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宣德体衰-《大明岁时记》

  宣德帝的龙椅空了三日。

  乾清宫的鎏金铜鹤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沈砚秋捧着脉案跪在丹墀下,指尖捏着的纸页都在抖——太医院院判刚从偏殿出来,白胡子上还沾着药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脉息浮而无力,痰中带血,这是积劳成疾引发的肺痨,陛下不肯歇着,谁劝都没用。”

  阶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太子朱瞻基扶着墙走过来,玄色常服的袖口沾着墨迹,显然是刚从御书房赶来。“先生请看。”他将一卷奏折递过来,封皮上“亲征瓦剌”四个朱批力透纸背,却在末尾洇开一片墨渍——那是宣德帝咳血时溅上的。

  “父皇昨晚还在改这道旨意。”朱瞻基的声音压得很低,喉结滚动着,“太医说,再这样熬下去,别说亲征,怕是连重阳节的祭天礼都撑不过。”

  沈砚灵展开奏折,字里行间全是帝王的刚硬:“瓦剌屡犯边境,朕当亲率六军征讨,以振国威”,可笔画到后半段却越来越虚,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融进纸里。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随驾北巡,宣德帝在草原上纵马时的模样,那时他还能拉得开一石弓,笑声比风还烈。

  “得让陛下歇着。”沈砚灵合上奏折,抬头看向朱瞻基,“太子殿下可敢担一次风险?”

  朱瞻基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先生但说无妨。”

  “去钦天监借那面‘钦天镜’,就说星象示警,北征不利。”沈砚秋指尖点在奏折的墨渍上,“再让太医院拟份脉案,说陛下龙体需静养三月,否则恐有‘龙驭上宾’之虞——用词要狠,得让陛下信。”

  阶下的铜鹤突然被风撞得轻响,朱瞻基攥紧了袖中的玉佩——那是宣德帝去年赐的,说“待你能独当一面,这玉佩就换玉玺”。他忽然笑了,眼里的犹豫散了个干净:“先生这招够险,但父皇信天象,也怕吓着百姓。”

  正说着,偏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宣德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把……把兵部的军报拿来……朕还能看……”

  沈砚灵与朱瞻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朱瞻基整了整衣襟,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儿臣这就去钦天监,先生且在此稳住父皇。”

  沈砚灵点头,转身往偏殿走时,忽然被朱瞻基叫住。“先生,”他望着乾清宫的琉璃顶,“若父皇问起是谁的主意……”

  “就说是臣观《大明律》‘君有疾则臣当直言’条陈所得。”沈砚秋的声音穿过廊下的风,带着不容置疑的稳,“陛下是明君,会懂的。”

  偏殿的药味浓得化不开,宣德帝靠在软榻上,脸色蜡黄,手里却还捏着军报。见沈砚秋进来,他扯了扯嘴角:“是砚秋啊,你说……这瓦剌小王子,是不是觉得朕老了?”

  沈砚灵接过军报,故意念得很慢:“据前线奏报,瓦剌粮草不足,已退至漠北三百里。”她把脉案放在榻边,“太医院说,陛下若能歇足三月,明年开春再北征,定能一战擒王。”

  宣德帝盯着帐顶的龙纹,忽然嗤笑:“他们总哄朕……”话没说完,一阵猛咳打断了他,帕子上又添了新的血痕。

  “臣刚从钦天监来,”沈砚灵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天象,“监正说,紫微星旁有异星犯主,需静养避灾,否则……”她顿了顿,看着宣德帝骤然收紧的瞳孔,“否则恐有变数。”

  宣德帝的手指在榻沿敲了敲,过了许久,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喘:“你们啊……连老天都搬出来了。”他把军报推开,往榻里挪了挪,“行,朕歇着。但军报得每日送过来,朕躺着看,总行了吧?”

  沈砚灵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草原上那匹被他赐名“踏雪”的宝马,当年能一日奔袭八百里,如今却在马厩里慢慢嚼着草料。原来再烈的风,也有需要歇脚的时候。

  廊外的铜鹤被暮色染成古铜色,朱瞻基捧着钦天镜回来时,正撞见沈砚秋站在阶下,把太医院的脉案塞进袖中。他举了举手里的铜镜,镜面反射的光落在两人之间,像道无声的约定。

  “父皇歇了?”

  “嗯,”沈砚灵点头,看着镜中摇晃的星子,“他说,躺着看军报也算为国效力。”

  风穿过宫墙,吹得檐角的铃铛轻响,像是在应和这迟来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