱笔一挥:“准判。”

  钱百万面如死灰,瘫软如泥,被鬼卒像拖死狗般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