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英宗登基礼-《大明岁时记》

  紫禁城的太和殿前,丹陛之下铺着厚厚的红毯,从金水桥一直蜿蜒到殿门,像条凝固的赤龙。沈砚灵站在百官队列的末尾,望着阶上那个穿着十二章纹龙袍的少年,龙袍的下摆拖在金砖上,扫过处留下细碎的褶皱——朱祁镇今年刚满九岁,领口的珍珠串几乎要垂到胸口,每走一步都得抬手扶一下,生怕珠子缠上胡须(那胡须还是画师为了显威严,用墨笔在下巴上描的)。

  “吉时到——”司礼监太监的尖嗓划破晨雾,惊飞了檐角的脊兽旁栖息的鸽子。

  沈砚灵跟着躬身,听见身后的老臣们窃窃私语。户部尚书杨溥的声音压得极低:“龙袍的尺寸怕是改了三次,前儿还听说,小陛下夜里抱着龙袍哭,说太重了。”

  “哭也得穿。”吏部尚书杨士奇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先帝遗诏里写着,‘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礼,少一步都不成。”

  沈砚灵偷眼望去,见张太皇太后端坐在御座左侧的凤椅上,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身旁的小皇帝正偷偷拽龙袍的袖子,想把过长的部分卷起来,却被太皇太后用眼神制止了——那眼神里没有严厉,只有沉甸甸的疼惜。

  “请新帝祭天——”

  朱祁镇被内侍扶着,踏上祭天的高台。他手里捧着的祭文卷得太紧,露出的边角上能看见几处墨团,显然是昨夜练习时不小心蹭上的。风掀起他的龙袍下摆,露出里面的青布小袄,那是皇后亲手缝制的,领口还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少年的声音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努力说得字正腔圆,读到“惠及万民”时,忽然顿了顿,抬头望向丹陛之下的百官,目光在沈砚灵身上停了一瞬——他认得她,去年江南漕运述职时,她曾给过他一块桑椹糕,说“吃了能长力气”。

  沈砚灵的心猛地一跳,想起周忱临行前的嘱咐:“小陛下虽年幼,却记着江南的好。他曾指着漕运图问,‘那些桑田是不是都能长出甜桑葚?’你瞧,孩子的心最纯,咱们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祭天礼毕,回宫的銮驾刚过乾清门,就见个小太监捧着个锦盒追上来,跪在地上:“陛下,这是江南沈姑娘托周大人转呈的,说是……说是新采的桑椹干。”

  朱祁镇眼睛一亮,不顾内侍的阻拦,亲自掀开锦盒。紫黑色的桑椹干裹着层薄霜,散发出清甜的香气,他捏起一颗塞进嘴里,忽然对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比御膳房的蜜饯还甜!”

  太皇太后捻佛珠的手停了停,看着孙儿嘴角沾着的紫色汁液,眼底的凝重化开了些:“江南的百姓,倒是有心了。”

  銮驾走远后,沈砚灵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望着那串远去的明黄色轿帘,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轻了些。周忱在京中递来的信里说,三杨已拟好了新的漕运章程,要在江南设“漕粮监察司”,让百姓也能参与查账——这章程的末尾,有小皇帝歪歪扭扭的朱批:“要让桑农有饭吃”。

  “沈姑娘,”杨溥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手里还捏着那片从江南带来的桑叶,“新帝虽幼,却知‘民为邦本’。你在江南做的事,不是孤军奋战。”

  沈砚灵望着太和殿顶的琉璃瓦,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今早路过御花园时,见几个小太监在种桑苗,说是陛下下的令:“江南的桑苗能结甜果子,宫里也该种些。”

  原来,有些种子,不管落在紫禁城的金砖上,还是江南的泥土里,只要有人用心浇灌,总会发芽的。

  回宫的路上,沈砚灵摸出袖中的桑木牌,周忱刻的“稳”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她忽然笑了——小皇帝吃桑椹干时,嘴角沾着的紫色汁液,像极了江南孩童偷摘桑葚时的模样。

  这登基礼,虽有规矩的庄严,却也藏着孩子气的暖。或许,新朝的日子,就该是这样:既有龙袍的厚重,也有桑椹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