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云栖同游悟初心-《祝英台与马文才相恋》

  晨雾还没散尽,藏书洞的木案上已摆好了两碟吃食 —— 王蓝田带来的蟹粉汤包还冒着热气,梁山伯则提着竹篮,将刚剥好的栗子码在白瓷碟里,颗颗饱满。

  “清晏,你昨日说栗子粥暖身,我今早让厨房多煮了些,装在保温的锡壶里,裹了两层棉布,还热着呢。”

  梁山伯将锡壶放在她案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壶身确认温度,又补充道,“我还把‘重差术’的实测数据整理成了表格,蒙馆的孩子看表格比看文字更清楚,你看看合用吗?”

  他递过一张画满格子的纸,上面的数字与图示排列得整整齐齐,连最细微的误差都用红笔标了出来,边角还细心地压了镇纸,免得被晨风吹乱。

  沈清晏刚要接过,王蓝田已将一双干净的竹筷递到她手里:“先吃汤包,凉了就腥了。” 他说着,自然地帮她打开锡壶的盖子,氤氲的热气里飘出栗子的甜香,“粥也趁热喝,你胃不好,空腹看字容易反酸,昨日听你咳了两声,特意让厨房少放了糖。”

  两人的关心同时落在身上,沈清晏握着竹筷的手顿了顿,轻声道谢。

  目光掠过案上的汤包与栗子,忽然想起昨日秦京生对苏锦凝那带着功利的示好 —— 同样是关切,王蓝田记挂着她的饮食冷暖,梁山伯则把她的教学需求揣在心上,这份不掺杂质的在意,比任何华丽的馈赠都更让她安心。

  “清晏,我帮你把这里的水利记载再核对一遍吧?” 梁山伯见她拿起汤包,便主动去翻案上的方志,“你专注看算经例题,那些需要对照史料的活,我来做更合适,我对地方方志熟。” 他说着,指尖刻意把小字密集的页角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悄悄将最费眼的工作揽了过去。

  王蓝田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从书箧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连夜抄好的算经草稿:“我把你说的‘简化公式’都抄在了这上面,还标了易错点,你讲课时直接用就行,不用再费心整理。”

  他将草稿纸放在她手边,目光落在她眼底淡淡的青黑上,又道:“今日别熬太晚,算不完的我帮你通宵赶,你身子要紧。”

  沈清晏看着两人一左一右围在案边,一个低头核对方志,一个细心整理草稿,心里忽然漾起温软的暖意。她拿起一支笔,却瞥见梁山伯悄悄将她案边的空碟收走,还顺手帮她添满了热茶,茶水温凉刚好入口;又看见王蓝田将她常用的算筹按 “天地人” 三才顺序摆好,连她习惯垫在手下的软布都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左手边最顺手的位置。

  正恍惚间,苏锦凝抱着修复好的古籍走进来,见此情景,笑着打趣:“你们俩这是把清晏当易碎的宋版书护着呢?一个管温饱冷暖,一个管学问琐事,比我这修复匠修复古籍还上心!” 她这话一出,王蓝田的耳尖悄悄泛红,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梁山伯也停下手里的活,目光落在沈清晏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局促,连忙低头翻找方志掩饰。

  沈清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起薄红,连忙拿起算经:“咱们快干活吧,免得耽误了蒙馆的教学进度。”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纸页上,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经意扫过身边的两人 —— 王蓝田握着笔的手稳而有力,抄录时总把关键批注标红,还在旁边附了简易注解;梁山伯翻找方志时动作轻柔,指尖捏着纸页边缘,生怕指甲刮坏了泛黄的纸纹。

  暮色降临时,算经整理完毕。

  梁山伯主动提出送沈清晏回去,转身去取灯笼时,还特意挑了盏灯芯最稳的,免得夜风晃眼。

  王蓝田则默默收拾好她的书箧,将未吃完的栗子小心装回竹篮里,又往里面添了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糖:“带回去当宵夜,别饿着。” 他把竹篮递过去,语气比平日低了些,耳尖还泛着未褪的红,“明日我再带些你爱吃的豆沙糕来,甜而不腻,适合当点心。”

  沈清晏接过竹篮,指尖触到温热的栗子,又看了看梁山伯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的背影,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温和。她回头望了望站在藏书洞门口的王蓝田,他手里还攥着她方才用过的竹筷,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浅浅的牵挂。

  沈清晏心里忽然明白 —— 有些情谊,就像典籍里的夹注,不张扬,却字字藏着心意。而她此刻能做的,便是珍藏这份温暖,继续与他们一同守护典籍,至于那份尚未理清的情愫,或许就该像修复古籍时对待残损的纸页那样,慢慢来,不急躁,让时光慢慢沉淀出最妥帖的模样。

  午后的云栖山,晨雾已散,阳光透过松林的缝隙,洒下满地碎金。

  隐庐的梧桐树下,茶香与点心的甜香交织,祝英齐与苏婉卿随着周老先生的话题,从《诗经》的 “蒹葭苍苍” 谈到谢灵运的山水诗,言语间的契合,竟让彼此都生出 “相见恨晚” 之感。

  周老先生瞧着两人眉飞色舞的模样,捋了捋白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云栖山中有一处‘观心潭’,潭水清澈见底,映山映月,最能涤荡心神。

  英齐初来乍到,婉卿自幼便熟稔山中景致,不如你二人同往一游,就以‘潭边秋景’为题,各作一诗,也算一桩雅事。”

  “谨遵伯父教诲。” 苏婉卿起身颔首,清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期待,望向祝英齐时,脸颊仍带着浅浅的红晕 —— 自离家避祸以来,这是她难得卸下愁绪的时刻,而祝英齐的温润通透,更让她心头泛起别样涟漪。

  祝英齐亦起身拱手:“晚生遵命。有苏姑娘引路,想必此行更添雅趣。”

  他目光落在她发间素雅的木簪上,想起昨日闲谈时,她提及这是姐姐苏锦凝亲手所制,带着 “平安顺遂” 的寓意,心中对这位未曾谋面的苏家大姐,更添了几分敬意。

  阿福早已趴在石桌上打起了瞌睡,祝英齐便让他留在隐庐等候,自己则与苏婉卿一同起身,沿着院后一条蜿蜒的小径向山中行去。

  小径两旁,秋意愈发浓烈。枫树的叶子红得似火,枫树的叶片黄得如金,还有些不知名的野果,红的、紫的,缀在枝头,格外惹眼。

  苏婉卿走在前面,青衣裙裾随风轻摆,偶尔弯腰拾起一片形状奇特的落叶,或是指着远处崖壁上的丛丛野菊,轻声介绍:“这野菊又名‘山魂’,耐霜耐寒,花期比别处的菊花要晚些,却开得愈发艳丽。

  姐姐最是喜欢它的坚韧,在家时总爱种上几盆。” 提及苏锦凝,她眼底闪过一丝思念,又很快被怅然取代。

  祝英齐跟在她身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侧影上。

  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肩线,发丝轻扬时拂过白皙的颈项,透着几分不染尘俗的灵动。

  他忽然想起昨日客栈中,她隔着帷帽的清亮嗓音,今日这般近距离相处,才发觉她不仅才情出众,性情更是外柔内刚,与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女子截然不同。

  “祝公子在想什么?” 苏婉卿察觉到他的沉默,转身回眸,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祝英齐回过神,脸颊微热,连忙移开目光,指着前方的溪流笑道:“姑娘方才说这山中多奇景,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溪水,竟比富春江还要清澈。”

  溪流顺着山势蜿蜒而下,水声潺潺,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偶尔有几尾小鱼摆着尾巴游过,惊起一圈圈涟漪。

  苏婉卿走到溪边,俯身掬起一捧水,指尖沾染的水珠晶莹剔透:“这溪水是从观心潭流下来的,传说饮过潭水的人,能看清自己的本心。姐姐曾说,做古籍修复和做人一样,都要如这潭水般澄澈,不能掺半分杂质。”

  两人沿着溪流缓步前行,一路闲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志向。

  祝英齐说起自己不愿被家族束缚,渴望游历天下、增长见闻的心愿,苏婉卿听得认真,轻声道:“公子的志向,恰如这山间的清风,自由而坚定。婉卿虽为女子,却也不喜深宅大院的束缚,总想着能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很快又恢复了温婉的神色,岔开话题:“前面便是观心潭了,咱们快些走吧。”

  祝英齐心中微动,隐约察觉到她似有难言之隐,却也不便追问,只得跟着她加快脚步。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 一片圆形的潭水出现在山谷之中,潭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两岸的秋山红叶,天光云影共徘徊,当真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潭边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刻着 “观心潭” 三个篆字,笔力苍劲,想必是周老先生的手笔。

  “果然是块宝地。” 祝英齐驻足轻叹,只觉胸中浊气尽散,心神也随之沉静下来。他走到潭边,俯身望去,潭水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连同身后的红叶、头顶的晴空,都一并纳入其中,竟让人分不清是实景还是倒影。

  苏婉卿走到他身旁,望着潭水轻声道:“我小时候常来这里,遇到烦心事,只要坐在这里静静看会儿潭水,便觉得豁然开朗。

  伯父说,这潭水之所以能‘观心’,是因为它足够澄澈,不掺一丝杂质,就像人的心,唯有摒弃杂念,才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如今家中遭难,我时常在想,若能如这潭水般通透,或许便能寻到破解之法了。”

  祝英齐闻言,心中颇有感触。他想起临行前祝府的憋闷,想起母亲提及的婚事,想起自己对学问与自由的渴求,种种思绪在潭水的映照下,渐渐清晰起来。他转头望向苏婉卿,只见她望着潭水的眼神清澈而悠远,似有万千心事,却又不愿言说。

  “苏姑娘,” 祝英齐斟酌着开口,“方才你说‘只是’二字,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姑娘但说无妨。我与令姐虽未谋面,却久闻其名 —— 尼山书院中,苏锦凝姑娘鉴别古籍的本事与坚守本心的品性,早已传为美谈。如今你我相遇,也算与苏家有缘,我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苏婉卿闻言,身体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淡淡的苦笑:“公子有心了。只是些家事,说来话长,也不想扫了公子的雅兴。” 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咱们还是遵伯父之命,作诗吧。公子先来?”

  祝英齐见她不愿多谈,便不再追问,颔首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凝神望着潭边秋景,沉吟片刻,朗声道:“红叶映潭心自明,松风送爽涤尘缨。山高不碍云舒卷,不负秋光不负行。”

  诗句刚落,苏婉卿便眼中一亮,赞道:“好一个‘山高不碍云舒卷’!既写出了潭边秋景的清旷,又道出了公子的心境,实在妙极。”

  她略一思索,轻声应和:“潭面无风镜自平,霜林染尽照人行。初心未许尘嚣染,恰似寒泉映月明。”

  “‘初心未许尘嚣染’,姑娘这句才是点睛之笔。” 祝英齐由衷赞叹,“短短七字,便见姑娘的通透与坚守,在下自愧不如。”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的欣赏与共鸣,无需多言便已了然。此时,一阵山风拂过,带来阵阵松涛,潭水泛起层层涟漪,倒映的红叶与身影也随之晃动,画面静谧而美好。

  就在这时,苏婉卿的丫鬟青儿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神色慌张:“姑娘!不好了!周老先生派人来说,山下有几位官差模样的人找您,看神色像是来者不善!”

  苏婉卿脸色骤变,手中的落叶悄然滑落,眼中的从容瞬间被慌乱取代:“他们……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祝英齐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姑娘认识那些官差?莫非是为了方才你提及的家事?”

  苏婉卿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抬头望向祝英齐:“事到如今,也瞒不住公子了。我本是兖州苏家的女儿,家父苏承业在兖州经营商号数十载,从绸缎庄到粮铺,几乎垄断了半个兖州的生意。

  可就在上月,家中粮铺突然遭人陷害,粮仓的粮食被人暗中动了手脚,不少百姓食用后上吐下泻,一时间民怨沸腾。”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背后作祟的,是兖州的秦家,秦家在兖州也是经商的,一直想和苏家争夺生意,只是实力不如苏家,一直没能得逞。

  秦家公子秦京生,曾向姐姐锦凝提亲被拒,怀恨在心,此次便联合其父秦仲文,买通官府,反咬一口,说家父故意售卖变质粮食,不仅查封了苏家所有商号,还到处悬赏捉拿我与家父,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来云栖山托庇于周伯父门下。那些官差,想必是秦仲文买通的柳万山派来的,想用我胁迫家父认罪。”

  “公子与我素昧平生,不必卷入此事。”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柳万山势大,又与官府勾结,你若帮我,定会惹祸上身。我这就随青儿下山,免得连累了隐庐与周伯父。”

  “姑娘此言差矣。” 祝英齐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危难之际,岂能袖手旁观?周老先生让你我同游,便是缘分。

  再说,奸人当道,构陷良善,垄断商路,本就令人不齿。令尊诚信经营,令姐坚守本心,苏家满门正直,却遭此横祸,在下虽无缚鸡之力,却也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他望着苏婉卿慌乱的眼眸,补充道:“观心潭教会我们看清本心,如今在下的本心,便是不能让姑娘独自面对险境,更不能让奸人得逞。你且放心,我们先回隐庐与周老先生商议,再作打算。我祝家在江南虽非权势滔天,却也有些人脉,定能为苏家寻得一线生机。”

  苏婉卿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泛红,轻声道:“多谢公子…… 家父常说,商人重利,可公子却愿为萍水相逢之人涉险,这份情义,婉卿没齿难忘。”

  祝英齐颔首,示意她不必多言,随即与她一同转身,快步向隐庐的方向走去。

  山风渐紧,红叶纷飞,原本惬意的同游,忽然变得步履匆匆。

  祝英齐心中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关乎苏婉卿的安危,关乎苏家的清白,或许也将改变他此次云栖之行的轨迹,但他心中没有丝毫悔意,反倒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 守护正义,守护知音,守护诚信经营的良善之人,本就是他心中所念的 “初心”。

  隐庐的方向,炊烟依旧袅袅,只是此刻,那里不仅有等待他们的周老先生,或许还有一场未知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