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风雨欲来-《大明岁时记》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罩住紫禁城的角楼。文渊阁的灯亮得比往日早,杨荣刚把誊抄好的漕运章程锁进铁匣,就见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叮铃铃乱颤,像被什么惊着了。

  “这风来得邪门。”杨溥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一股夹着雨气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鬓角的白发贴在脸颊上,“西边的云压得很低,怕是有暴雨。”

  杨士奇正核对各地送来的密报,指尖在“湖广粮价骤涨”几个字上顿住:“何止是雨,你看这个。”他把一张揉皱的纸条推过来,上面是用炭笔写的潦草字迹:“赵王密会湘王,昨夜宿于岳阳楼。”

  杨荣捏起纸条,纸边都磨得起了毛,显然是从信使鞋底的夹层里取出来的。他指尖用力,纸条“嘶”地裂开个口子:“藩王私会,还选在岳阳楼——那地方三面临水,易守难攻,是商议要事的好去处。”

  “不止。”杨溥从卷宗里抽出一张舆图,手指点在湖广与江西交界的山谷:“这里叫断云谷,上个月有粮商报案,说运粮队在这里被劫了,人货两空。当时以为是山匪,现在看来……”

  “是藩王的人假扮的。”杨荣接口道,指腹重重敲在舆图上,“断云谷是江南漕粮运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他们劫粮是假,实则是在勘察地形,想掐断咱们的粮道!”

  窗外的风更急了,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窗棂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拍窗。杨士奇起身关窗,却见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只信鸽,脚爪上绑着个极小的油纸包。

  解开纸包,里面是半片烧焦的木牌,上面刻着个“赵”字,边缘还留着火灼的痕迹。“是赵王的私兵令牌。”杨溥认得这制式,脸色沉得像窗外的云,“这是有人在示警,赵王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杨荣把裂开的纸条拼凑起来,忽然冷笑一声:“他们想借暴雨天动手,雨大了看不清人影,雨声能盖过动静,劫了粮道再嫁祸给山匪,到时候江南断粮,京里必定大乱。”

  “那咱们怎么办?”杨士奇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先帝赐的,据说能辟邪,此刻却硌得他皮肤生疼。

  “办不了他们,还护不住粮道吗?”杨荣从墙上摘下佩剑,剑鞘上的龙纹在灯下泛着冷光,“杨溥,你带一队人去断云谷西侧的望楼,暴雨夜里视线差,用烽火传信。杨士奇,你立刻去兵部调兵,就说粮道有险,多带些弓箭手,埋伏在谷口两侧的山坡上。”

  他顿了顿,剑尖在舆图上的断云谷画了个圈:“我带主力守在谷中,等他们进来。记住,雨声再大,也得听清楚自己人的暗号——三声梆子响,是安全,连续敲就是有埋伏。”

  窗外的铜铃突然停了,风里混着泥土的腥气,杨溥抬头看了眼天色,乌云已经压到了屋檐上,墨黑一片,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他攥紧手里的信鸽,指尖被鸽爪挠出几道红痕:“雨要来了。”

  杨荣推开门,冷风裹挟着细小的雨珠打在他脸上,他却浑不在意,回头道:“告诉弟兄们,握紧手里的家伙,今晚这雨,是冲咱们来的!”

  话音刚落,第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他身后文渊阁的匾额,也照亮了廊下整齐排列的甲胄,那些冰冷的金属在电光里泛着寒芒,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猛兽。紧接着,雷声轰隆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连成了线。

  风雨欲来,不止是天上的雨,还有人心底的浪。