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隐患仍在-《大明岁时记》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低桑落洲的屋檐。沈砚灵蹲在义仓的石阶上,数着新到的粮袋——官仓拨来的救济粮堆得快顶到梁上,布袋上“官仓”二字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周忱踩着暮色走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纸条,纸边都磨得起了毛。

  “刚从码头搜出来的。”他把纸条塞进沈砚灵手里,指尖泛白,“赵盐商的账房跑了,这是他没来得及销毁的流水,你看这处——”

  灯笼凑近了,墨迹歪斜的字迹显出来:“三月初七,付漕工刘五三十两,凿穿‘顺安号’船底”“三月十二,赠守备营张千总古玉一块,托其延缓粮船入关”。沈砚灵的指尖划过“顺安号”三个字,猛地抬头——那是三日前在下游沉没的粮船,官府定论是“触礁”,可这流水分明写着人为。

  “还有这个。”周忱又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断裂的船板,边缘有明显的凿痕,“捞尸队从顺安号残骸里找到的,这凿痕不是礁石能弄出来的,是特制的三棱凿。”

  义仓外突然传来争执声,张老汉正拦着个鬼鬼祟祟的汉子,那汉子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被搜出来时撒了一地——竟是掺了沙砾的稻种。“这是准备往官仓粮里混的!”张老汉气得发抖,“刚从赵盐商的粮仓里抄出来的,这狗东西,倒台了还想毁了咱们的粮!”

  沈砚灵捏着那截断船板,指腹蹭过锋利的凿痕,忽然想起赵盐商被抓时的眼神——明明戴着手铐,嘴角却勾着笑,像在说“你们赢不了”。那会儿她只当是疯话,现在才懂,他早就在暗处埋了雷。

  “去码头。”她站起身,灯笼在手里晃出圈光晕,“顺安号沉了,可它的货单上记着,有三船稻种是发往咱们桑落洲的春耕用种。”

  周忱立刻明白了:“你是说,他不止在船上动手脚,连稻种都动了手脚?”

  “未必只有稻种。”沈砚灵快步往码头走,灯笼照得路面的水洼发亮,“赵盐商在漕运盘桓了十年,他知道咱们桑落洲的春耕全靠这波粮种。你还记得去年冬天冻死的桑苗吗?当时只当是寒潮,现在想想,怕是他提前换了抗寒差的品种。”

  码头的风带着水腥气,停在岸边的“永安号”正在卸货,搬运工扛着粮袋往岸上走,其中一个麻袋破了角,漏出的稻种滚在地上,沈砚秋捡起一粒捏碎——壳里是空的,只有层壳。

  “停下!”她扬声喊道,灯笼举得高高的,“所有粮袋都打开检查!”

  搬运工们愣住了,周忱已经冲上去撕开最近的麻袋,里面的稻种一半是空壳,一半发了霉。“狗娘养的!”他一脚踹翻粮袋,霉味混着水汽扑面而来。

  沈砚灵望着江面,夜色里隐约能看见沉船的浮标。赵盐商的阴招果然不止一处,明着垄断粮价,暗着毁了春耕的根基,这是要让桑落洲来年颗粒无收。她摸出腰间的令牌——那是知府给的巡检令,转身对码头管事说:“立刻封锁所有粮船,每袋种子都要剖开检查!再让人去各村通知,凡是从赵盐商手里买过稻种的,一律送到义仓来换!”

  灯笼的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眼底的冷意。周忱递过火把,火光里他的声音沉得像江底的石头:“要不要通知官府?”

  “通知。”沈砚灵接过火把,往义仓走,“但在此之前,咱们得先守住剩下的好种子。你带些人去各村收假种,我去官仓盘点库存——赵盐商想让咱们喝西北风,那也得问问桑落洲的人答不答应。”

  火把的光在江面上拉得很长,像道不肯熄灭的防线。沈砚秋攥紧令牌,指节泛白——她忽然懂了赵盐商被抓时的笑,那不是疯话,是笃定他们查不出这些藏在暗处的隐患。

  但他算错了,桑落洲的人,从来不是靠天吃饭,是靠自己一双眼睛,一颗不肯认输的心。

  风掀起她的衣摆,火把噼啪作响,远处的鸡鸣混着江涛声传来,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