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灾年无忧-《大明岁时记》

  入夏以来,江南连月无雨。田埂裂得能塞进手指,河塘底的泥块晒成了灰白色,连最耐旱的芝麻都蔫了半截。镇上的米价三日一涨,粮行门口天天排着长队,有老人背着空米袋蹲在墙根下叹气,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沈砚灵站在济农仓的晒谷场边,看着周忱带着伙计翻晒新收的杂粮。今年开春存的稻谷晒得金黄,颗粒饱满,装在竹筐里码得整整齐齐,连透气的孔隙都留得均匀。

  “沈姑娘,你看这谷粒,”周忱抓起一把糙米,指尖碾开一粒,“去年听你的,在仓房底下铺了三层防潮草席,又在梁上挂了石灰包,一点霉气都没有。”

  沈砚灵点头,目光扫过场边的几口大缸:“那缸绿豆泡得怎么样了?前儿让你试试发豆芽,能顶些菜蔬。”

  “早发上了!”周忱掀开缸盖,一股清冽的豆香涌出来,白胖的豆芽顶着嫩黄的芽尖,密密实实地挤满了缸,“王婶说,这法子比种菜省水,一天洒两遍水就成,够半个镇子的人吃三天。”

  正说着,张老汉背着半篓桑叶匆匆赶来,裤脚沾着尘土,脸上却带着笑:“沈姑娘,周大人!西坡的桑苗浇上井水居然活了!俺们把蚕室挪到了仓房后院,借着仓里的阴凉,蚕子出得齐整,比往年还多孵出两筐!”

  他说着掀开篓盖,里面铺着新鲜的桑叶,几只刚蜕皮的幼蚕在叶面上爬动,像撒了把细雪。“多亏了你教的法子,把桑苗移到树荫下,早晚各浇一次渗井水,保住了半亩桑田。”

  沈砚灵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桑叶边缘,幼蚕受惊似的缩了缩,逗得她笑起来:“等这批蚕结了茧,挑些好的留作种茧,明年就能多养两箔。”

  “哎!记下了!”张老汉乐呵呵地应着,忽然压低声音,“前儿见着邻镇的人来借粮,周大人直接让他们挑了两担糙米,还教他们发豆芽……”

  “应该的。”周忱打断他,将一筐晒好的芝麻推过来,“这是给你家孙子的,磨成粉掺在粥里,比单喝白粥顶饿。”

  张老汉眼圈一红,抹了把脸:“这灾年,要不是有你们这济农仓,俺们这些老骨头早扛不住了。”

  说话间,几个农户推着独轮车来借粮,领头的李嫂子怀里抱着个瘦得小脸发黄的娃,见了沈砚秋就作揖:“沈姑娘,俺家男人去河工上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

  沈砚灵没等她说完,就指挥伙计装粮:“给她多装一斗,再拿两斤发好的豆芽。”又从竹篮里取出个布包,“这是炒好的芝麻盐,给娃拌粥吃,补点力气。”

  李嫂子抱着粮袋,眼泪掉在袋面上:“俺们秋收了一定还!”

  “不急。”沈砚灵帮她把娃抱稳,“等秋凉了,让你男人来帮着修缮仓房,就当抵了粮钱。”

  日头偏西时,仓房的烟囱冒出了烟——王婶在煮绿豆汤,加了些陈皮,酸甜的香气飘出老远。沈砚秋坐在门槛上,看着周忱指挥人把晾干的红薯干收进麻袋,听着蚕室里传来沙沙的食叶声,还有远处农户们借粮后轻快的脚步声。

  “你说,”她忽然转头问周忱,“这仓房是不是比去年更像个家了?”

  周忱望着晒谷场上的人影,远处的炊烟,还有仓角那棵被小心护住的石榴树——今年居然还结了三个小果子,青莹莹的挂在枝头。他笑了笑:“可不是么,有粮有蚕,有人气,就不愁熬不过去。”

  风卷着热气吹过,带着绿豆汤的甜香,也带着仓房里谷物的干爽气。沈砚灵看着那三个青石榴,忽然觉得,所谓灾年无忧,从来不是靠天,而是靠手里的种子、缸里的豆芽、仓里的粮食,还有这些攥着劲往前熬的人。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格外清亮,像是在说:再难,也有盼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