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联名上书-《大明岁时记》

  雨停时,晨光正从云缝里漏下来,给桑落洲的芦苇荡镀上了层金边。沈砚灵蹲在船头晒账本,潮湿的纸页在风里哗啦作响,上面记着赵盐商扣船的日期、被堵船只的名号,还有船商们咬破手指按的红手印——一共十七个,个个都像凝固的血珠,在晨光里透着股倔强。

  “沈丫头,这东西真能管用?”王掌柜蹲在她旁边,手里转着个铜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赵盐商他表哥可是知府衙门的典吏,咱们这点墨迹,怕是递上去就石沉大海了。”

  沈砚灵没抬头,用竹片轻轻刮着账本上的泥点:“管用不管用,总得递上去。你看这页——”她指尖点在“三月初九,扣压救济粮船三艘”那行字上,“这三艘船是巡抚衙门发的赈灾粮,他连这个都敢扣,就不信没人管。”

  周忱从船舱里抱出摞宣纸,额角还沾着芦苇叶:“我抄了三份,一份送知府,一份送巡抚,还有一份……”他神秘地笑了笑,“送漕运总督衙门。赵盐商的表哥管得了知府衙门,还能管得了总督大人?”

  矮胖船商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账本上的红手印:“要不……咱再找几个桑农联名?我表舅是桑落洲的里正,认识不少人,他们去年的桑税都被赵盐商的人多收了两成。”

  “好主意!”沈砚灵眼睛一亮,把账本往他怀里一塞,“你去叫里正带着桑农来,就在这船头画押。王掌柜,麻烦你去码头喊几个见证的老船工,越老越好,他们见过赵盐商他爹当年怎么强占码头的,证词比咱们的字管用。”

  周忱已经研好了墨,宣纸铺在倒扣的货箱上,他提笔蘸墨时,手腕稳得像钉在船板上:“我来写呈词,你们说,我记。”

  船头顿时热闹起来。矮胖船商跑着去找里正,王掌柜吆喝着船工们搬货箱当桌子,几个老船工被扶到船头,坐在小马扎上,说起赵盐商父子的旧事,浑浊的眼睛里冒着火:“民国三年,他爹就扣过军粮船,那会儿我还是纤夫,眼睁睁看着他把三船大米换了鸦片……”

  周忱的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把“强占码头”“私扣官粮”“勾结典吏”写得铁证如山。沈砚灵站在老船工身边,把他们说的每一个细节都补进账本,偶尔打断问一句:“那年月的军粮船,船帆是不是蓝底白边的?”老船工一拍大腿:“对!丫头你咋知道?”她笑了笑——那是爹留下的航海日志里写过的细节。

  日头爬到头顶时,呈词已经写满了五张宣纸,末尾整整齐齐盖着十七个船商的红手印,旁边挤着二十多个桑农的指印,最下面是四个老船工的签名,墨迹虽抖,却力透纸背。沈砚灵把账本和呈词仔细叠好,分别装进三个油布包,递给三个船商:“知府那份让里正送去,他认得衙门的文书;巡抚那份你亲自去,记得带两袋新收的桑椹,巡抚大人爱吃这个;总督那份最要紧,王掌柜,你跑一趟,船上的丝绸拿两匹当盘缠,别省着。”

  王掌柜接油布包时,手指在包上捏出了褶子:“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就是爬也要爬到总督衙门。”

  老船工突然颤巍巍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是块泛黄的木牌,上面刻着“漕运总署”四个模糊的字:“这是我爹当年在总署当差的腰牌,带着它去,总督大人见了会信你。”

  沈砚灵望着那块木牌,突然觉得手里的呈词不再是单薄的纸页,倒像艘装满了风的船,哪怕前面有暗礁,也能撞开条道来。周忱不知何时在船头插了面小旗,蓝底白边,和老船工说的军粮船帆一个模样。风一吹,旗子猎猎作响,像在喊着:走快点,再快点。

  三个送信的船商出发时,码头上的船工和桑农都来送,有人往他们包里塞干粮,有人往船舷上系红绸带,连平时最怕生的孩童都扯着船商的衣角说“早去早回”。沈砚秋站在船头挥手,看着三艘小船像箭一样射向江面,忽然想起昨夜周忱说的话:“其实咱们要的不是输赢,是让那些人知道,桑落洲的人,骨头是硬的。”

  风掠过芦苇荡,带着新麦的香气,账本上的红手印在阳光下渐渐干透,像一颗颗嵌在纸上的星子,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